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是被害人的。你看还留在书架上的那些书,凶手擦指纹时碰到了,才让它们倾斜的角度都一样,凶手打扫过现场,不会留下指纹的。”
“可被害人为什么偏偏要打给作家先生呢?”
我装作没听见,直视前方。我已经不想和沈括再有过多的交谈,否则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来。
“如果我知道原因,就可以抓住凶手了。”沈括垂下眼睑,深陷的眼窝变成了两块黑色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大批警力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警察进入现场,将我们三个人带下楼,分别坐上了三辆警车。我看见沈括和负责指挥的一名警官耳语着什么,随后他朝我挥手道别,而后钻进了另一辆警车里。
假如沈括真是我的读者,我应该为自己能有这么聪明的读者而感到骄傲。
在警车里,我又录了一遍口供,警察让我在口供书的右下角签了名,向我道谢后准许我回家了。
“有没有水?”我向警察讨了一瓶水,口干舌燥的我一口气喝完了整瓶水。
警车上的电子屏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我抬头仰望二楼的窗户,那是楼里唯一的光源,走进走出的警察在对现场进行着仔细的勘查,几百本推理小说的书海,一定给他们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这一次,我在没有柯布的帮助下完成了布局。比起天马行空的诡计,让推理小说中幻想出来的犯罪成真,而后让自己成功脱罪,不才是最厉害的吗?
决定性的证据是那本有我签名的新书,它证明我曾经和柯布见过面。我会将它带到下周的签售会上,送给某一位读者,当新书一本本被拆封,我会卖力地签出更多的书,只要多一个人拿到我的亲笔签名,警察找到它的可能性就又小了一点。我的读者们,帮助我一点一点掩埋掉罪证,他们都将成为我的共犯。
柯布你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推理小说家——柯施。
一个星期之后的签售会上,我努力用柯布的钢笔签出和那晚一模一样的字迹,那本书作为本次签售会的奖品,将在最后提问环节送给读者。
忽然,聚焦在我身上的闪光灯转向了大门,一队刑警出现在了签售会现场,他们从人群中朝我走来,领头的队长在我面前抖开一张逮捕令。
他威严地对我宣布道:“施祥先生,你涉嫌一起故意杀人案,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将手头最后的一本书签完,停下了手中正在签字的钢笔,笔杆上能隐约看见刻着“keshi”的拼音。
我顺从地举起双手,我想,我短暂的职业作家生涯应该结束了吧。
我很配合警察的工作,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跟推理小说中的罪犯比起来,我实在无法承受住犯罪之后巨大的心理压力。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挥舞烟灰缸的那一幕,都会无数次地在脑海中重播。
柯布的笔记本到手后,我一次也没有翻开过,在惴惴不安中,我开始自我否定,自我质疑,甚至失去了用柯施这个名字写作的动力。我想去了解柯布妹妹的事情,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动机,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我没有自首的勇气,期望被捕的这一天快点到来,这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周实在太过煎熬,我后悔亲手毁掉了决定性的证据。现在被捕的我反倒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疑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问警察。
我自白了在柯布家发生的所有事情,帮我录口供的警察整整写了三页纸,就好像用我的构思写出了一个推理短篇,这或许就是柯布每次看见我新书出版时的心情吧。警察最后让我签字压了手印,就像是在给自己的书签名一样。
“你等着,你想见的人马上就到了。”录口供的警察抱着案卷走出了审讯室。
在我坦白所有事情之前,我提了一个小要求,希望可以见一面项北和沈括,尤其是那个沈括。警察也颇为人性化地答应了我的条件,通知了他们俩。
项北如约而至,今天的他穿了紧身的便服,手里还拿着一本我的新书。我朝他身后张望,空无一人。
项北轻轻合上了门:“别看了,沈括今天有比赛来不了,他托我找你在书上签个名。”
沈括买的并不是我的新书,而是我的第一本书,这本书印数不高,已经早就断了货,他应该是在刚出版的时候买的。我翻开扉页,原本想签“柯施”,可转念一想,还是生疏地签下“施祥”两个字。
“哈!沈括就猜你会签施祥。”项北眯着眼说。
“你的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业余棋手,勉强算一个我的顾问吧。”
原来那天他在听的是围棋比赛。
