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少平站在嘉诚大厦保安室门前等郭伟刚,心里忐忑不安。要说关系,他和老郭真没说的,就连现在的工作都是郭伟刚当年帮他安排的,按道理说帮个小忙真不算啥。可问题是现在这老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弦,非要过来再看眼案发现场,这不是让他为难吗?要让嘉诚物业的领导知道了,自己肯定得卷铺盖滚蛋,该怎么办呢?
说实话,章少平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自从自主择业以来,自己干过的工作中待遇相对丰厚的就是这嘉诚大厦物业的安保部副总了,无论是收入、地位,还是应得的福利待遇,都与自己转业前在塞北市某部队炮团侦察营的营长职位配合得相得益彰。如今年龄已过天命,还能再干几天?帮儿女多攒点儿钱才是正经事,怎能为了一个郭伟刚因噎废食?想到这儿,章少平拿出手机,想琢磨个理由回绝郭伟刚。
可话到嘴边他又有些犹豫,总害怕得罪个警察不是好事。况且如今这郭伟刚如日中天,听说他在局里人缘很好,万一他哪天升了职,自己不得后悔?章少平踌躇再三,最终决定冒点儿险帮郭伟刚这个忙,因为他估计就是他们老总也不一定敢在明面上和刑警队的人撕破脸。
正胡思乱想之时,郭伟刚的警车已经停到了大厦门前的停车场上,在他魁梧的身躯引领下,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男人毫无生气地跟在他身后。要不是那个男人嘴里叼的香烟能衬托出他有点儿生气,章少平真以为是只狗熊领了个僵尸进门。
“老章,给你添麻烦了。”郭伟刚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声音大得像是在吵架。他把身后的青年男人拉过来介绍说,这个男人叫李伟,是他之前的老队长。
老队长?对于这个称呼章少平充满了疑问,只看样子,他觉得这个男人不像是警察,可郭伟刚为什么还要带他来呢?想起电话中郭伟刚小心翼翼般叮嘱的谨慎,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拿了钥匙带着他们前往D座十层。一边走,一边听身后话痨般的郭伟刚仍在嘟嘟囔囔:“说好了,你要是看完就得帮我这个忙。”
“我要看完案发现场才决定能不能帮你。”听得出这是李伟的声音,对章少平来说很陌生。但他的普通话还算标准,不像章少平来塞北市三十多年了,还是一口带着无棣方言的山东口音。
“好吧,不过你记得保密。”郭伟刚似乎很小心,每句话都精斟细酌后方才说出。李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章少平身边盯着电梯里跳动的红数字出神。
章少平一直带着他们来到空荡荡的十层楼里,指着一个巨大造型的防盗门说:“这就是1003室,塞北市东方红韵投资有限公司办公地点,也是十九号那天发生的命案的案发现场。”
“今天楼上没人?”李伟用目光简单地扫了周围一圈,扭过头问郭伟刚。郭伟刚小心地点了点头,告诉他一般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写字楼里是没有什么人的。李伟听完,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看看脚下的瓷砖,示意章少平把门打开。
屋里还是案发当天的样子,其实章少平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实在不知道这两位能瞅出什么端倪,因为在他看来这件案子就如这间小公司的装潢一样,再普通不过了,明摆着是自杀嘛!
