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孙玓霖去世以后,孙咛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开始是慰藉继母的同时要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以使她能有精力让公司不至于因为失去负责人而导致运转不畅。后来孙咛发现自己也像被卷入深水漩涡中的小舟般不能自拔,因为此时她已经坠入了父亲留下的那团谜一般的线索中,而且理不出任何头绪。于是她希望郭伟刚和李伟能帮助自己弄明白她的父亲,其实这也是孙咛找回自我的另外一个过程。
从很小的时候孙咛就知道孙玓霖和林秀玫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只是这丝毫不能改变他们对对方的爱。自青春期开始,孙咛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可能是联系养父母的唯一纽带,她相信那个年龄的女孩儿凭着那特殊且灵敏的嗅觉完全可以捕捉到父母在一起的丁点儿线索。
可惜,她什么都没发现过,甚至是他们一丝一毫的亲热证据也没发现过。至此孙咛才知道父母的爱是多么无私。这种并非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亲情,有时候会显得尤其光辉伟大,在这方面,她的父亲孙玓霖显然更胜一筹。另外,孙咛对第一个养母白丽君却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印象,那个陌生严厉且冷酷的形象曾深深地在她脑海中驻足了很久很久。
随着孙玓霖去世时间的推移,孙咛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非但没有淡去多少,思念之情反而更加强烈,只是他突然离世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日渐消弭。
周六这天午饭后,孙咛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她觉得自己应该把之前的材料和同学们用邮件发过来的学习笔记整理一下,毕竟下周就要回去上课了。于是她坐到书桌前收回凌乱的思绪,尽量把精力投入故纸堆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叫的音乐声把孙咛从书海中拖回现实。电话是郭伟刚打来的,他告诉她,他刚接到交警部门的通知,说林秀玫刚才在公司门口出车祸了。孙咛听到这里脸色巨变,心想继母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说晚上她们出去吃饭,怎么这就出了事?她简单地在卫生间梳洗了一下,妆都没来得及化,就跑了出去。而郭伟刚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医院里人声鼎沸,两个送林秀玫来医院的交警和她父亲公司的几个同事正帮着忙里忙外。他们看到孙咛和郭伟刚来了,就一下子都围了过去,好像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公司的重担都突然间砸到了孙咛身上一样。好在副总裁何绍杰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稳住了形势,在得到孙咛的口头承诺后,他最近一段时间将全权负责公司的一切事务。而郭伟刚则做了现场的临时主管,很沉着地和医院方面沟通相关抢救事宜,顺便安慰已经吓得有些木然的孙咛。
这一切孙咛都看在眼里,脑袋中却空空的,不知所以,直到李伟带着成小华来的时候,这才把孙咛的注意力转移到成小华的身上。
说实话,成小华一点儿都不像是结过婚的样子。这是孙咛第一次见她时的正常反应,只是那天时间仓促,所以她并没有仔细打量对方,如今略一细看就能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成小华都是一等一的美女: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皙水嫩、五官秀美端庄,绝对是个让所有男人垂涎的尤物,完全是才出校门的二八佳人模样。
就这样一个女人,她前夫怎么非要和她离婚呢?孙咛想不明白,她也懒得去想,只是隐隐听人说那个叫刘厉的警察辞职以后迷恋上了赌博,恐怕他对女人已经没有了兴趣。
正胡思乱想时,一个中年男大夫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一边摘口罩,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孙咛他们:“你们谁是家属?她人不行了,刚才抢救之前说了几句话……”他的话好像还没说完就被李伟打断了,可后面的事情孙咛却记不清了,她听到大夫说继母不行的时候已然感觉到天旋地转。
成小华扶住了她,这时候李伟、郭伟刚和重案组的警察已经将大夫团团围住,孙咛则依旧沉浸在自我营造的那巨大的痛苦屏障中不能自拔,似乎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了。其实孙咛心里清楚,她这悲伤并非全部来自对继母的情感,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命运的哀叹和对父亲另外一种形式的追思。
接着她只知道成小华带着她离开了急诊大楼,随后就上了成小华的汽车,孙咛在那儿疲惫地倒下时,她感觉浑身的力气好像都用光了。
她没怎么哭,却感觉到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一个月前,她还是个有着温暖家庭的幸福女孩儿。养父虽然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待她却比待亲生的女儿还要好。她家境殷实,长相美丽,是学校里让人着实羡慕的一个女孩儿。可才短短几天,她就接连失去了仅有的两个可以依靠的亲人。
养父继母都没有什么值得依靠的亲戚,她以后该怎么办?
