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忆起三年前的事故,志野依然心有余悸。在那起车祸中,肇事司机醉驾逃逸,当事人志野和肖默都没有记下车牌号码,他们也认不出肇事车辆的车型,现场找不到其他目击证人。缺乏有效的追查线索,仅凭黑色的小轿车这么简单的描述,警方很难追查到肇事车辆。
更不幸的是,车祸中肖默的双腿严重受伤,医生不得不选择截肢。
肖默的爷爷听闻噩耗,万般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加上为了手术奔波筹措,爷爷积劳成疾,本就年迈的身体出了状况,在肖默出院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更为沉重的负担一下子压到了肖默的肩膀上,他必须学会在轮椅上独自生活。志野的母亲替肖默承担了拖欠的医药费,还亲自去肖默家照料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一时之举虽然无法改变肖默悲惨的命运,但志野的母亲希望以这样的行动来消除志野心中的愧疚,以免影响他的升学考试。
志野在车祸中毫发无损,眼睁睁看着肖默为救自己,被截去了双腿。他就像被抽掉了大脑里主管思考的那根神经,一片茫然,车祸时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中回放着。
车祸以后,志野只和母亲一起去过两次医院,母亲和肖默的爷爷攀谈着,了解了病情的他们忍不住唉声叹气。志野隔着病房厚厚的玻璃,望着插着输液管的肖默,膝盖处包裹着白色纱布,双腿残缺的形状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我想留一级。”
当志野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父亲一巴掌,五根血红的手印慢慢从皮肤上凸现出来。
“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母亲替志野吹着脸颊,劝道,“志野,你爸爸说得也没错,事关你的前途,你自己不能糊涂呀。”
“我想好了,再读一年。”志野拧直了脖子,又说了一遍。
“你当老子的钱是偷来的是不是?你不是老子亲生的,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父亲又要动手,被母亲好不容易架了下来。可母亲也没有幸免于难,父亲骂道:“你这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这个家早晚给你搞散了。”
“志野,你为什么要留级一年?”母亲问。
“我要和肖默一起上高中。”
志野抹抹眼角的泪珠,坚定地说道。
他早就做了决定,只是告知父母一下而已,毕竟考试是自己亲笔写答案,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成绩。
志野以创纪录的全科零分,顺利重修一年。
也就在这一年,志野的父亲以此为借口提出离婚,志野的母亲终于还是未能保全一个完满的家庭。
肖默出院后,志野把自己留级的消息告诉了他。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当肖默问起原因的时候,志野这样回答道。
志野希望他们俩还能像从前一样,他换到了和肖默同一个班,几乎每天都和肖默形影不离。他推着肖默轮椅的身影,总出现在教学大楼北侧的林荫小道上,只是每次志野抬头时,早已没有了半夏的侧脸。
渐渐地,志野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肖默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怪了,他们的关系也如同进入了寒冬一般。
上课时间之外,除了志野肖默不愿意和任何同学共处一室,他要志野每天换不同的饭菜,而且不愿吃隔夜饭。以前志野教过他的题目,肖默不知是不是故意,总是让他反复解释上好几遍。
他们虽然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并不是志野理想中的学校。
志野没有后悔,和车祸失去双腿、亲人比起来,这样的付出实在微不足道。志野的忍让换来的只是肖默变本加厉的无理取闹,到了高二,毫无经济来源的肖默开始以志野的名义向高利贷借钱。
“志野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事你找他。”肖默借钱的时候这样告诉放高利贷的人。学校里谁都知道,志野是肖默最好的朋友。
以朋友的名义借钱,志野觉得玷污了“朋友”这两个字。
可是肖默对志野的劝告充耳不闻,总是满不在乎地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一个无赖,似乎在说“我的腿因为你变成这样,你现在花点钱不应该吗”?