房间呈长条形,分里外两间,分别有十五六平方米的样子,中间是用写字楼常用的玻璃隔断门隔开的,门是关闭的,这一点与案发时情况相同。外屋正对门的是一张挺大的鸡翅木茶台,它呈现出一种亮得刺目的暗红色,上面放满了茶杯茶具。茶台后面靠墙转圈摆着一套真皮沙发,除此以外别无一物。
就见李伟皱着眉在屋里站着看了很久,然后信步来到玻璃门处,抬头看了看,然后推门进了里屋。章少平看了眼身边的郭伟刚,便随着他跟在李伟身后一起进去了。
里屋和外屋的面积差不太多,但里屋的装潢更好一点儿。譬如外屋用的是普通纸面石膏板,而里屋则换成了结实的厚石膏吊顶,还做了漂亮的造型,看上去与墙壁浑然一体,没了那种廉价的感觉。屋里正中是台豪华的电动麻将桌,上面还堆放着当天正在进行牌局的麻将和纸币,似乎案件是突然发生的一般。
麻将桌后面靠窗的位置放着张老板桌,桌下有个小保险柜。桌子后面是张歪放着的老板椅。桌子上摆放的物品,除了一本台历和一只金蟾外,就是一个与一本32开书本大小相似的黑色手包和标记着遗书位置的白线。李伟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看了看手包里面,然后沮丧地站了起来。章少平知道他将一无所获,因为那包里只有一盒中华香烟、一部手机、几百块钱纸币和一个打火机,并没有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案发时这个包里还有一把钥匙,是能开启那扇防盗门的唯一钥匙,但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看得出,自从进屋以后李伟就变得专注起来,之前那种散漫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谨慎和进屋伊始就紧锁的双眉。他蹲下身看了看地面上早已干透的血渍,然后顺着血渍挪到玻璃门旁边问道:“这个标记位置放着的就是凶器吗?”
“是的,刀上的血迹和他们四人的伤口都能证明那把刀就是凶器,有可能是孙玓霖杀完其他三人,然后把口袋里准备好的遗书扔到桌上,再坐下自杀,之后顺手把刀扔掉造成的。而且刀子上也只有孙玓霖一人的指纹。”郭伟刚指着最靠近老板桌的位置说,那就是孙玓霖的位子。
“其他三个人呢?”
“其他三个人?”郭伟刚似乎没明白李伟的意思,重复了一遍才说道,“还是之前说的那些,他们都是孙玓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是他的小学同学,据说孙玓霖之前做生意失败都是靠这几个人帮助才得以渡过难关的。”
李伟点了点头,说要一份他们每个人的资料,郭伟刚答应了,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瞅着章少平,使章少平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赵津书、林罗和马宇姚。”看得出郭伟刚还真做了工作,受害者的名字随口就来。
李伟微微点头,慢慢踱出里屋,在外屋又逗留了片刻,问章少平这房间有几把钥匙。
“这座房子是东方红韵投资公司买下来的,所以防盗门也是人家自己装修后弄的,据说只有一把钥匙,案发时那把钥匙就放在手包里。”
“手包在哪儿?”
“就在刚才那张桌上,一直没动,钥匙被局里拿走了。”郭伟刚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几年了,孙玓霖每个星期天都会在这儿和另外三个人打麻将,一直到晚饭时才会离开。案发那天他们四人早上八点左右过来的,打麻将到中午十一点半,下楼在一层底商处的‘巴蜀传奇’川菜馆吃了饭,然后回来继续打,一直到晚上十二点还没回家。于是孙玓霖的妻子林秀玫就约了林罗的妻子刘芳来嘉诚大厦查看,当时有个保安带着她们上了十层,敲门无果后,在林秀玫的指示下请了‘金钟罩’安保公司上门开锁,之后就发现四人都死在了屋里。后来法医发现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当天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之间。”
听郭伟刚叙述案情的时候,李伟蹲在地上,在一个角落里摆弄着什么东西,直到他说完后才站起来问:“遗书确认了吗?”
“确认了,就是孙玓霖的笔迹。另外需要注意的就是我们在四个人的血液中都检测出迷药三唑仑的成分,也就是说他们在被杀前应该已经陷入昏迷了。”
“这应该去那个饭店了解清楚。”李伟念叨了一句又问道,“进屋的时候门是反锁的?”
“没错,我接警带人过来的。安保公司和保安都确认开锁时门是反锁的。”说到这儿,郭伟刚拉李伟到门口,指着已被破坏的门锁道,“这种A级防盗锁锁芯非常难打开,安保公司当时也只能物理破坏,这也是我们今天能进来的原因。”
“这么说当时唯一的钥匙就在里面的包里,而包在桌上,外面的玻璃门还是关着的?”
