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默是个孤儿,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据说他的父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因为生意失败,在家开煤气和母亲双双自杀了,年幼的肖默因为睡在远离厨房的卧室里,被发现时还一息尚存,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才保住了性命。
出院以后,不知是失去双亲后受不了打击,还是一氧化碳中毒影响了他的脑子,肖默在同龄人之中像个异类。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孤立他,而他的爷爷年事已高,没有办法来参加家长会。肖默学习成绩也早已跌出了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外,为此也受过不少老师的批评。
午休时一个人与狗为伴,肖默的性格必定有乖戾的地方。
尽管志野心有愧疚,肖默是为自己背黑锅,可想到他是在跟踪自己,志野又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
志野开始改骑自行车上学和放学,课余时间也不走出教室闲逛了,图书馆彻底不去了,而唯一无法避免看见肖默的地方,只有学校的棒球社团了。肖默是近些日子才加入社团的,他并不擅长棒球运动,基础的传球和接球都做不好,而且对棒球也提不起兴趣。
志野穿着短袖,露出滚圆的手臂,在教练指挥声中练习空挥,握紧球棒,转腰击打,每一次用力挥舞出去的球棒,划过空气时都会发出“嗖嗖”的声音。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滴,悬挂在志野粗黑的眉毛上。
“擦擦汗吧!”
肖默如鬼魅般出现在志野身后,递来一包纸巾。
志野看见他额头没有一滴汗,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打落了他手里的纸巾:“你干吗老是盯着我!”
“我们是朋友嘛!”肖默弯腰捡起纸巾,依然执着地递给志野。
志野被他彻底激怒了:“你看看你,像只跟屁虫一样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煤气中毒的时候坏掉了,我警告你,别再让我看见你了,否则对你不客气!”
志野用手里的棒球棍戳了戳肖默的肩膀,扛着球棒离开了球场。
不明状况的教练跑来,询问肖默:“你和志野怎么了?”
“没什么。”肖默轻描淡写地向教练解释道,“志野是我的好朋友,他怕我受伤,让我以后不要来棒球社团了。”
本来社团就缺人,还被劝退了一个队员,教练咬牙切齿道:“志野这个臭小子!”
而让教练意想不到的是,身边的肖默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大战在即,所有同学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就连平日里顽劣的差生,也会硬着头皮背上几个英文单词。
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发生了一件让全校都为之侧目的事件。
虐杀小动物的凶手找到了。
一大清早,有人在操场角落的沙坑旁,看见一棵大树的枝干上悬挂着某样东西,开始还以为是个破旧的人偶,一位胆大的女生捡了根树枝,捅了一下。那个东西在空中转了半圈,露出一只血肉模糊的猫头。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女生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奔逃着。几分钟后,教导主任以及几名男老师就来到了现场。
“最近这种事情越来越多了。”教导主任叹道。他已经处理了好几具被虐杀的小动物尸体,每次凶手都会用透明的胶带把小动物严严实实地捆绑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然后使用各种手段来折磨动物。
“你说学校里谁干得出这种事?”两个在解树枝上绳子的男老师讨论着。
“肯定是心理有问题的家伙。现在这些学生,你别看一个个表面上阳光可爱,私底下指不定就是个大魔头。”
“没错,我们上学那会儿,哪有那么多事情呀。”
教导主任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则观察着那具尸体。被虐的是一只成年的虎斑猫,体形不算大,身体被透明胶带裹成了一团,只有脑袋和尾巴露在外面。头骨可能已经碎了,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五官,曾经被血浸透的尾巴,上面的毛黏结成一块一块的,僵直地垂下。
“这是什么?”教导主任在和尸体位置一样高的树干上,意外发现了一个痕迹。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像是被人砸过。”
“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吧。”
“你说凶手是故意留下的,还是不小心的?”
“那谁知道,你看这印子,要多大力气才能把树砸成这样?”
“这只猫死得一定很痛苦。”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最后由总结能力强的教导主任,将大家的话归纳整理成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从尸体的状况和树干的凹痕来看,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一件体积不小的钝器。这样的东西很难从门卫的眼皮底下带进学校,所以凶器一定在学校里。
最后,他们锁定了棒球社团的更衣室。
志野万万没想到,教导主任竟然从他的衣柜里,拿出了一根血迹斑斑的棒球棍。
“志野,这是你的球棒吧。”教导主任在办公室里,大声质问道。
紧闭的办公室门外一阵骚动。
志野不知道应该承认还是否认,他曾经手贱在那根球棒上刻了自己名字首字母的缩写。他一看见教导主任手里的球棒,就知道是自己那根了。
“听同学们说,你经常一个人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教导主任话锋一转,开始从动机下手。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想想事情。”志野总不能说自己是泡妞无方而郁闷的吧。
“你和同学们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志野犹豫了一下,他勉强答道:“都挺好的。”
事实上,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志野的,成绩上的巨大优势,也给他招致了不少嫉妒,无形中,老师和同学对志野都有一种排斥感。借志野的作业本抄的人不少,真正算得上铁哥们儿的,反倒一个都没有。只是一心想着半夏的他,倒也不在乎自己狭窄的人际圈。
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人亲眼看到,教导主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志野是学校培养的尖子生,他打算汇报校长后再做定论。
志野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情绪有些低落,总觉得自己近来不太顺。才走了没几步,三个同学冲了过来,其中一人志野认识,是学校出了名的坏分子,外号“阿飞”。
阿飞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揪住志野的头发,就扇了他两个大嘴巴。
“打死你这个变态!知不知道上次你杀的那只狗是谁的?”
