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彦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才醒过来,一回头,就看到拿着一沓文件的李正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啊!我正想去找你呢!”李正走到路彦身边,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他,“我们配合金海县警方又进行了一次扩大范围的搜查,这次我们把周围都翻了个遍,确实在圣燕小区6号楼的土地边发现了两个与李韦虎相匹配的脚印,应该是他一不小心留下来的,另外经过我们的一一排查,一个住在小区4号楼的人主动反映,他在8月9日当晚十点半路过小区门口时,曾见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奥迪A6,一个身材精壮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上车将车开走。李韦虎开的车就是奥迪A6,目前这辆车停在辰风公司里,这些证据都完美验证了你的推理。”
路彦坐起来接过李正手里的东西,李正接着说道:“另外,我们给那个被找来顶替孙明的村民看了李韦虎的照片,他确认就是这个人开车带着他和孙明调包的。”
路彦点点头,把手中的材料简单翻了翻后又还给了李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上午9点了。”
路彦内心一阵惊骇,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王辰贵的审讯有什么进展吗?”
“听市局的人说还没有进展。”
路彦皱起了眉头:“昨天我们把申请逮捕王辰贵的材料递交给了检察院,批准了吗?”
李正脸上现出难言之色,路彦察觉到事情不妙,赶紧追问:“怎么回事?还没受理?”
“检察院受理是受理了,但是检察官认为我们掌握的关于王辰贵犯罪的证据不足以构成批捕的条件,所以……”
“什么?证据不足?”路彦急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张霖收到的那张纸,全贺县只有他们辰风公司有!这不是证据吗?”
“可这不能直接证明就是王辰贵给张霖送出了那张纸啊!那种银檀木做成的纸,辰风公司起码有五六个管理层的办公室都在使用,而且他们的秘书也在使用,甚至清洁员捡到了他们扔掉的纸也能用!正如你之前所说,把这个纸作为王辰贵对林依芸犯罪的证据是不够坚实的啊!”
“那陈怡身上的那条绳子呢?我们找到了王辰贵的购买记录!”
“但是你不能保证全县和周边县的人都没有其他人买这条绳子啊?”
“在王辰贵卧室里我们可是搜到了同品牌其他成人用品的!”
“可是即使这样,检察官还是认为把那条绳子看作认定王辰贵直接犯罪的证据不够坚实的吧,毕竟,那绳子上没有找到王辰贵的指纹。你知道,万一弄成冤假错案就不好了,我们在孙明上面差点犯了这个错误,如今不能再犯了。”
路彦气得无可奈何,也无话可说。
李正则在一旁补充道:“而且你应该知道,SM虽然不被主流社会认同,但你据此认为王辰贵有心理变态倾向,然后把这个作为其犯下连环杀人罪的动机也是很牵强的。”
路彦忍不住急着说道:“当初孙明死的时候,你们一口咬定凶手就是他,现在王辰贵被我抓了,你们又百般为他开脱,这就是所谓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你不要急嘛,只是检察院没有批准逮捕而已,我们的案子仍然照常查啊!”
“查个什么?现在想从他口中弄到口供,就只能把他关在这里跟他打持久战!没有逮捕证,我们能关他多久?”
路彦焦急地对李正说完,李正一时也感到无言以对。
门外传来脚步声,高伟诚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出现了一点新情况,大家开个会!”
李正立马跟着高伟诚向会议室走去。
路彦没有立马动身,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发现萧瑶已经给他回复了信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上报,测谎专家今天下午到贺县。
路彦看了看手机时间,现在是8月13日的上午9点,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把王辰贵关到今天下午还是没问题的,今天下午测谎专家来给他测谎,如果测谎结果显示是他在案件有关问题上的回答是说谎,那么再把测谎结果作为佐证之一递交给检察院,这样肯定就能申请到逮捕证了。拿着逮捕证把他逮捕之后,交给市局处理应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连环杀人案即将告破,自己也能放心地回省厅了。
会议室里,方桌上已经坐着市局的关队长和两个刑侦人员。贺县这边,王局长和李正、高伟诚也在。路彦注意到王局长和关队长的面前都放着一堆文件,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
路彦走到王局长的对面坐下,开口问道:“出现了什么新情况?”