成小华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地陪伴着她,这个聪明的女孩儿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一直在用行动干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天幕变成藏蓝色时,李伟出来了。他的脸色很不好,显然也是被林秀玫的突然离世影响了心情。李伟告诉孙咛,郭伟刚正处理她继母的事情,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我想问问你,听说过苗杰这人没有?”李伟抽着烟,铁青着脸问孙咛。
孙咛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哪儿?”李伟追问道。
“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人。就是前天和我妈聊天的时候,才听她说我爸的死可能和苗杰有关。”孙咛轻轻地说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好像也是听人说的,而且我爸爸他们打牌的钱也被苗杰拿走了。”
“打牌的钱?”
“对,我妈说他们打牌的时候有时候都好几万好几万的输,可当时案发现场才有几百块钱,你们说这钱不是被苗杰拿走了,还能有谁?我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可能是想向警察反映这个情况。”
“她说了吗?重案组知道不知道钱的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孙咛说着又哭了起来,成小华连忙过来安慰她,示意李伟不要再问了。
李伟刚要悻悻地离开,又把头转了过来:“孙咛,我再说最后一句。之前你说你觉得你父亲死得不明白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如今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的确有事,而且事还不小。所以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和郭子,我一定帮你弄明白。”
孙咛哽咽着点了点头,望着李伟离开,倏然之间巨大的悲怆将她紧紧包围,一种无法承受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顾不得此刻的形象,泪水夺眶而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仿佛哭声可以遗忘一切,可以将所有的伤痛如泪水般弃之而去。
“你继母让我们照顾好你。”不知什么时候,郭伟刚站到了孙咛面前,他边接过成小华手中的湿巾纸小心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边说道,“大夫说你继母抢救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们找到我的女儿’,不过鉴于当时她说话声音很低又不连贯,我和重案组的同志一致认为应该是‘让他们照顾我的女儿’,自然说的是照顾好你。”
孙咛点了点头,心想母亲让他们照顾好自己自是无可厚非,并未多说,就听郭伟刚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耳边:“现在最大的嫌疑人依旧是苗杰,之前你说你继母也开始注意到他了,所以我让李伟去查查钱的事,如果确定了就报给重案组,让他们下通缉令。”
她抬起头,仍感觉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更不想再听所谓的案情:“这里的事情你帮我看着办吧,我想回去躺会儿。”
“行,让小华送你回去吧。”郭伟刚说完,和成小华打声招呼后就转身离开了,于是成小华把孙咛安排到副驾驶位坐好。还没开车时,李伟又不放心地跑来,几番聒噪之后,他终于妥协,望着成小华带着孙咛离开。
“你知道吗?我以前看我爸爸吃那些抗抑郁的药物很费解,心想他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能到吃药的地步?如今也轮到我了,现在我特别能体会他的心情。”孙咛半躺在座位上,低声对成小华说道。
“叔叔有抑郁症?”
“嗯。以前我知道他经常去找大夫时就追着他问。他开始不想告诉我,后来瞒不住了,他才说生意上的事情比较麻烦,感觉承受不了的时候就让医生开点儿药吃。”说着孙咛低声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和我妈妈的生活着想,而且主要还是我。可能他是希望我过得好点儿吧,不得不纵容林罗他们胡闹,公司的好多事情可能也都得靠他们帮忙才行。你知道吗,在学校里,人家都说我是白富美,其实这‘富’占了很大的比例,他们都以为我爸爸是大老板呢。谁知道他竟是这个样子。”
“安宁医院的心理科和精神科都不错,我有朋友还去过呢。”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心事,成小华淡淡地回了一句。
孙咛没有理会成小华的心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爸小时候其实也挺可怜的,据说我爷爷很早就去世了,是被别人打死的。有一次他借了盘电影录像带,那是一部很早的片子,名字我都忘了。只记得我半夜起来见爸爸哭得泪流满面。电影里一个小孩儿站在好多墓碑前问一个大人这些人是英雄吗,大人说不是。孩子又问他们是不是烈士,大人还说不是。于是孩子很奇怪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大人说是历史。这时候爸爸突然把我抱起来说:‘你爷爷就是历史,一部沉重的历史。’”
孙咛似乎不愿再回忆下去,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而成小华显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淡淡地安慰了她几句,甚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一切慰藉忽然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好在电话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听过电话,成小华平静地告诉孙咛,重案组那边让她们过去一下,说有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