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李曙光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想到这几天过山车般的遭遇,心中不禁有些后怕:无论怎么说还是自己过于轻信他人,得到些许微末好处就有些忘乎所以,险些忘了狼总是要吃人的事。甚至无意中做了回“东郭先生”。
思忖良久,他缓步移至窗前,望着斜阳下巉岩峻拔的山岭间浮云萦绕,俱都淡淡地披上了层金纱。站在这碧影葱茏中远眺,北鸢山的主峰燃灯峰和上面的燃灯寺隐隐可见。想到塞北市建于山麓,古有“九山之巅”的美誉,不禁脱口而出:“九山群巅盘古城,三条禁卫锁燃灯。”
“说得好哇,看来李大夫的伤势大好了呢。”忽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继而一胖一瘦两个青年男子循声走了进来,不是郭伟刚和李伟是谁?李曙光瞬间感到轻快了许多,急步上前紧紧拉住了郭伟刚的双手:“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把你们找来。”
“我还要多谢您对我们的信任呢,刚才李伟和我说您打电话找他,我们都觉得您肯定大好了。”说着郭伟刚变魔术般拿出一个果篮,“其实刚才李伟还在三桥呢,紧赶慢赶地还用了一个多小时。”
“东平市的那个三桥县?”李曙光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感受到了些许异样,“你们去孙玓霖的老家了?”
“对,您知道这事?”
“知道,我们一会儿再说。”说着话李曙光让郭伟刚和李伟在对面的空病床上坐下,感叹道,“自从昨天早上你们离开我办公室,我都在处理火灾的善后工作。说来惭愧,这事都是我自己搞的鬼。”
“火难道真是您放的?”郭伟刚的脸上似乎并无特别惊异的神色,只是话音中还多少有些好奇。李曙光注意到他身后的李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般,没有丝毫惊奇的样子。
李曙光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们第一次找郑顾杰之后,他就对我说过了,我当时也认定你们会来找我。于是我改造了微波炉电路,并且从医院实验室搞了一点儿易燃的化学药物涂在线路上。等你们头天和我电话联系过后,我就半夜起来弄坏了医院的变压器,在微波炉上面安装了可以用手机操纵的智能插排。”说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后面的事情就不难猜了吧?”
“那我们在您办公室里听到的里屋响动都是您自己搞出来的?”
“对,是笔记本里放的音频,再通过屋外门框上面对着走廊和屋内的两对小蓝牙音箱播放出来。门是我用力推动的,趁它剧烈晃动,让开关门声、我自己的叫声和音箱里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就不容易分辨了。”
郭伟刚和李伟彼此互视一眼之后哂然一笑,李伟插言道:“当时我就有所怀疑,只是现场情况比较乱,几分钟后就有其他屋的大夫、护士进来,也没往这方面想。您说您这是图什么呢?”
李曙光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收了孙玓霖的钱,想着这事能瞒过你们。”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已经和医院领导以及派出所的同志聊过了,正在处理。只是昨天的事情吓着我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心脏病发作,躲到这心内科病房来住院。”
“什么事啊,您说说?”李伟问话间还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封皮的笔记本记录,看样子挺认真。李曙光又叹息了一声,良久才道:“把你们打发走了以后我以为万事大吉,还打电话给郑顾杰说了,直到之后下班回家才发现家里进了贼。”
“丢东西了吗?”郭伟刚问。
“没有。”李曙光猛然间一阵心悸,好像昨天可怕的一幕突然又出现在眼前一般,他慌忙间连喝了几口水,又喘了半天气才趋于平静,摆手让郭伟刚、李伟坐下,“不用紧张,老毛病了。我老伴儿活着的时候我心脏就不好,如今她已经去世七年了。”
“自从安宁医院退休以后我一直受聘垣山医院,在这儿也干了五六年。以前和李警官其实是见过面的,只不过当时我们没怎么说话,也就过去了。”他说完见李伟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还没想起来,也就不再点破,继续道,“我儿媳妇是南方人,和儿子在北京打工认识,孩子就跟着他们在北京上国际小学。你说这国际小学是一般人去的吗?那哪里是上学,是上钱啊,他们两口子的薪水根本不够,加上我两份工资还勉勉强强。也是孙玓霖见我拮据,便说要帮衬我一点儿。开始我还不愿意,但他说了个条件,我听了也没反对,就这么定下来了。”
“什么条件?”李伟听得很认真,不停地做笔记。郭伟刚则一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