“是这样的,上午王辰贵的几个律师赶到了,他们向警方递交了王辰贵在连环杀人案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些,你看看吧。”王局长把面前的报告递给了路彦。
“什么?”路彦顿觉大事不妙,阴着脸接过那堆文件。
“王辰贵的律师团是今天上午赶到的,他们中的首席律师跟王辰贵见了一面,律师团向我们提供了一份材料,这是从王辰贵的秘书和客户那里收集到的王辰贵过去一个月所有的日程安排。”王局长神情凝重地说道。
“他们在这份材料里指出,在陈怡失踪的7月19日,王辰贵一整天都在公司里跟一个客户团谈判,晚上他和外地来的朋友在他的房子里聚会,一直就没出去过。吴蝉失踪的7月22日,他的日程安排也是跟19日同样的情况,至于林依芸被害的7月26日,上午王辰贵在自己的工厂里给员工做演讲,下午在跟一个客户团谈判,晚上则在陪他们吃饭。”
路彦感觉自己的心沉进了谷底,王局长又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了过来,他皱着眉头:“这里有他的律师团收集的不在场证明的证物和证词,里面有辰风公司的监控录像和其管理层员工签名的证词,还有客户公司的监控录像、客户作证的视频以及签名的证词,还有和王辰贵聚会过的朋友们作证的录像和签名的证词。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而且这些监控录像也通过了防伪技术的验证,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路彦的目光从表情凝重的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关队长的身上。关队长睁着熬夜后布满血丝的双眼,无奈地冲路彦点点头,声音沙哑:“他的律师团带来了很多相关证人,现在还在公安局里等着,我已经抽查了几个证人,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如果你还想查,随时都可以。”
路彦顿时感觉一阵无语。
见路彦不说话,高伟诚又拿出一份文件说道:“今天中午,王辰贵的律师团已经向警方递交取保候审申请书,关队也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市局的李局长,经过各领导的研究决定……”
“研究决定同意王辰贵取保候审的申请对吗?”路彦接着高伟诚的话说道,他压低自己的音量,“连环杀人案的最大嫌疑人,我们就这样把他给放了?孙明一个医生,王辰贵都能让他从警方眼皮底下消失,我们今天放了他,明天他可能就去了国外!”
“路彦你冷静下,我们都理解你的顾虑!”李正提醒道。
“省厅的测谎专家今天下午就要到了!很可能下午我们就拿到他犯罪的证据了!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马上就要把王辰贵给放了?”路彦从座位上站起来,焦急地说着。
“可是你也知道,在他有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同意他的取保候审,完全是合情合法的!”王局长说道。
“他绑架那些女孩子需要自己动手吗?而且陈怡和吴蝉的死亡时间并不能精准地判定为她们失踪的那天,他完全可以人在外地开会,让手下随便找个人把人绑回来,然后自己第二天再对她们动手,这样他不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你说的确实也有可能,但是你有证据证明你的话吗?”王局长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路彦。
路彦又是一阵语塞。
高伟诚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路彦,你是懂法律的,在目前的办案程序里,我们同意他的取保候审申请完全是没有问题的。”
“他不能放!孙明那样的事情不能重演了!”路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可以传唤他!多办几张传唤令,每次传唤完把他放到公安局门口,再用新的传唤令把他抓进来!”
办公室的人对路彦的提议毫无反应,只有李正提醒道:“路彦,你不要冲动,公安办事也是要讲原则的!”
“传唤讲的就是法律的原则!”
“传唤理由是什么呢?总不能还是这个他已经有不在场证明的案子吧?”
“贺县的工商、税务、环保、卫生、消防这么多部门,他们那儿都没点辰风的问题?”
路彦的话音落地,办公室里的人都沉默以对,脸色黑到了极点。
王局长连忙咳嗽几声说:“你说的这几个部门的领导对辰风公司的经营状况都非常熟悉,我已经跟他们交流过了,他们都没有发现辰风在这些方面有问题。”
路彦的眼神从会议室内的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静静地问道:“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正则在一旁补充说道:“辰风年初确实传出过一个问题,在辰风厂区附近,有居民家的孩子腹泻呕吐,当时有人怀疑这些孩子是血铅超标,并怀疑是辰风的违法排放导致的。后来由辰风出资出面,组织一百多名孩子去省立儿童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那些孩子体内的铅含量完全符合标准,所以这件事也很快就过去了。”
“好,那我们就用这个事情把王辰贵传唤过来,我们也要对他们的工厂进行检查,看看他们的原材料到底有没有问题!”
