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班海拉着几个朋友给张勇分别做了介绍,哥儿几个开怀畅饮,显得好不热闹。其实就班海本人来说,孙玓霖的事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无论孙玓霖的死因是什么都和他无关,更何况他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能谈得上什么感情?只是张勇的到来能给他本已乏味至极的生活增添一点儿乐趣,有个理由和媳妇告假宿醉却已是极好的事情了。
班海这哥儿仨都是酒腻子,不用别人灌就能把自己喝多了。所以一开席老马就红光满面地站起来和班海拼酒,把刚才对张勇的许诺都扔到了脑后。直到张勇又提起孙玓霖时,几个人才想起这位来自塞北市的保险公司经理是来调查案情的,于是这才把主题引到正轨上。
老马先说话了,他端着杯子声若洪钟:“张经理,咱们干了这一杯,我给你爆干料。我告诉你,我们家以前就在孙玓霖家后巷,厨房的窗户对着窗户,连放屁声都能听见。”说着话,他和张勇喝了杯酒,抹着嘴唇继续说道,“我小学时,是和孙玓霖、班海一个班,而且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听说以前孙玓霖家的条件还不错,是外来户,虽然穷点儿,但大多数人那时候都不富裕,所以小镇上每户也处得挺好。像我们家、孙家、赵老师家、王教授家的孩子们都是从小互相瞅着长起来的,谁家包顿饺子、炸几个江米面油炸糕都互相送点儿。”
张勇听得可能有些迷糊,疑惑地看了班海一眼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我们出生之前,解放以后不久,孙玓霖他爸爸孙卫军小的时候。那会儿孙玓霖他爸还不叫孙卫军,叫孙洪军,卫军是后来改的。赵老师家只有两个孩子,就是赵老师和他妹妹,赵老师叫赵海罗,他妹妹叫赵辰辰,他比他妹妹大九岁。他是在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后来那个著名的摩纳哥王妃结婚的第二年,从中专毕业分配到小江京镇中心小学教书的。后来困难时期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赵辰辰和孙卫军还有我爸都是一个年级的,互相帮衬着才渡过了难关。而且赵辰辰和孙卫军初中毕业以后还好过一阵儿。”
“这么说以前他们几家关系都不错?”
老马点了点头,喝了口酒道:“我听我爸爸说困难时期家家都难,就赵老师他妈在镇机关食堂工作,可能有点儿富裕粮食。所以,刚工作的赵老师把我们家、他们家、老孙家,一共十多口人接到他家吃饭,当时大伙在一起整整吃了一年半,你说这得多好的关系?”
“还有这种事?”
“对啊,要不然为啥后来孙卫军和赵辰辰好了,两家人谁都没反对?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赵辰辰死的时候肚子里都有了。”
张勇闻言脸色微变,眉头紧锁地问道:“你没搞错吧?”
“这事不光我知道,他们都知道。”老马说着往班海等人身上一指。
班海见张勇面带困惑,遂应道:“咱们不是说孙玓霖的事吗?他爸爸那代人我就没提,而且我也知道得不多。反正孙卫军和赵辰辰的事,倒是镇上一大半人家都清楚,我们这代也是听老人说的。”
“那后来两家缘何交恶?赵辰辰又是怎么死的?”当张勇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马等人立时变得扭捏起来,或支支吾吾,或语焉不详,直到班海见气氛有些尴尬了,忙出来圆场:“孙卫军的事情,我们真知道得不多,张经理要想知道还得问亲身经历过的人,现在最能说清楚这事的,我估计除了赵老师就是于博士了,你有条件可以找找他。”
“于博士是谁?”
“我们小江京镇出来的老教授,叫于惠海,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了吧?不过他这几年一直在他姑娘那儿住,他姑娘现在在北京,所以他现在回来的时候也少。”班海说道。
张勇点了点头,问起于博士的其他事情时,几个人却都想不出什么,老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要是我们家老爷子在就好了,这事他都门儿清啊。”
“您父亲怎么称呼?”
“我爸爸叫马顾城,北京开亚运会那年就去世了。”老马抬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抬起头问张勇,“你怎么不问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事?”
张勇一愣,继而点了点头笑道:“光顾说孙玓霖他爸爸的事了,这事你听谁说的?”
“怎么你不相信啊?”老马涨红着脸,似乎对张勇的怀疑有些愤怒,“我在塞北市做医疗器械的生意,马宇姚他妻妹正好在中德友谊医院上班,我们处得还不错,我是听她说的。”说到和马宇姚妻妹关系的时候,老马暗红的脸上蓦地多出几分得意,班海在边儿上暗暗一笑,心里说,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张勇可能也注意到了老马的神态,淡淡地点了点头鼓励他:“你继续说。”
老马吃了两口菜,抹着油乎乎的嘴道:“孙玓霖那方面不行,林罗这帮人和他关系又近,况且孙玓霖他媳妇长得还挺好,你说谁不近水楼台呢?”
“你刚才和我说你知道林罗的艳遇就是指她?”
