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停下来时,被围着的三名小警察都不吭声了。来的不是队长,居然是市局的局长刘生明,就他们的身份,除了开大会,等闲见这样的领导怕是也难。三个人一低头,小样特别乖,老余一看,胆子可就大了,手指戳着三人训着:
“看见没,警察来了!报警?好像公安局是你家开的!现在知道害怕了?告诉你,我儿子就是警察,敢在我家门口撞我车,活腻歪了你,警察家属你都敢惹。”
南街口这群卖水果的商人,平时缺斤短两,遇上个敢争辩的顾客都是群起攻之,何况今天自认为是占着理了,一帮子歪嘴秃脑、裹着大袄、叼着烟屁股的老爷们,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老余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把那三位挨撞车的说得好像快要找地缝钻进去了。
可能也没想到自己部下的战斗力是如此之弱,刘生明局长带着几名110的警员分开人群,一挥手示意安静,领导毕竟是领导,顺着众人喊“赔钱”的要求,他斩钉截铁来了句:“对,赔钱……一定得赔,瞧把群众的车撞成什么样子了,今天的事情我处理,一定让老余同志满意。其他人先散了啊,你们仨,先进店里等着,不处理不准走。”
把三个耷拉脑袋的警察打发进老余的店里,刘局又是一揽余满塘,格外亲切地安抚:“老余啊,这事好处理,可这哄一堆人,咱就不说影响多坏了,多影响生意不是?”
“哎……对呀!这三个倒霉货,影响咱少卖多少钱呢。”余满塘一下子接受了,好不心疼道。刘局趁势嚷着:“散了,老少爷们都散了啊,做生意的做生意,置年货的置年货,一点小误会,别围观了……来来,老余,商量个赔钱方案。”
以余满塘的眼力能看准秤星,可看不准对方肩上的星星和警衔,他看人家这么客气,跟着嚷着让左邻右舍的老伙计们先行散了。不过此时余罪发现不对劲了,来的是个警督衔,起码也是个处级领导。他心里一惊,正想溜时,不料被懵然无知的老爹一把揪住道:“跑什么?走,找他们算账去。”回头又对那位和蔼的老警察说道:“我儿子,瞧,长得精神吧?省警校上学的,今年就回来了,回来跟您是同事。”
这可把刘局长说了个哭笑不得。余罪一阵胃疼,自己就算真当了警察,怕是一辈子肩上也挂不上那几颗星星,同事倒是同事,级别可就差老远了。
刘局长和余家父子进了店里,店里那三位便装的小警察一字排开,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面对局里领导。刘生明很不中意地瞅了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把你们工作证给余师傅亮亮。”
三人掏着口袋,都把工作证亮到了余满塘的眼前,老余正盘算着能讹多少钱呢,一看那警徽,喉咙一噎,眼睛直凸,好不失望地侧头对余罪道:“儿啊,今儿咱家车被白撞了,赔钱估计没指望了。”
这老板见机得可真快,连黑着脸的仨刑警也被奸商余满塘给逗乐了。刘生明局长抹了把脸,忍着笑,客气道:“余师傅,这事怨我安排得不好,这三位是咱们城关刑警队的同志,警校给我们有通知,要您儿子到地方实习,他们三位本来是通知您儿子到单位接洽,谁知道出了这事……主要问题还在我们身上,没有事先说清楚。”
“啊?”老余眼一瞪,咬着嘴唇,心想没进警察门,先把警察惹了。再一看儿子,猛然想起刚才余罪还是故意撞人家,老余那叫一个火冒三丈,揪着儿子呱呱就是两巴掌,边踹边骂着:“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去送货,你出门就闯祸!跟谁不能撞,你撞人家警察呀!将来毕业人家还要不要你?实习怎么也不告诉我……瞪,你再瞪,我抽你个小王八蛋。”
余罪胳膊挡着,一副仇视的眼神,刘生明局长在两人中间拉着。余罪不服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警察,从大早上就跟着我,我还以为谁盯着想抢我货款呢。”