“路彦,公安办案也要顾全大局,考虑社会影响,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沉默半天的关队长开口了。
“对啊,这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事人都已经打消了对辰风的怀疑了,我们怎么能把它拿起来去让辰风那么大的企业停工检查呢?”王局长摇头。
“那现在这个案子该怎么办?就这么放着?”路彦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连环杀人案已经死了三个女孩了!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等第四个吗?”
“谁说我们放了?我们当然要继续调查,对李韦虎的追踪在继续,对王辰贵的监控也是不会放松的,他一有可疑情况我们就马上把他再带进来!”
“如果他一直没有可疑情况呢?这个连环杀人案该怎么办?”
王局长看了看李正,李正咳嗽一声说道:“之前我们错误地认定孙明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以把张霖给放了……可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张霖的作案嫌疑仍然是最大的……”
路彦闻言猛地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白衬衫的衣领在微微颤抖。
王局长没有理会路彦的目光,他缓缓扫过会议桌上众人的脸:“张霖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在案发现场被发现,又具备刑侦知识能力去犯罪,他嫌疑很大,我们接下来讨论一下看看要不要重启对他的调查……”
路彦愣了愣,自己在贺县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原以为能马上告破的案子却在今天回到了原点。
路彦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苦涩。他转身推门,快步地离去,留下办公室众人死寂地坐在原地。
王局长对李正使了个眼色,李正起身追了出来。
路彦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李正从身后追上了他:“路彦,我们开会讨论案子,你不要带情绪!”
路彦突然转身,李正一个反应不过来,差点撞到路彦的脸上。李正急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李队长,你说心里话,你相信王辰贵是无辜的吗?”
“这……”李正低头想了想,看着路彦认真的眼神,还是老实地说,“我不太相信……”
“那为什么还要放了他?”
“问题是人家现在拿出了不在场证明,检察院又没有批准逮捕,我们又没有有力的证据,从法律和程序上讲只能放了他啊!”
“我就奇怪了,当初张霖和孙明,你们怎么没有这么积极地为他们开脱?”
“这……对方给的证据无懈可击啊!”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路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事到如今,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李正瞪着路彦:“你实在想听我说亮话是吧?我就说给你听,我告诉你吧,就是因为王辰贵跟他们不一样,辰风集团多大我就不用说了,它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就这一个辰风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在我们贺县有一千多名员工!每年上缴近亿的税!你想想,这解决了多少人口的就业?每年上交给地方财政多少钱?”
“可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路彦上前一步,瞪着李正。
“我们没说不抓!我们是要等有了证据再抓!”李正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你是省公安厅的,你破了案、立了功就回省厅了,我们贺县贫困县的帽子才摘不久,好不容易招商引资引进一个这么大的企业,全县领导都雄心壮志地想快速把经济搞好。你倒好,没有可靠证据就把王辰贵给抓了,如果凶手不是他,辰风集团又一怒之下把辰风能源科技从我们县撤走了,那我们的经济怎么办?我们的就业怎么办?”
“那正义呢?正义怎么办?”路彦瞪大眼睛看着李正,李正哑口无言。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路彦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走廊的窗子外,响起一阵汽车轰鸣声,路彦冷冷地望过去,只见一列车队开到了县公安局的门口。
李茵站在大门边,和王辰贵冷冷地对视着。
王辰贵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阴着脸朝公安局外走去,停靠在那里的车队正恭候着他。
看着王辰贵慢慢远去的嚣张背影,路彦再也忍不住了,他掏出手机,在里面找到一个号码,大拇指停在绿色的拨打键上。
路彦从手机上抬起目光,看向王辰贵那走向车队的背影。除了王辰贵的嚣张让人恼火之外,他还隐约感觉到一股不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放虎归山。
路彦皱紧眉头,觉得满心纠结和痛苦。他低下头,把目光挪到自己手机上的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打了这个电话,即使能把王辰贵重新留在这里,可那个胜利到底是更强大的权力的胜利,还是法律和正义的胜利?
大门外,发动机嚣张的轰鸣声在街道上回荡,分外刺耳。
盛夏时节,下午时分,绿荫葱葱的香山上,路彦和陈依梦并肩走在山间小道上。
“怎么样,拉你来这个地方没错吧!”陈依梦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看着一旁死气沉沉的路彦,“你怎么看起来好像走不动?是不是这些天查案查得太辛苦了?”
