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了一整天的牛毛细雨终于停了。天空依旧阴沉得让人心悸,大块大块的铅云压在头顶,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样。在这种潮湿沉闷的天气里,本应清爽的心情亦会变得晦暗起来。更何况郭伟刚和李伟问了一天的案子,一直阴郁的心结随着这天气更似雪上加霜一般。
解放路“景泰茶园”内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郭伟刚和李伟沏了壶上好的“母树大红袍”,正边吃瓜子边聊案情。他先是掏出盒新拆包的软中华,给了李伟一根烟,然后又自己点了一根默默地抽着,梳理着乱如麻絮的线索和思路,良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孙咛提出来她父亲这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个小事,没想到比我经手的任何一个案子都难,真他妈让人不省心啊!”
李伟静静地听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直到喝干了壶里的水,当郭伟刚摩挲着寸许长的短发望着他时,他才不紧不慢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开始时为什么不愿意接这案子吗?”
“为什么?”对于李伟,郭伟刚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他知道面前的这位离职前曾经是桥南分局最具传奇经历的警探,对案子的执着不亚于追老婆,也正因为如此,李伟才年逾三旬还没成家。说起聪明和灵性,也许李伟并不是桥南分局诸刑警中最厉害的人,可要说起破案时的韧性和偏执,却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甚至在如今物欲横流、无利不起早的今天,竟有人能凭借所谓的信念、理想抑或兴趣坚持如斯,也算是牛人。
“因为我知道这案子不简单,这也是我最终下定决心帮你的原因。除了我们俩,没有人能这样查,也没人能找到真相。”李伟淡淡地说着,虽然言语中豪气纵生,但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来,完全像是在和好友谈心。郭伟刚暗自赞许,却不愿表露出来:“也许吧,我就是发发牢骚,再说说刚才那个微信吧。”
李伟点了点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掏出手机才要说话时又停住了,思忖片刻道:“你和小海说好来这儿了?”
“说好了,一会儿下班他准到。”郭伟刚催促着李伟拿出手机,又给他看了一眼李文晴发来的微信,却只有短短一句话:这人不是他,你们要是找到他在哪儿,一定记得告诉我,谢谢。
“这孩子打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啊,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儿造孽?”李伟叹着气收起手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大叔,多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硬让咱俩给毁了。”
“你快算了吧,你没看清楚冯欣是什么样的主儿吗?”郭伟刚嘬了口热茶,从容不迫地说,“孙咛家里有个书柜,都是孙玓霖平时看的书,就是大众一些的、能让我看懂的那种吧。我听孙咛说孙玓霖在西宁出车祸之前他挺爱看书的,但出车祸之后就差得多了。不过除了企业管理外,孙玓霖最喜欢看的书是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甚至还有一本2000年他去日本买的原版,虽然他看不懂。你说说他多喜欢这本书吧。”这番话是郭伟刚从君林物流回来的路上想好的,所以此时说出来掷地有声,着实把李伟问住了,就见他瞠目许久,才问道:“什么意思?”
“你回去找一本读读,实在不想买的话就去孙咛那儿拿来看看,我建议你看,完了就知道了。”郭伟刚觉得自己在跟李伟查这件案子上难得有一次可以占据主动位置,如此转换身份的时候可不多,所以能享受一刻是一刻。
李伟先是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过来郭伟刚是在拿捏架子给自己好看,遂骂道:“别废话了,时间这么紧还卖关子,你不急,我告诉你孙咛可急,到时候我们单位给我的假一到,你就一人查吧,我可没时间奉陪。”
郭伟刚知道李伟脾气火爆,也不敢多耽搁,便笑道:“你说你是什么人,玩笑都开不起?我告诉你,《白夜行》里有一段内容说的是男主人公为了帮助女主人公杀人,故意接触一个可以拿到违禁药品的护士,甚至强迫自己去和对方好,以使她爱上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冯欣故意接近李文晴?”李伟果然是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了郭伟刚的意思。郭伟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解释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甚至我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问题是这个冯欣真的去耶路撒冷了吗?我看未必,现在找到他是关键。因为这个人与孙玓霖的交叉点是重要线索。比如他杀掉李曙光教授鱼缸中的鱼,很可能就是威胁李教授,让他不要说出孙玓霖和田云峰的事。如果那天不是李教授记错了日期,我们肯定得不到这条线索。”
