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气远非中原可比,才过立秋,早晚就已逐渐有了些许凉意。此时的塞北市暑意正浓,谁知道到了西宁却不得不套上秋装。郭伟刚多穿了件夹克,临行前特意把录音笔放到里面的口袋里,疾步出了酒店,在人民广场西侧的停车场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既定的约会地点见面。
李伟最终没能完全说服成小华,所以西赴的任务就落到了郭伟刚一人头上。为了此行,他不仅动用了本就少得可怜的事假指标,甚至还在赵承民那儿打了包票,今后一年都不会再惹麻烦,为的就是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给他找麻烦。
由于已经过了上午十点,想必李医生早就坐在事先约定好的咖啡厅等他了。那个咖啡厅的位置很好,与青宁大学附属第三医院仅隔街相望,也与李医生居住的小区不远。郭伟刚从何绍杰那里了解到李医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言出必行,既然他答应了两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就一定会去。这种人现在不多了,冲这一点就值得郭伟刚尊敬。
果然,当郭伟刚走进咖啡厅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李医生戴着老花镜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看报纸,面前摆了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咖啡可能比茶更难接受。与照片差不多,笔直的腰板和矍铄的神态很难让郭伟刚相信这是个年逾七旬的老人。
“李医生,您好。”郭伟刚掏出警官证表明身份,轻轻地给老人鞠了个躬。他知道李医生叫李尚荣,是青宁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副院长,但相比李院长或李主任,老人似乎更喜欢别人称自己为李医生。
某某某还告诉郭伟刚,对于这个心直口快的老大夫,郭伟刚直接说明来意比兜圈子编谎话更容易让他相信自己。于是在简单的客气话说完之后,郭伟刚将来意和过程直言不讳:“基本情况就是这些,孙玓霖就是我女朋友的父亲。鉴于我刚才和您说过的这些疑点,我和她都认为弄清楚更好一些。”
李尚荣静静地听着,在郭伟刚一个多小时的叙述时间里,他没有插一句话。见郭伟刚说完才微微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小郭警官,你的来意我听明白了。和我们之前电话里沟通的情况基本类似,你就是想了解孙玓霖当年在我院,准确地说在我们科治疗的经过,是吧?”
“对,听说当年手术是您做的,又是他的主治医生,您能不能和我说说情况?”郭伟刚诚恳地问道。他说话的时候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需要问的问题。见李尚荣面带困惑,郭伟刚解释说这是他的搭档让他了解的一些东西,他搭档有事不能过来,说着就把纸推到了李尚荣面前。
李尚荣看了两眼,把纸还给郭伟刚,从桌子下面取一个手提袋,从里面拿了个塑料资料夹来:“这里面装的都是孙玓霖当年的档案和病例,包括他在西宁其他医院的一些资料的复印件。我之所以让你晚一个星期过来就是因为我的资料当时没有准备齐全。”
“好,实在感谢。”郭伟刚接过资料夹翻看着,耳边回荡着李尚荣洪亮的声音:“孙玓霖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是当年九月下旬的一天,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当时我还在休息。由于他受伤比较严重需要立即动手术,所以急诊科打电话把我叫了过去。从他受伤的情况来看车祸应该挺厉害的,听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安全气囊没有弹出来,所以孙玓霖的面部、颈部和前胸的伤都很严重。”
“神志还清醒吗?”
“昏迷状态,全身都是血。听说撞他的大车司机喝了酒,所以还造成了二次伤害。就是说第一次撞完孙玓霖的车后他想倒车离开,却又撞了孙玓霖的车一次。”说到这里李尚荣指了指资料夹中的一份剪报,“这是当时报纸上关于车祸的报道,我也给你带来了。有些东西我也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郭伟刚细细看了遍报道,觉得有些奇怪,不禁脱口道:“这个叫王幸龙的大车司机在之前并没有过酒后驾驶的记录,而且当时据说他明明可以提前两天回西宁的,为什么还要在新疆多逗留呢?”
“可能有什么私事吧,我知道他家在南疆有亲戚。”李尚荣没听出郭伟刚话里的意思,随口说道。郭伟刚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许吧,您继续说。”
“哦,孙玓霖在我们医院一共住了九个月,前前后后动了五次手术,其中三次都是我主刀的。当时我已经快退休了,所以对这种大型手术非常抵触,能不做就不做。鉴于领导安排的任务时,做的也特别小心。而且像他这么大的伤害在我们平时也比较少见,甚至个人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也才见过有数的几次。”
“我很想知道这种外伤会影响人的神经系统吗?”