没等志野回答,他又是一拳。“是我兄弟白龙带来学校玩的。你倒好,把它血都放光了。”
几个人骂骂咧咧,把志野推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住手!”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志野从打他的人两腿之间,看见了肖默涨红的脸。
看了一眼是肖默,阿飞不加理睬,威胁道:“孤儿给我滚一边去。”
“快住手!”肖默冲进了三人的包围圈里,想把志野拉出来,不知谁在背后踹了一脚,肖默扑倒在志野身上,雨点般的拳头全落在了他的背上。
不知为什么,没有人来拉架,每次明察秋毫的教导主任也姗姗来迟,志野和肖默被扶起来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
“怎么打架呀。”教导主任对着志野和阿飞问道。
“没事。我们闹着玩的。不信老师你问志野。”阿飞嚣张地朝志野努了努嘴。
“明明是他打人。”肖默还想多说几句,被阿飞一个凶恶的眼神顶了回来。
“同学之间,有话好好说,打人是不对的……”教导主任虽然批评着阿飞,可态度却算不上严肃。
围观的同学都在议论纷纷,志野看见半夏也挤在人群里,她和身边的朋友交头接耳了几句,失望地退回了教室。
志野有些急了:“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就是虐杀动物的凶手呀!”
虽然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不是凶手,你们相信我啊!”志野走向围观的人群。看见志野靠近,大家纷乱散去。教导主任摸着自己的耳垂,把目光瞟向了别处。
“我相信你。”
志野兴奋地回过头,发现是肖默,皱眉道:“你就别瞎掺和了。”
肖默掸了掸头发上的灰尘,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你凭什么!”志野朝他吼道。
“因为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志野第一次发现,自己厌恶的肖默眼神竟也可以如此坚定而又带给人希望。
根据肖默的推断,凶手在用球棒殴打那只猫的时候,猫的血一定会飞溅到凶手的身上。除了凶器之外,凶手的血衣是更有力的证据。凶手不可能穿着血衣出入学校或者上课,所以血衣也一定还在学校里。
寻找血衣的过程,远比找凶器来得漫长,整整一个星期过去,血衣依然没有找到。
志野开始对肖默的理论产生了怀疑,凶手把猫用透明胶布包裹起来,溅出的血量可能很有限,凶手如果在自己身上也缠了胶布,或者索性赤膊上阵,可能就根本没有血衣存在了。
一天找不到血衣,志野就多做一天嫌疑人。在原本可以昂首挺胸的同学面前,志野抬不起头来。
上课的时候,坐在志野身后的两个同学小声议论着。
“成绩好有什么用,是个变态。”
“以后到了社会上就是个祸害呀。”
志野忍无可忍,扭头大声地说:“你们给我住口!”
两个同学分开了聚拢的脑袋,挺直身子,装出无辜的表情。
“志野,你干什么?”正在写黑板的老师瞪着他。
志野鼓着两只鼻孔,怒视着后座的同学。突然,他起身将两人桌子上的文具全掀翻到了地上,两边的同学惊叫着避让开。
“你们不是觉得我就是凶手吗?那以后就别再惹我,否则我就像杀死那只猫一样杀死你们每一个人。”说完,志野又蹬了一脚课桌,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教室。
学校的柏油屋顶,在太阳的暴晒下,踩上去有些黏鞋底。志野避开惹人恼怒的柏油,走在突起的水泥梁上,歪歪扭扭走到了屋顶的边缘。俯视脚下,原本熟悉的操场变得迷你袖珍,同学都变得如同蚂蚁般渺小,不时有几声笑声传来,志野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又在嘲笑自己。
从小到大志野都在勤奋学习,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比起愿意和自己交朋友的肖默来,拒绝友谊的自己不是更可悲吗?半夏又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怪物呢?
志野有些恍惚,脚下的大地也开始摇晃起来。
“志野,不要啊!”
肖默出现在屋顶上。他的脸上挂了彩,帮志野说话让他挨了不少揍。
“你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我才没你父母那么蠢呢。”志野刻薄地说道。
肖默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静地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志野一愣:“别以为你跟踪我,就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不是了解你,而是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肖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除了你的成绩和家庭。”他本来有些得意的神情黯淡下来。
尖酸或是安慰的话,志野一句也说不出口,走到肖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成绩的话,我应该可以帮上点忙。”
“真的?”肖默惊呼道。
“但我有个条件。”志野竖起一根指头。
“你说。”
“你好好练习挥棒,否则你这辈子都打不中球。”
“没问题!”肖默做了个潇洒的挥棒动作。
脚下的柏油依然黏稠,志野满不在乎地踏在上面,一次次纠正肖默的动作。
在大笑的时候,志野才意识到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的样子,居然也可以在另外一个人面前展现。
闷热的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凉爽的雨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