“嗯,身心俱疲。”
几天前,路彦以孙明为凶手之名想打发陈依梦回家,不料被其识破,打发她回家不成,反而被她要求一次旅游补偿才肯走。然后,陈依梦选择了位于县城旁边小镇上的香山。
路彦和陈依梦一起爬山,山林的树荫遮挡了烈日的毒辣,绿荫葱葱间的凉爽沁人心脾。难得的惬意时间里,他们两人一步步爬到了香山的一个观景台。
观景台位于一个山坡之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山脚下的很多地方,往远方眺望还能看到贺县县城。
“来对了地方吧!我特地去问酒店服务员的,这么美的地方!”陈依梦看着风景伸起了懒腰。
路彦扭头,看着陈依梦碧波般清澈的眼神。她正对着自己甜甜地笑着,一抹红晕的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犹如两朵桃花。
看着她的笑容,路彦忽然觉得内心积郁了多日的阴霾一下子就被驱散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终于笑了,今天一直感觉你挺不开心的。”
“因为……”路彦欲言又止。
“是案子的事情对吧?”陈依梦早已猜到,“我听宾馆的服务员议论纷纷,贺县公安局把辰风公司的老板给抓了,好多人都说,好像是因为那个老板涉嫌连环杀人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路彦摇头苦笑。
“所以这坏事是你做的?”陈依梦端详着路彦。
“是的,因为我怀疑他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那这么说,上次你说的那个医生孙明,不是凶手了?”
“对,孙明不是凶手。我现在怀疑辰风公司的老板王辰贵,他很可能是连环杀人案和杀死孙明的凶手。”
“好可怕……”陈依梦捂住了嘴巴,一脸的恐惧。
“我一直说贺县很危险,现在你信了吗?”
“不过现在他们都被抓了啊。”陈依梦看着路彦眨眨眼睛,“我听服务员说,贺县那些警察才是真的了不起啊,把一般人不敢抓的坏人给抓了。”
“哪里啊!”路彦止不住地苦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案件的一些最新情况告诉了陈依梦,包括李正等人在压力下释放王辰贵的事情。
“这么说,你知道杀害我妹妹的凶手是他,却因为证据不足没法定他的罪,只能被迫把他放了是吗?”陈依梦轻声说道。
“虽然他们出去了,但我是不会放弃的!”路彦轻声说道。
陈依梦仔细端详他,往日里那个喜欢跟自己开玩笑的路彦不见了,此时的他满身都是凝重,神态疲惫得像是个刚下战场的士兵。
陈依梦沉默了,她看向远方,太阳已经在西边摇摇欲坠,残阳如血,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山脉蜿蜒着伸向远方,阳光下,山谷的树林上还染着金色的光晕。
“好美啊!”她惊叹道。
“美吗?”路彦抬起头,跟着她看过去,“确实很美。”
陈依梦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我一直听你说成人世界有多可怕,可是,我们不是应该知晓黑暗,再去拥抱美好吗?”她伸出手,摸了摸路彦脸上的创可贴,“那些美好的东西,就是我们活着的最大动力……”
听着陈依梦突然而来的大道理,路彦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她,只见风摇曳起她的长裙,夕阳在她曼妙的身姿上镶着一道金黄,一股青春气息随风荡漾,扑面而来。
“美好的东西?”陈依梦是说这美丽的风景还是说什么?路彦心里不禁一阵疑惑:“警方现在拿那个嫌疑人没办法,你不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可是我也庆幸,我庆幸有人能不顾艰难,努力地在查这个案子了,我相信你这么努力地查下去,迟早能把凶手捉拿归案的!”陈依梦叹了口气,“我想,她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陈依梦的话抚过心头,路彦发现在贺县这些天里,他头一次在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意。
“路彦,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陈依梦突然开口问道。
“特别想去的?”路彦想了想,看着远方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意大利有个城市叫佛罗伦萨,那里有条阿诺河,河边有个咖啡馆,我想等哪一天我能休息了,带着我的爱人去那个咖啡馆坐坐。”
陈依梦仰着脖子看着路彦的脸,神情一阵悸动:“为什么想去那家咖啡馆呢?”
路彦没有回答,反过来问陈依梦:“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有啊,我听说爱琴海上有个火山岛,叫圣托里尼,岛上有很多纯白色的教堂,岛下是碧蓝碧蓝的爱琴海,超美超浪漫的!”陈依梦说到兴奋之处,忍不住站了起来,上前几步面对着空旷的山谷,张开双臂大声说道,“我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穿着波西米亚长裙,在圣托里尼岛上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
路彦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每次跟陈依梦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好像都多了很多的少年感,那些成人世界里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就会渐渐藏起,留下的是一些温暖的、柔软的东西。
“而且你知道吗?就因为我喜欢希腊,我爸给我办了海外移民。”
“你移民了?”路彦不禁瞪大了眼睛。
“几个月后手续应该就能办完了吧,我走的是资产移民,我爸给我在希腊的阿纳菲岛买了一个小房子,跟圣托里尼很近噢!”