“你是说脑神经吗?”李尚荣点了点头,“十分可能,任何外力作用都可能对人的大脑产生不可逆的硬伤害。我见过一个年轻的生物学教授,因为和邻居拌了几句就大打出手,后来被人用板砖打中大脑,出院后性情大变,从焦躁情急竟变成了温柔下气,你说奇怪不奇怪?”说着李尚荣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人的脑袋是十分复杂的器官,我们现在对它的研究认识非常肤浅,所以任何可能都是有的嘛。”
“是这样啊。”郭伟刚点了点头,想到这段时间对孙玓霖的调查确实印证了李尚荣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您觉得外伤可以让孙玓霖变得性格异常,就是那种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排除这个可能。”
“当时他是一个人来西宁开会的吗?”
“不是,还有一个司机陪同。不过车祸发生的时候听说司机去买东西了,并不在车上。”李尚荣想了想,又补充道,“车祸发生以后他一直陪着孙玓霖,直到家属出现。”
“司机?”郭伟刚皱着眉头想了想,在他目前掌握的情况中,他只知道孙玓霖的司机只有过苗杰,并不知道还有其他司机的存在,便追问道,“什么样的司机,能做做介绍吗?”
李尚荣显然被郭伟刚问蒙了,想了半天才说道:“就是一个青年,不对,中年男人。长得挺壮实的,成天戴着墨镜,留着小胡子。”
“墨镜、小胡子?”郭伟刚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人,忙问道,“脸上有痦子没有,个子是不是比孙玓霖高一些?”
“没有痦子,个子嘛……”李尚荣犹豫再三,说道,“后来孙玓霖病好的时候,那个司机就已经不见了,不过我看他俩应该差不多高,最起码没有明显的差异,差也就是一两厘米的事。”
“这司机叫什么,您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记得有一天晚上这个司机安排好孙玓霖的事就告诉值班的护士,说有点儿事让护士帮忙盯一宿,第二天好像孙玓霖的家人就来了。”
“家人是谁?”
“他女儿和他夫人吧,长得都挺漂亮。她们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包了房间,还雇了护工。那时候雇护工的人还不多,所以在我们看来是有钱人。”
“这么神秘?”
“对,这个司机还真挺神秘的。反正自从孙玓霖他女儿和夫人来过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倒是那个撞他的王幸龙还来过几次。”
“那个本地的大车司机?”
“对,王幸龙是个老实人。他来了以后,我和他聊过,他姐姐还是我闺女的同学。据他说当时是喝了点儿酒,没太注意。不过奇怪的是王幸龙在孙玓霖住院以后来过七八次,甚至到后来警察都出了结果,判定由孙玓霖本人负全责以后,他还来过两回,甚至有的护士一直以为他们是亲戚呢。”
“哦,交通事故是由孙玓霖负责?”
“对,听说他当时开了辆沃尔沃,是从成都租来的,在拐弯的时候完全是逆向行驶,所以造成了与大车的碰撞。也多亏了发生的时间是晚上,所以只有他们两辆车,真是万幸。”
“周围有目击者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方便告诉我这个王幸龙的联系方式吗?”
李尚荣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去世三年了。”
“怎么死的?”
“跳楼自杀。”
“自杀?”
“对,据说他出车祸以后神志就不太正常了。而且有人说当时之所以发生了二次撞击,是因为王幸龙想杀人灭口但没成功,因为据警方调查第一次撞车的时候大车其实是有轻微的刹车痕迹的,但王幸龙死活不同意这个说法,只说自己喝多了。”
郭伟刚摸了摸怀里的录音笔,琢磨着李尚荣话里的意思,总觉得像有什么关键部分没有摸出头绪,飞蚊症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抓不得要领,只得说了一句:“就这样吧,还是这个王幸龙有点儿意思,必要时再查一查。”他的话其实是给将来听录音的李伟说的,却让李尚荣误会了:“还要查啊?”
“不,不是……”郭伟刚才解释了两个字,手机就叽里呱啦地叫唤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