“再说……抽你个小王八蛋。”老余怒气冲冲,又踹了儿子两脚,对护着余罪的刘局长道,“老同志,你们都是警察,千万别介意,我这个倒霉儿子呀,从小就是个闯祸娄子,你们千万别介意……那个,这几位同志,你们车给留下,我给你修,重喷漆……不管谁撞的谁,全部是我负责啊。”
说话间,生怕几位警察介意似的,老余拿着塑料袋开始装香蕉、橘子,胡乱装了一大兜,要送给在场的几位警察,只是这光景怕是没人敢收。刘生明局长让三人先归队,哪知那三人出去一眨眼又奔回来了,冲着余罪要刚刚被拔掉的车钥匙。余罪扔了过去,那三人给了个很不友好的笑容,转身走了。
在余罪眼中,总是看不惯父亲这种人前唯唯诺诺的奴才样子,不过在刘局眼中看来是最正常不过了,市面上讨生活的小商贩很多这样的。此时细看其貌不扬的余满塘,偏矮的身材,裹着一身灰不拉叽的棉衣,两撇八字胡配着冻得发红的两腮,让人瞅着就乐呵。就这样的爹,怕是养不出什么像样的儿子来。
可偏偏这个儿子,还让省厅一位处长专程来了,此刻他只能压抑着心里的意外。寒暄片刻,即便刘生明坚持要给余师傅修车,余师傅也不敢接了,只盼留个好印象,尤其当得知眼前这位便是市局的刘生明刘局长,老余一阵眩晕,差点就地栽倒。
“刘局,您瞅瞅,初次上门就碰上这事了,搞得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你过来,快给这位大局长鞠个躬……不不,敬个礼,这是咱们家贵人。”老余揪着儿子,就差替儿子敬礼了,反而把刘生明局长看得不好意思了,笑劝道:“余师傅,这样吧,这儿说话也不方便,还耽误您做生意,我现在回局里,直接让小余到我办公室谈谈实习的事。今年的警力各地都要扩容,我听说呀,省城要选拔一批,说不定小余能趁着机会啊,留在省城都说不定。”
“啊?是吗?”一直发愁儿子分配的事,一下子来了这么大的曙光,余满塘一下子幸福得快晕倒了。
刘局起身往外走,老余忙跟在身后,小声问着:“刘局,您家在哪儿?改天我带儿子登门拜访您去。”
什么意思?肯定是意思意思喽,刘生明回头一看满脸殷勤的余满塘,笑了笑逗着道:“我家不在泰阳,不过余师傅我提醒你啊,我家只有个防盗门,没后门。”
“不不,不是,咱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应该去拜访拜访您,好容易见着您这位大贵人了,不上门拜访怎么可以呀。”余满塘觍着脸缠着,直跟到了车前,刘局回头提醒着:“真不用,就看你儿子是不是块料。要是的话,一分钱不用花照样穿上警服。记得让他来办公室一趟啊,给他安排个实习地方。”
“哎,好嘞,我让他马上去。”余满塘点头哈腰,把这位贵人给送走了。
一回头,有卖水果的老哥们儿好奇地问着:“老余,赔了多少钱,请客啊。”
“一分钱没要,看见那走的警察了吗?市局的刘局长,哎哟,说起来还是同辈,他得管我叫大哥,这里外不都是自己人,谈啥钱呢。”
老余趾高气扬、昂头挺胸地胡扯上了,过一会儿才想起刘局交待的事情,赶紧跑回店里。看着儿子坐在门后发呆,他火急火燎地踢了一脚嚷着:“你犯什么傻,人家刘局不是让你去办公室了吗?这多好的事,说不定将来就有门路可走了……快去,愣着干什么?”
“我……不想去。”余罪拧着脑袋说着,很生气的样子。
老余以为儿子生他的气,立刻变了语气,揽着儿子道:“爸不是真打你,不打你两下让人家消消气,回头人家记仇怎么办?知道爸为什么花老了钱把你往警校送吗?就巴着你出来当个警察,那出门多气派……刚才没看见吗?撞人家一下,一下子来了一拨警察。别气了,将来你要当了警察,这条街谁敢惹咱爷俩,那好摊位还不是尽你爸挑?”
挑个好摊位,不受城管、税务和工商的气,就是老爸此生最大的理想了。余罪拉不住脸了,笑了起来。老余也乐了,拉了条毛巾给儿子擦擦脸,又关切地让儿子回家把过年衣裳穿上,精神点去见人家刘局,余罪在这不胜其烦的唠叨中逃也似的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