“不光是她,我听说林罗和孙玓霖的前妻也有一腿,但具体细节或孰真孰伪就说不清楚了。”老马说完这番话又停下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不?”
“谁?”
“孙玓霖和林罗他们哥儿几个?”
“你说说。”
“我告诉你啊,这个孙玓霖也不是一般人。我听马宇姚他妻妹说,孙玓霖刚转到他们学校的时候长得和女孩儿一样,长得清秀,人又老实,经常被人欺负……”说到这儿,他打了个嗝儿,停顿几秒钟方道,“当时他们三十九中最牛×的人就是‘大霸王’林罗,和赵津书、马宇姚号称‘三害’,他们看见孙玓霖也时不时欺负他。那会儿三十九中有个漂亮的女生是校花,家里条件好,父亲是检察院的头儿,没人能动。林罗当时一直在追这个女孩儿,但就是追不上,当然他也不敢硬来。后来有一天晚上,林罗他们仨人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喝酒,孙玓霖突然进去和林罗说:‘我能帮你联系上刘倩。’刘倩就是那个校花。孙玓霖的话把林罗哥儿几个吓了一跳。好在后来孙玓霖还真帮上了这个忙,不过后来刘倩还是和林罗分手了。”
张勇就坐在班海身边,他伸头往张勇座上瞅了一眼,看到他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最后一条是“刘倩”两个字。这时候跟他们一块儿来的唯一瘦高个儿,也就是班海的发小杜秉龙说话了:“孙玓霖和咱们一个年级,人家小时候,后来却发了财,自然很多人都气不过。上次同学聚会就有人说孙玓霖都能这么有钱,咱们混得还不如他。当时就有人说了一句话,把先前那人噎得够呛。”
“说什么了?”
“孙玓霖能给林罗当狗,你行吗?”杜秉龙压低了嗓子,故意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继而又道,“其实他们都错了,我觉得孙玓霖是想在林罗那儿找点儿温暖,找点儿家的感觉。或者……”他夹了片酱牛肉放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力量!一种可以安慰他自己的力量。”
“看不出杜哥内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来,我敬你一杯。”张勇说着端起杯子给杜秉龙敬酒。杜秉龙笑着指了指班海说道:“小学时候班子也牛×着呢,带着我们几个人也号称班上的‘二王’。当时孙玓霖就跟班子示好呀,他俩考试前后桌,孙玓霖就主动把试卷给班子抄,闹得有一阵班子也排前几名……”
杜秉龙说到这儿,班海可能觉得没意思,笑着过去拦他,杜秉龙一推他,继续说:“后来赵军军放学拦着孙玓霖,非要骑着孙玓霖回家。当时咱们班哥就在孙玓霖身边啊,带着两个兄弟就那么看着赵军军一伙人,他们二话没说,吓得扭头就跑了。”
“扯淡吧‘杜驴’,我怎么没记着有这种事?”班海黑着脸说道。
“你占了便宜当然不记得,这也是为啥孙玓霖到哪儿都想找靠山的原因。那个林罗不是啥好鸟,只是有点儿关系能帮忙。我听说刚去塞北三十九中的时候,孙玓霖还想和社会上的人有来往,只不过后来被他爷爷拦住了。”
说起孙玓霖的爷爷,张勇又在本子上记了点儿什么,然后问他们,有谁知道他后来的情况,这时候一直在边儿上默不作声的肖维城说话了:“老孙头家穷,山西来的,做过工人,有一阵儿被遣返回山西,后来第二次回来就在镇上做篾匠,老来得子,就孙卫军一个孩子。后来老孙头到塞北市以后,听说去了什么轻工局下属的一个毛纺厂工作,没几年就得癌症死了。那会儿孙玓霖还没上高中呢,幸亏厂里的邻居看他可怜,给老孙头评了个什么先进,他分了笔钱,一直到大学毕业。”
“哦,这么说孙玓霖也没什么背景。”
“他要是有背景的话,同学们还能不服气?也就是林罗太不争气,要不然真轮不到他。”杜秉龙说道。
“我爸爸说那些年论成分出身,老孙一家是全镇最红的家庭,根红苗正。要不然为啥孙卫军那么猖狂呢?拿出身当借口,整个儿就是一个神经病拉了一群神经病在特殊时代做翻身梦的故事。”可能是喝酒的原因,杜秉龙说话亦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班海正想找个什么借口阻止杜秉龙的时候,张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歪头瞅了一眼,发现来电竟然是“李曙光”,不禁一怔:李曙光不是塞北市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吗?难道这张经理还和他们有业务往来?
电话里,张勇的表情蓦然变得严肃起来:“好的,我马上到。”说完再也顾不上与他同桌吃饭的三个人,匆匆道歉后转身离席,好像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
“班哥,这哥们儿真是保险公司的吗?”肖维城看着张勇离开问道,“我可认识塞北市这个保险公司的人,没见过他。”
“什么意思?”
“你说他不会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吧?我听说私立医院管得不是特别严。”肖维城忧心忡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