李曙光又喝了点水,说道:“他说他有个叫田云峰的亲戚,要我给这个人看看病,但要对其他人保密,也不能住院,我收了他的钱自然答应了这个条件。”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不对,扯远了,田云峰的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说,我先说昨天的事。我不是下班回家发现家里遭了贼么,钱没丢,东西也没少,就是我那一鱼缸的鱼都遭了殃。两条红龙鱼、一条鱼都被放了出来,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摆到客厅地上,鱼头全被剁掉,流了满地血……”说到这里李曙光又说不下去了,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红龙鱼啊,我的心血啊……”
李曙光折腾了一会儿,心情又恢复了一些时,他看到李伟和郭伟刚都在深思,便说道:“我就想这是有人威胁想要杀我啊,当时我心脏病就犯了。多亏身上带了药,打电话给我们医院的急诊室,找车就把我送来了。我下午琢磨来琢磨去想和你们说说,刚才就回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给李警官。”
李伟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问李曙光对谁透露过和他们谈话的事,李曙光仰头想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说道:“前天晚上打电话的是郭警官吧?我记得你和我说周一早上来拜访,我就想着是第三天早上。我倒没和谁说过这事,就昨天上班的时候让我的助理记下了日程,我以为你们是看病的呢。”
郭伟刚笑了笑,解释道:“我周日晚上给您打的电话,说周一早上拜访,其实就是第二天,我没说清楚。您的助理是谁?”
“小李,是个挺勤快的女孩儿。我们几个老专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精力、记忆力都有限。所以医院给我们配了助理,帮忙做些辅助工作,相当于秘书性质,不过不是一人一个,是几个人一个助理。”
李伟闻言点了点头,边记录边问李曙光能不能说说田云峰的病情。李曙光见他问得认真,心想看来这案子的主要负责人还是这位号称已不是警察的“准警官”,便回道:“田云峰说是孙玓霖的亲戚,是孙玓霖和我交代后过了几天才来的。当时是晚上十点多,因为我每天都在那个时间段看晚间新闻,所以记得很清楚,他就是那个时候来的我家。他比孙玓霖高一点儿,脸上有个痦子,戴着墨镜说山西话,不过听着总有些不伦不类,不像纯山西口音。”
“是不是龙山县的口音?”李伟问。
“不像,我听过龙山县的口音,和山西话差不多。我的意思是田云峰说的话好像有点儿近似于塞北人说龙山话或学山西话,学了形却没学到神。而且我注意到他脚下穿着的是隐形增高鞋,要是脱了也许就和孙玓霖差不多高了。”
“您还挺仔细。”郭伟刚说。
“也不完全。”说到专业,李曙光又认真起来,他边回忆边说道,“我之所以仔细是我觉得这个人和孙玓霖特别像,是身为精神科医生的本能让我觉得他和孙玓霖之间有着什么秘密关系。况且这位看上去比较正常的田云峰说话多少有些浮夸,给人的感觉是要将这个人细细研究,才能发现他不太正常。”
“他都是晚上来找您吗?”李伟好像听明白一样频繁点头。
李曙光也肯定地说道:“没错,他来过的几次都是晚上。说是有些抑郁,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精神不是很正常的样子,不过鉴于孙玓霖的要求,我不能细查,只是对症下药开点儿抗抑郁的药物如百忧解什么的,具体的就是知道也不敢说。”
李伟显然对李曙光的话有些触动,和郭伟刚简单地咬了两句耳朵,然后问李曙光能不能就田云峰的病情说说专业上的看法。李曙光想到之前自己的两次调查,决定和盘托出:“这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想突然有个酒桌上认识的朋友出现,要给你一笔钱让你给他朋友看看病,而且病得还很离奇,我能怎么办?我想我还是找人在小江京镇打听打听他们有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靠谱,这也是一种小心谨慎吧。其实咱们塞北市是离东平最近的大城市,来打工的东平人很多。所以我通过我老伴儿的一个子侄的关系弄明白了孙玓霖家的事儿,对他的病情多少有些帮助。”
“您还查过孙玓霖?有什么收获吗?”
“有,有大收获。”李曙光说着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与外面暗淡下来的天色相得益彰,“我从没想到作为成功人士的孙玓霖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让我不禁悚然。”说话时他眼望窗外,只见氤氲的薄雾已将夜色包裹,亦如自己这段时日一直忐忑的心般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