项北是个很有表现欲的人,他说沈括是他的顾问无非是在抬高自己的地位,我也就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截了当道:“我想见你们,主要原因是想问,沈括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作为一个推理作家,我的好奇心比平常人更重。
项北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双手抱在头后,说道:“他说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凶手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书架上,你的书都放在低处,却全部被摔到了地上,相反,在顺手位置的名家合集,却只是被匆匆翻乱了一下,没有被扔在地上,照理说小偷应该会先从顺手位置的书架开始翻起,只有非常喜欢这位名家的人才不舍将它弄脏弄乱吧。”
那是日本著名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签名本,我原本想要偷走它们,可是签名的寄语上写了柯施的名字。
“果然,还是露出了破绽。”我垂下头苦笑起来,原以为自己的诡计天衣无缝,结果遇到沈括这么个行家就被轻易识破了。
“沈括迟迟没有想通两点:一是你没必要出现在现场,为什么偏偏要充当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样反而增加嫌疑,作为推理作家的你不会不清楚这点;二就是为什么被害人临死之前要给是凶手的你打电话。结果他想了三天,跑来告诉了我最终的答案,这两点其实是为了同一个原因,你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你的手机丢了。你一定是伪装完现场后,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你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这时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可以帮你找到手机——那就是用被害人的手机拨打你自己的手机。循着铃声你顺利找到了你的手机,但是这样做会留下通话记录,你害怕警方会去调查柯布手机的后台记录,所以你就假装接到了这通电话才赶来发现尸体的,好让通话记录变得自然。”
“我真该为有这么聪明的读者鼓掌。”我拍了两下手。
“还有一件事,沈括希望你也能知道。”项北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事?”
“关于被害人妹妹,你应该知道吧。她的名字和你的笔名是一样的,都叫柯施。她在一个星期前,因病在医院过世了。沈括去过医院,了解到柯施患有白血病,住院治疗已经有两年了,住院的无聊时间她就爱看推理小说,她的哥哥买了很多很多的推理小说给她读,久而久之,柯施有了自己执笔写推理小说的念头。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妹妹会在一本红色笔记本上记录下自己的一些诡计构思,她的梦想就是和她读过的那些小说作者一样,成为一位推理作家。她写了第一个短篇小说交给哥哥去投稿,却迟迟没有下文。”
我想起柯布那篇文笔幼稚的短篇小说了,原来是他妹妹写的,钢笔是她用来记录构思用的。那个keshi2015的网名,是她在写这篇小说前注册的。她应该是想听听网友们的意见,可惜没有人关注她。
项北接着说:“被害人很快就意识到,以他妹妹的水准距离出版尚有很大的难度,但是妹妹积累起来的构思越来越多,被害人就替她进行了整理,想到找一个作家来帮助妹妹圆梦的办法。”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柯布是让我用他妹妹的构思和名字去创作,让他妹妹可以看见自己的书出版,实现她成为推理作家的梦想。因为他妹妹住在封闭的医院里不能外出,所以外面世界有一个大红大紫的作家柯施也无所谓,只要她不知道就行了。柯布要和我取消合作的那晚,是因为他妹妹刚刚去世,我用柯施这个名字写作,对他来说也失去了意义。当时柯布心里一定很难过吧。我竟然在那个时候砸死了他。
“原来还是做了别人的枪手。”我自嘲道。
“作家先生,并不是这样。”项北正色道,“八个月前,被害人的妹妹病情开始恶化,是你写出一本又一本书,在精神上为她鼓劲加油,才让她的生命延续了八个月。我想那位柯布先生,之所以选择了你作为合作对象,也是因为你的文字打动了他吧。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推理作家,作家也是需要天赋的。”
“对了,被害人的手机里,有一张他妹妹传给他的照片。”
项北打开手机调出了照片。那是一张自拍照,一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女孩在镜头前比着剪刀手,咧嘴开怀地笑着,背景正是我的现场签售会,照片的角落里打着水印:keshi2015。
一股暖流几乎破膛而出。我强忍眼泪,最终还是无法抑制泪水打湿我的脸颊。
我狠狠地攥紧了那只握过烟灰缸的手,整个身子像糠筛一样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