“那你以后可以天天逛爱琴海了。”路彦笑笑。
陈依梦低下了头:“但现在突然觉得,一个人去玩没什么意思……”
路彦没有回话,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陈依梦端详着路彦,忽然问道:“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你都穿着这样的白衬衫?”
路彦抬头看向远方,叹了口气:“大学时有次在公安局里实习,那天我穿着白衬衫跟着师父去了犯罪现场,我的衬衫衣领上沾了凶手很小的一滴血,可我太粗心马虎,并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一直到那个凶手又接连杀了好几人后,警方才根据我衣服上的那滴血液查出凶手的DNA把凶手绳之以法了。”路彦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细心一点,后面那几个被害者,也许就不会死。”
“所以你在那之后,每次查案都穿上白衬衫,还在衣领上绣了个红色的血滴?”陈依梦盯着路彦的衣领眨着眼睛。
“嗯。”
“我之前老觉得你滑头滑脑的,现在看来其实你也挺正经嘛!”
路彦笑了,两个人沉默了起来。远处山腰上,一阵风吹来,山腰上花草树木身姿摇曳。更远方的西边天际,夕阳带着晕红,正在恋恋不舍地往地平线以下沉去,而天边的火烧云,仍弥留着一些温存和浪漫。
“喂!”陈依梦盯着路彦的眼睛,“你上一段感情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闻言,路彦一阵静默,看着前方的山景怔住了。紧接着他扭过头,眯起眼睛看着陈依梦:“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坚持留在贺县,真的是因为案子吗?”
陈依梦仰头呆呆地看着路彦,半天说不出话来。
路彦突然坏笑起来:“你不会是在打我的主意吧?”
陈依梦的脸嗖的一下红了起来,她慌张地低下头,没有说话。路彦也没有接着追问,他收起笑容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家吧!”
“我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再回酒店。”
“不,我是说送你回临港市的家。”
陈依梦的桃花眼里一阵闪烁。路彦沉声道:“回去吧,现在你也知道了真正的嫌疑人,只需要等我找到有力的证据将他抓获而已,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依梦脸上的阴霾慢慢消散了,她站了起来,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挺着修长的天鹅颈,用力眺望着远方。
“好。”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路彦接着问道:“明天什么时间,我送你走?”
陈依梦沉思了会儿说:“嗯……今天爬山爬得很累,明天我要睡一上午,傍晚再吃一次酒店一楼餐厅的鳗鱼饭,然后就出发吧。”
“行啊,那明天傍晚我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来等你。”
商定了结果,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陈依梦像是心情变得很糟糕,她冷着脸决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路彦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树林里变得静谧而又幽深。
把陈依梦送回恒佳酒店,路彦驱车赶到医院将张霖接出院。张霖二话不说,让路彦带着他直奔林依芸的坟地。
林依芸的墓碑前,张霖跪在地上呆滞了很久,面前烧着一堆黄纸。他紧握着双拳,在火光的照耀下泪水哗哗直流。
路彦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天色渐晚,黄纸变成了一堆黑灰,张霖也慢慢恢复正常,抬手擦着脸上的泪水。
路彦走到他的旁边,伸手轻拍着张霖的肩膀,目光有些怅然地看向不远处的墓碑。
“嗯?这个是什么?”
忽然间,路彦发现林依芸的墓碑边插着一张白色的小卡片,因为被青草掩盖住了,之前居然一直没发现。
他弯腰捡起了那张卡片,和张霖两人一起看了起来,只见那上面用黑色印刷体写着一行工整的小字——
这里沉睡着一个凄苦的灵魂,这里长眠着一个不幸的生命,她承受着人世的两端,一端是腐朽和黑暗,一端是永恒和光明。愿在那个世界,没有黑暗,没有痛苦,没有泪水,有的只是鲜花烂漫和清风低吟。
“好文艺的话,挺有意思。”路彦打量着白卡片。
“奇怪,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张霖拿过路彦手上的卡片。
路彦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一阵风吹来,树林的草跟花都随风摇曳,路彦忽然看见草丛里长着一株很美丽的花,它叶片碧绿,花朵泛红,茎株亭亭玉立。
那株花的样子吸引了路彦,他走到花前若有所思:“林依芸手臂上的文身和这个花有点像……对了,你问过她为什么要文文身吗?”