志野面前的这个人,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从家里偷出来的一千块,是志野最后一次为肖默还债。他决定结束和肖默的关系,就算救过自己的命,三年里欠肖默的也该还清了吧。
雨越下越大,屋檐滴下的雨水已经连成了线,在地上激起阵阵水花。
志野坚定了决心,拉起外套挡住头发,往肖默家快步走去。
“志野。”
志野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居然是多年未见的阿飞。阿飞和三年前有了很大的改变,身上少了原有的痞气,整个人看起来时尚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儿?”虽然阿飞不再是从前的小痞子,但志野还有几分忌惮。
自从虐杀动物的事件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见过,阿飞在承认自己的行为后,被送去了工读学校,一年后鬼使神差地和志野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而且还是同一年级。
“我特意来找你的,这个周末的化装舞会,你有兴趣参加吗?”阿飞诚恳地邀请道。
“我?”志野有点犹豫,“恐怕不行吧。学校里我没什么朋友。”
“你不是和那个肖默关系挺好的吗?叫上他一起吧!这事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他同意了?”志野认为肖默一定会拒绝。
“他答应了。化装舞会的地点也定下来了,你就和他一起参加吧。”阿飞做了一个推轮椅的动作,说,“不然他那个样子也不太方便。”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对于阿飞的盛情,志野实在无法拒绝。
“说起那个肖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阿飞踌躇的样子反而勾起了志野的好奇心。
“没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我和他可是好朋友。”说这句话时志野心里都别扭。
“这事你知道?”阿飞不由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
“就是三年前我被送进工读学校的那件事。”
对于当时的事件,志野一直持保留意见,事件恰好发生在决定志野高中命运的时候,志野也一度怀疑过是肖默杀了那只黄狗,可是阿飞承认了罪行,这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其实我不是真凶,那只狗也不是我杀的。”阿飞道出的真相并没有让志野大吃一惊,却揭开了肖默不为人知的一面。
阿飞在模拟考试前,从老师办公室偷出了考卷并且复印了一份,打算第二天放学后再把试卷放回办公室。前一天阿飞就把那份试卷藏在了教室的讲台里,他料定那天不会有人打开讲台。可当他第二天去取试卷的时候,讲台里只有那只狗的尸体和那件血衣,血手印也正是那时候他不小心印上去的。讲台里除了狗的尸体,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警告阿飞要承认虐杀动物的行为,否则就把他偷试卷的事情公之于众。
事后阿飞权衡了利弊,虐杀动物最多进工读学校之后还能重返校园,但如果是偷试卷的行为被发现,不但要进工读学校,还有可能被学校除名。最后,阿飞决定扛下虐杀动物的罪名。
志野回想起那次模拟考,肖默成绩进步的幅度让他咋舌。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肖默干的?”虽然答案和自己想的一样,但志野还是希望阿飞能够有切实的证据让他信服。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阿飞说,“杀死黄狗的人被那只黄狗咬伤了,在黄狗的嘴里我看见了一片碎布。碎布在狗的舌头下面,所以凶手可能没有发现。有一天,我在学校里偶尔发现了肖默的一件红格子外套和碎布片的花纹很像,于是我偷偷检查了他的衣服,打过补丁的地方和碎布片的形状一模一样。我拿着碎布片去找他,他虽然死不承认,但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他干的。”
肖默确实有一件红格子外套,在袖口的地方也的确打过补丁,阿飞没有理由编造这样的细节。
“记得一定要来参加化装舞会哦!”阿飞再次提醒道。
志野终于明白肖默为什么会爽快地答应阿飞的邀请了。
肖默行动不便,总是敞开后院的窗户,好让志野每次都从那里爬进家,而这只是他们之间众多秘密的其中之一。
“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还钱了,以后你别再问那些人借钱了。”志野把钱放在肖默的膝盖上,转身要走。
“你等等。”肖默喊住了他,“其实我是用这钱给你准备了礼物,就放在角落里。”
“礼物?”
志野看见墙角摆着一个纸板箱,上面还贴着快递单,看日期确实是刚买了不久。
“你试试看,喜欢吗?”肖默笑着挠挠自己油腻腻的头发。
箱子里是一套红蓝相间的蜘蛛侠服装,那是志野最喜欢的动漫英雄。
“这是干吗?”
“阿飞没找你说化装舞会的事情吗?”这套衣服是肖默为志野准备的服装。
虽然钱是以自己名义借的,可肖默是为了送给自己礼物,志野原先准备要说的决裂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还是你了解我,就和我了解你一样。谢谢!”志野意味深长地说。
“记得周末的化装舞会要穿来我家。”肖默指的是他的礼物。
“你家?”
“对啊!你不知道?”
“阿飞的化装舞会是在你家举办?”志野诧异道。
“没错。”
肖默假装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手挡住了嘴角露出的古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