“没错。”
李伟又迈了两步,指着里屋的地面说:“两个屋子里的足迹都很乱,明显当时进来的人太多,但仍能看得出地却扫得很干净,除了这几天的自然落土外,连一丁点儿灰尘颗粒都没有。”
“这个东方红韵的法人就是孙玓霖,据说他每周会有两天到这儿办公,聘了保洁公司的人周一和周四来做卫生。”章少平解释道。
李伟这时候已经走出房间,在走廊里看了看,指着头顶的纸面石膏板问道:“这上面是空的吗?”
“是的。”章少平老老实实地回答。
“与外屋是连通的?”
“没错……”章少平刚说到这里的时候,郭伟刚拍了拍李伟,然后打断了他:“你别打上面的主意了,别看走廊和外屋用的都是这种纸面石膏板,看上去似乎只有花纹不同且互相连通,但其实上面只有三十厘米的高度,人是不可能从这儿爬到屋里的。”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玻璃隔断门说,“这个隔断和门都是顶到天花板,与天花板严丝合缝。而且里屋和玻璃隔断门上面都是不好破坏的石膏吊顶,所以是不可能有人从这儿出来的。再说他们进屋的时候玻璃门的确是关着的,无论是石膏吊顶,还是任何一块纸面石膏板都完好无损。”
李伟点了点头,冷哼一声说道:“纸面石膏板可以换嘛。走廊只有两米多一点儿的高度,人只要掂点儿东西就能掀开一块纸面石膏板,然后把手伸过去用一个长一点儿的什么东西打碎外屋最靠门的一块纸面石膏板,再把什么放进去打开玻璃门杀人,然后关上玻璃门出来。”
“什么?”郭伟刚和章少平为李伟想象力的丰富大吃一惊。
“放东西?放什么东西?除非这个凶手是耍猴的,能放进一只训练有素的猴子,否则放什么都不行。”郭伟刚刚说到这儿,实在忍不住的章少平开怀大笑,为他们二人的有趣而感到滑稽:“猴还不能是大猴,只能是小猴。”
“你们看过‘福尔摩斯’没有?其中有一个《斑斓带子》的案件就是用蛇来完成的,这斑斓带子指的就是蛇。”
“那碎掉的石膏板怎么解释?”
“换掉这块纸面石膏板吧?”李伟指着头顶很激动地说道,“用蛇或猴子或什么训练好的动物把门打开,把钥匙拿出来,凶手再进去杀人,然后出来从外面把坏掉的石膏板换掉。”他说着示意郭伟刚抱起来他,他掀开一块纸面石膏板探头往里看了看,“外面距离屋里最近的一块石膏板只有一尺多远,完全可以在外面换。”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看这里也没有摄像头,速度快的话几分钟就能完成。”
“那门呢?门怎么解释?”郭伟刚冷冷地望着李伟,“我说过门是反锁的,必须用钥匙锁,而案发的时候钥匙在手包里。我们接案的时候发现手包放在里屋的桌上,还拉着拉链。没有什么动物能如此顺利地完成这个工作,除非是成精的猴子像孙悟空或白娘子、小青什么的。”
“孙悟空或白娘子还用这么麻烦吗?”章少平插话道。
“我的意思是告诉你希望你认真一些,我也相信你的能力,而不是现在和我逗比,李哥。”郭伟刚半开玩笑半语重心长地说,他说到这里又认真地打量李伟,半晌问道,“你到底帮不帮我?”
章少平这时候赫然发现李伟的眼中竟闪烁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就像在部队里改善伙食或放假时战士们眼中出现的东西一样。只见李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和重案组孔队那边打个招呼,告诉他们这是个他杀案,不是自杀。”
“证据呢?”
“没有,凭直觉。”李伟说完扭过头看了眼郭伟刚,“不过我会帮你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