“问过,她说以前因为好奇,就和朋友一起文了这个图案,我当时觉得女孩子文个花朵图案也很正常,就没有追问更多了。”
路彦看向那朵花,它正安静地伫立在草丛间,随风摇曳。看了一会儿,他皱起眉头:“这是罂粟花吧?”
“不对啊,这是虞美人。”张霖凑上前来,肯定地说道。
路彦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这肯定是罂粟花!”
“绝对是虞美人!”张霖十分坚持。
路彦失笑,他们俩竟然为了一朵花争执起来。想了想,他开口说道:“明天我就要回省厅了。”
路彦抬头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笑着对张霖说:“之前买了点酒,我们去渡仁湖边喝吧。”
张霖把白色卡片收到兜里,跟着路彦坐上了车,两人驱车赶到渡仁湖,路上一阵沉默。
路彦把车停在了渡仁湖边,从后备厢取下他买好的酒。两人在湖边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
“今天不是工作日,临别之际我陪你喝点。”
听到路彦要走了,张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考虑到案件保密的需要,路彦只挑了些重点,简单说了一下。
“这么说,孙明确实不是凶手,而现在的两个嫌疑人,一个逃到了国外,另一个拿他没办法?”
“是啊,这些天警方竟然查不到李韦虎的出入境记录。我推测,他可能是拿着伪造的护照去了国外,或者还在国内的什么地方躲着。至于王辰贵,虽然我很想抓他,但是检察院那边一直认为证据不够充分不批准逮捕,我只能传唤他,可哪怕就是一个简单的传唤,都……”
“因为他是辰风集团的大公子?”
“你了解辰风公司和王辰贵?”
“哼!在贺县谁不知道辰风公司呢?大年初一,县委常委集体去辰风公司上门拜年恭贺新春!这可是电视台连环播报的新闻呢!”
“是的,辰风公司是贺县好不容易招商引资请来的大企业,如果没有铁证,警方不能对王辰贵轻举妄动。所以警方办起整个案子就显得特别被动…”
“你就看着他们这样下去?”
“看不惯又能怎样?他们总说我的证据不够坚实,构不成对王辰贵的逮捕条件,我想着证据不充实不要紧,有口供也行,就想办法让他开口交代,但他还特别嘴硬。”
张霖阴着脸,沉默地听着,路彦打开手中的一瓶啤酒痛饮。
“其实他不肯招也不要紧,省厅的测谎专家到了以后,他想撒谎也不可能,但是偏偏测谎专家还没到,他的律师就向贺县警方提供了王辰贵在三起连环杀人案中的不在场证明,那些不在场证明还都是真的……”
“如果你是王辰贵,这种犯罪你会亲自动手吗?”
“从古今中外的连环杀人案,尤其是年轻女性连环被杀的案件来看,凶手很多是因为性心理变态而随机杀人。所以我认为王辰贵杀她们,很大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变态心理。这种情况下,他若让手下替他动手,他变态的心理如何满足?”
“那他的不在场证明如何解释呢?”张霖追问道。
“陈怡和吴蝉失踪时他虽然人在外地,但是他可以让手下先把她们绑架过来,随后再自己动手杀掉她们俩,这样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有了。”
“你觉得李韦虎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
路彦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李韦虎一个人干的,他杀了三个女孩又杀了孙明,那么王辰贵没有必要保护他。王辰贵把李韦虎的犯罪行为全部供出来,才是对他和对辰风利益最大化的事情。即使人是王辰贵在背后指使李韦虎杀的,他也有办法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李韦虎头上,比起警方天天找自己的麻烦,牺牲自己的一条狗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在王辰贵的眼里,李韦虎一个保镖难道还能有他辰风的股价重要?可是,王辰贵宁愿自己房子被搜个底朝天,宁愿在警局里接受警方的审问威胁,也不愿对李韦虎的行踪开半点口,他对李韦虎犯罪行为的百般掩盖和保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辰贵绝对也参与犯罪了!他和李韦虎已经是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条绳断了谁也活不了,谁交代犯罪事实,对方也跟着一起完蛋!”
