秋日的天空就像是为了迎合这个墓地而上了色。人山人海。这就是在职公务员的优势,总是有一队一队的代表团来参加葬礼,很快就挤满了人。
远远地,卡米尔看到阿尔芒的亲属们: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们,他的兄弟姐妹。他们穿着简洁,毕恭毕敬,肃穆中流露出悲伤。他不知道在现实中如何打比方,但整个氛围让他想到一个十七世纪基督教贵格派家庭。
四天前,阿尔芒的死让卡米尔痛苦万分,但同时也让他解脱。几个星期又几个星期以来,卡米尔每天去看他,照顾他,陪他说话,即便他可能什么都听不到或者理解不了。卡米尔只是远远地向阿尔芒的妻子点头示意。这样一场漫长的折磨之后,所有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对阿尔芒的妻子和孩子,卡米尔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甚至可以不用出席,他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予阿尔芒了。
很多东西把阿尔芒和卡米尔两人相连。他们是一同入的职,这种年轻时期的牵连,在两人的青春都差不多耗尽时,显得越发可贵。
还有,阿尔芒是个抠门到病态的家伙,这点不可否认。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想象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向花钱,甚至更彻底地说,他向钱,发出了誓死的抵抗。卡米尔忍不住要把阿尔芒的死视作资本主义的胜利。倒不是说是这种吝啬把他们牵连起来,而是他们俩身上都有种极其微妙的东西,似乎有一种义务要和比他们强大的东西对抗。这可以说是一种残疾人之间的同情感。
他所有的痛苦都证实了,卡米尔是阿尔芒最好的朋友。
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处于怎样的位置,这是种极为强烈的联系。
如今,他以前团队的四个成员里,卡米尔是这片墓地中唯一一个活着的,这让他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路易·玛利亚尼,他的助理,还没有到。不用担心,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会准时到的。在他的文化中,错过一个葬礼,就好像在餐桌上打嗝一样,不可想象。
阿尔芒,他是因为食管癌而去世的,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剩下一个马勒瓦勒,卡米尔已经多年没有再见到他。被派来警察局之前,他是一个出色的新兵。路易和他是好兄弟,尽管阶层有所不同,但他们差不多同岁,性格互补。追溯到那次劫难:杀死卡米尔妻子伊琳娜的凶手,也是马勒瓦勒审问的。他倒不是特意想去做,但他还是做了。在当时,卡米尔可能会亲手杀死那个凶手,眼看就是一场天大的悲剧。但在伊琳娜死后,卡米尔的勇气被彻底击碎了,绝望吞噬了他,再然后,这就毫无意义了。
所有人中,他最思念阿尔芒。和他一起,范霍文警官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次下葬,开启了这段一度摧毁他生活的故事的第三篇章。没有比这更脆弱的了。
路易赶到的时候,阿尔芒的家人已经开始进入火葬场。一身珍珠白的雨果博斯礼服,时髦优雅。“你好,路易。”路易没有回答“您好,老大”,因为卡米尔禁止他这么叫他,他说他们不是在演电视剧。
卡米尔经常问自己的问题,对他的助手来说更为合适: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警察局干?他出生在一个比“相当富裕”还富裕一点的家庭,此外,他非常聪明,一路念的都是顶尖的贵族学校。但不知为何,他就这么进了警察局,拿着和小学教师一样的微薄收入。说到底,路易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最近好吗?”
卡米尔点头示意——还不错。但显然,这并不是真的。他的很大一部分自己还留在医院的病房里,陪伴着半麻醉的安妮,等待着各种X光、扫描仪的检测。
路易看了看他老大,点点头,发出一声“嗯”。这是个极其细腻的男人,在他身上,“嗯”相当于他在捋刘海,右手一下,左手一下,对他来说是一种完整的肢体语言。这个“嗯”清楚地表达了: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一定有别的什么事。
而且这件事居然比阿尔芒的死还让他心烦,一定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们被卷入了一件抢劫案,是今天早上发生的,在八区……”
路易怀疑这是不是刚刚那个问题真正的答案。
“抢劫案?”
卡米尔点头又摇头,是的,又不完全是。
“一个女人……”
“死了?”
是,也不是,毕竟安妮还活着。卡米尔看着前方,像是眼前有一层雾气,眉头紧锁。
“没有……好吧,总之还没死……”
路易相当惊讶。他的部门一般不负责这类事件的,抢劫案不是范霍文警官的专长。与此同时,路易又像在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呢。他和卡米尔共事很久了,他能感觉出事态不妙。他表达惊讶的方式,是低头看他的鞋子(擦得发亮的克罗凯特-琼斯英国老牌手工皮鞋)和一个几乎不会被发现的微妙的低声干咳。这可以说是他能表达的最大情绪了。
卡米尔指指墓地,殡仪馆的入口。
“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调查一下。悄悄地……你知道,现在事情还没有交给我们……”卡米尔终于把目光转向他的助手,“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你懂吗?”
在人群里,他的视线搜寻着勒冈,并且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他不可能会看不见勒冈,他是个彪形大汉。
“好了,我们过去吧。”
以前勒冈做警察局分局长的时候,卡米尔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得到他想要的,而现在则麻烦多了。
在总检察官勒冈身边一摇一晃地走着的是现在的分局长米夏尔女士,让人不得不说的是,她简直是只呆头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