“我倒是挺为李文晴可惜的,好好一个姑娘让大叔骗了感情。虽然她长得不太好看,个子矮了点儿,家里是农村的,还有一个弟弟,可是……”
“你说就这条件,她要不是大叔控也不好找男朋友吧?”李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郭伟刚的话,“冯欣是非常有经验的大叔,也肯定早就在暗中物色好了李文晴,否则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你不知道那天她看小华的眼神,是一种充满了妒火的赤裸裸的有仇恨的目光。这种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的女人,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估计就能搞定。”
郭伟刚咂摸着李伟的意思,越想越有值得回味,正在这时茶园的大门处走来一个青年男子,他推开门风风火火地就向他们这个方向扑来。郭伟刚定神看去,正是他找来的朋友李海——港务局任职的旧日邻居,绰号小海,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
“郭哥、李哥。”李海和李伟也认识,虽然不甚熟稔却见过几面,所以三人没多客气,坐下后直奔主题。就听李海说道:“郭哥,你给我微信发的那个图,我让朋友帮你问了。主要是现在咱们不能直接查出入境的信息,但可以从其他途径找到塞北市几大航空公司的近期出入境记录,但都没有你说的这个人。从咱们这儿最近出境的人里叫冯欣的倒是有一个,但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像你说四十至五十岁的男人根本没有。”
“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没有出国?”郭伟刚焦急地问道。
李海端起茶杯正要喝水,听到这话就又停住了:“只能说从合法途径没出国。因为你和我说这人要去耶路撒冷,所以我又侧面打听了一下偷渡的情况。我估计你们也知道整个塞北市的偷渡行业最终都是‘杨六郎’负责,他就是那个被你们抓的八喜的上线。‘杨六郎’的小弟看照片说好像有这么个人从云南出境,去中东参加极端组织的,所以不敢从合法途径出国。”
“你确认吗?”
“确认,而且还有个消息。”李海说话的时候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郭伟刚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不好,忙细问端倪。李海说道:“‘杨六郎’的小弟说这个人走了两天以后,他们在中东的线人就来信说伊拉克发生了爆炸,这人途经伊拉克的时候被炸身亡。”他停顿一下,补充道,“由于和他们没关系,所以也没人去细打听。再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叫冯欣,就是从衣着、身材上推断是他,所以也就当故事听。”
郭伟刚看了眼李伟,恰巧李伟也向他张望过来。他知道此时他们两个人心思一般,都知道冯欣这条线至此就断了。从破案角度上来说,虽然深挖下去也许还能找到些许其他线索,但就这些情况看来意义不大。这个冯欣只是被人雇用来吓唬李教授的,完事后,无论是真是假地去了中东,都是所谓的“消失”,仅此而已。
李海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执意谢绝了郭伟刚吃饭的邀请,待送他离开,郭伟刚回到茶园又重新沏了壶茶,换了几碟点心和李伟边吃边聊,这次两个人不在纠结于冯欣的问题了,而是把关注重点转移到下一步的工作上。
“怎么着,你打算如何向孙咛交差?”李伟跷着二郎腿问。说话的时候他嘴里被吃的东西塞满了,声音含混不清。
郭伟刚抽了几口烟,望着李伟吃掉了整盘的“豌豆黄”糕点,才道:“交什么差,这是咱俩的作风吗?要是别人说这话还能理解,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和我逗闷子?现在大的思路虽然有了,却是咱俩的猜想,拿出证据才是硬道路。”
“说说你的想法。”李伟好像饿疯了一样,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在吃东西,转眼间,一盘“驴打滚”和一份“炸灌肠”又被他消灭了。郭伟刚还是一口没动,默默地看着他吃。
“查田云峰,找他和冯欣的切入点。如果能确认这两人是雇用关系,那下一步就是田云峰和孙玓霖的问题了。这事由李教授出份东西给孙咛,这样她也容易接受我们的推测。”
李伟终于吃完了,可他却不是因为吃饱而放弃了对食物的追逐,而是吃得太快噎得够呛。所以郭伟刚眼睁睁地望着他喝干了一整壶茶水,然后打着嗝儿问:“最近这么辛苦,你打算咱俩一会儿去哪儿吃饭啊?我知道机械厂家属区有家炸酱面馆不错,不行咱俩去吃炸酱面吧?”
“还吃啊?”郭伟刚瞠目结舌地问他。
“当然了,这只能算垫垫底。”李伟又打了个嗝儿,“你说咱俩的猜测对不对,孙玓霖真的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