“有道理,这么看来,极有可能是王辰贵犯的连环杀人罪,孙明和李韦虎应该都知道了些什么,后来怕东窗事发,王辰贵派李韦虎前去灭了孙明的口,再让李韦虎出国离开,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张霖愤怒地说道。
“对,现在看来,王辰贵有着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段,杀死孙明的是李韦虎,但这都是王辰贵在背后指使的。”
张霖紧握着双拳:“可是他已经被释放了,你还接着查吗?”
“我没有时间了,明天我要回省厅报到了。”路彦看着张霖,无奈地笑笑,“再不回去,他们又抓着把柄要找我麻烦了。”
“没事,如果王辰贵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也没关系,还有我,我即使不要我这条老命了,也要让他付出代价。”黑魆魆的夜色里,张霖的眼神异常凶狠。
路彦拿起两瓶酒,打开后递了一瓶给张霖,自己拿起酒瓶痛饮了一口。
“你别做傻事,明天回去我会立即把贺县的情况向上面汇报。”路彦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我是不会放弃的。”
“这个案子,你现在已经不好办了,辰风在贺县已经捆绑了一个很大的利益集团,在有些人眼里,自己好好发财才是第一要务。”张霖喝了一口酒,冷笑道,“时间一直流逝,街头依旧太平,几个女孩的生命不算什么的。要是辰风出了什么事,他们没了衣食父母,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我知道,但我绝不妥协。”路彦的声音轻轻的。
看着背着一身疲倦的他,张霖沉默了。
良久,张霖低沉地说道:“她出生在这里,真是她的不幸,她不可能有机会听音乐会、上钢琴课,周末和朋友一起聚会喝着卡布奇诺和拿铁,通通都没有。”
路彦咽下一口啤酒,补充道:“连冬天在商店的橱窗前隔着玻璃对圣诞老人哈气的机会都没有……”
“不负责任的父母,生了女儿又不照顾,那些缺乏监护的留守女孩被性侵的事情,怕是多得像脏屋里的螳螂,躲在暗处没被找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张霖喝了一口二锅头,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林依芸死了你来查案,会有人知道她曾经被性侵过吗?”
“如果她们三个能顺利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学,或许今后的人生会慢慢变得不一样吧,可是啊!命运连这个机会都没给她们!”路彦看着黑漆漆的渡仁湖水面,苦涩地笑了起来,“以前在一线和二线城市待久了,糊涂间以为那里就是社会,但是现在才发现,这里才是社会真实的样子。”
“北上广深实际是少数人的主流,更多人一辈子生活的,都是贺县这样的小城镇。”
“但奇怪的是,我们的视线都在北上广深这样的非主流的身上,对真正的主流视而不见。”
“所以没人在乎她们的死活!”张霖冷冷地说道,又喝了几大口酒。
看着张霖醉醺醺地说着狠话,路彦赶紧转移话题:“上次在一起这么喝酒,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记不得了,反正很多很多年了吧!”张霖转了转眼珠,“这些年,你做警察感觉还好吗?”
“我做警察,最大的体会就是……”路彦狠狠地灌下一口啤酒,擦了擦嘴,“为什么人要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别人?我这些年办案遇见的好多人,就是被别人伤害了,回过头又去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
张霖沉默地听着,路彦打了一个酒嗝摇摇头道:“算了,不说我了,你在贺县这些年还好吗?”
“我只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贱的穷酸文人,而你是个替天行道的江湖侠客,不能跟你比。”张霖换了啤酒来喝,“以前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去看更大的世界,我当时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都是一样的社会和人心……所以我就赶紧回来养老吧。”
“你这年纪轻轻的,心态却老得要命,活得一点激情都没有。”路彦笑着说道,把手上的空瓶扔到地上,又开了一瓶,一口气饮尽,“罗曼·罗兰不是说过吗,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你热爱生活,我不热爱!你是英雄,我是狗熊,我觉得当我的狗熊也挺好的,哈哈哈!”
“不能这么想,总归是要有人出来伸张正义的……”路彦也感觉到了几丝醉意,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哈哈,我一个理想青年早就不信那些东西了,你一个逍遥浪子却洗心革面成了大侠了?”
“我从警时宣过誓的……”路彦醉醺醺地打了酒嗝。
“你宣了什么誓?”
路彦起身,跳到了张霖的身前。
看着路彦月光下涨红的脸,张霖发现他变得跟平时都有些不一样了,只见他握起右拳,放到太阳穴边,大声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哈哈哈!哈哈哈!你到底是幼稚还是天真?”张霖站了起来,捧腹大笑,他指着路彦,脚下的空啤酒罐被踢得哗啦啦响,“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古有梁启超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今有你傻路彦三年查案,不……不染丹心!”
路彦握着的拳头并未放下,他抬头仰望天空的黑暗,感觉体内血液被酒精刺激得快要沸腾起来:“让我们忠于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如果说我们是浪漫主义,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分子,我们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我们将一千零一次地回答,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呸!这普天之下,朽木当道!那黄土之上,禽兽横行!放眼望去,不过都是一群利欲熏心之辈!纵横古今,哪里不是一群奴颜婢膝之徒!”张霖满脸通红,指着路彦怒吼着,“你我二人!伧(cāng)夫俗子,皓首匹夫!盛世蝼蚁,远非圣贤!岂敢狺(yín)狺犬吠,大言不惭,妄助天下海清河晏?”
路彦放下了拳头,看着张霖醉醺醺的模样,平静地说道:“什么时候,怀着理想变成了幼稚,拥有信仰就等于天真?”
张霖又打开一小瓶二锅头,饮了一大口。他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噙满了泪水,似哭又似笑地说:“路彦啊,你知道吗?我们这种老百姓家的孩子,还是离情怀这种东西远一点吧……”
路彦看着张霖脸上的泪水,不由得沉默了,张霖也没有再开口。两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地上,沉默地继续喝着酒。
这一夜,很长很长,酒也喝了很多很多,最后终于一起醉到站不起身来。两人烂醉如泥地并肩躺在地上,一起看着黑魆魆的天空。
渡仁湖离县城路程不近,而他们俩都已经醉得不能开车了。
这种情况该找贺县的谁呢?
路彦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发花的屏幕,最终还是让他找到了李茵的名字。
联系完李茵,路彦放下手机,晃晃脑袋说:“你的处女作《最长的离别》故事原型出自哪里……是写给我的吗?”
“别自作多情了好吗?”张霖躺在地上看着星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两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张霖开口了:“你还记得以前争论过的那个问题吗?《美国往事》和《地下》谁是更伟大的电影。”
“对对对!我记得这个!”路彦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张霖,“我认为《地下》更好!而你……”
“而我认为《美国往事》更好……为这个问题我们吵过很多次,其实,它们谁更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美国往事》和《地下》就是我们的宿命!”
“你说什么?”路彦莫名其妙地看着张霖,正想继续追问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强烈的灯光撕碎了他们身旁的黑暗。
路彦抬起头看向光亮的来源,一辆车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李茵从车上走下。
“天啊!你们这是干吗了啊!”李茵走到两人跟前,不敢置信地看着面色潮红、衣衫不整的路彦和张霖。
“就是喝了一点……送我们回家!”路彦扶着张霖站了起来,囫囵不清地说着,张霖却“呕”的一声对着地上吐了起来。
李茵无奈,回头对着汽车上喊着:“小梦!你也下来吧,帮忙把这两个臭人拉到车上去!”
陈依梦从副驾驶的座位上走下来,她走到不省人事的路彦和张霖面前,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半张脸隐藏在拳头之后,稍稍犹豫,走到了路彦的旁边拽住了他。
想不到陈依梦力气还挺大,稍微一用力,路彦就被拽了起来。她钻到了路彦腋窝下面,用肩膀扛住了他的身体,吃力地向车门走去。
路彦的身体东倒西歪,醉醺醺地感叹道:“你这体格真是女警察里的好料子……”
“我不是李茵。”陈依梦冷冰冰地说道,对这个要赶她走的人,她很难给他好脸色。
“嗯?”路彦睁大眼睛,低头看清了身旁的人,惊得张大嘴巴,“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依梦淡淡地回道:“只准你找她,不准她找我吗?”
一旁的李茵也拖着张霖走了过来,她把汽车的后门打开,一边拖着一边努力避开他身上的秽物。
“好吧!”走到车边的路彦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胃里的秽物一涌而出。
张霖晃了过来,低头嘲笑道:“刚才还说我臭,现在我看到底是谁臭?”
没有人理会张霖的嘲笑,他兀自抬起头,看见了正在轻拍路彦后背的陈依梦,一瞬间他的身体凝固了。
陈依梦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未有言语。
“你!你……”张霖伸出颤抖的手指。
忽然,扑通一声,他醉倒在地,死死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