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医院急诊科来电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郭伟刚才喝干一整壶浓浓的乌龙茶。他一边回味着绵厚悠长的茶香,一边望着面前空白的结案报告发呆。此时,整个桥南分局刑警队办公室里只有墙上的闹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放下电话,郭伟刚出了会儿神,然后把修长的手机放在掌中把玩,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
“在哪儿?”郭伟刚沙哑的嗓音厚重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透过电话变成电磁波敲打着对方的耳鼓。手机那端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了?”
“有线索吗?”说这话的时候,郭伟刚下意识地抬起头左右打量,很小心地扫视着周遭的动静。看得出,他是不想被人听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
“你有?”
“那个……”郭伟刚犹豫片刻,慢悠悠地说道,“我刚接到老孔的电话,说他们医院急诊科十五分钟前收了一个遇到车祸的病人,中年男性,很像是我们要找的人。”
“苗杰?”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应该是,之前给老孔他们看过照片。”
“他有生命危险吗?”
“还在抢救,不过老孔说伤势挺严重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定不能让他死掉,我有话要问他。现在最重要的线索都在他身上,可关系着五条人命啊!”
郭伟刚苦笑一声说:“你以为咱俩说了算吗?”
“我马上过去,你呢?”
“我得写个报告,一会儿吧,你就说是——”郭伟刚想了想,正琢磨着给他安排个什么样的身份合适时,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刚才还如附骨之疽般的懒散竟霍然间一扫而空:“我就说是他大舅子,你快点儿吧!”
挂了电话,郭伟刚把茶底一口喝干,提起笔来总有点儿心神不宁。这时老孔又来电话了,说病人伤得太重,恐怕无力回天。
“他还活着吗?”郭伟刚对着手机大声喊着。
“活着呢。”听得出医院很乱,老孔必须声嘶力竭地大声吼才能让郭伟刚听清楚,“给他打了一针,估计还能支撑个十分钟八分钟的,你要是来晚了真就见不着了。”
郭伟刚心头一乱,心想这下麻烦了,估计自己离医院更近一点儿。想到这儿,他对老孔道:“想办法坚持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说完,他扔下笔,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往外走,甚至没和迎面碰上的同事说上一句话。
郭伟刚正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的时候,队长赵承民从对面办公室走了出来:“小郭,你干什么去,邹氏兄弟那个案子的报告写好了没?”
“没,我晚一点儿给你。”
“我问你干什么去?”赵承民警惕地走到车前,狐疑地打量着满头大汗的郭伟刚。
虽然正值深秋,可郭伟刚仍旧能感觉到一阵阵从心底发出的燥热。他干脆拧灭了火,跳下车解释清楚:“‘五一九’案的嫌疑人出车祸了,我去瞅瞅。”
“这案子不是已经交给重案组了吗?”别看赵承民个头不高,可眼神犀利得绝对能看得人浑身发毛。如今郭伟刚就有这种感觉,再加上心里本来就有鬼,让他更加不敢直视赵承民的眼神。
“对,不过……”
“不过个屁,回去写你的报告。”赵承民不耐烦地搡了郭伟刚一下,“‘五一九’密室杀人案已经案发几个月了,和你还有半毛钱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郭伟刚看看时间,已经和赵承民磨叽了整整五分钟,要是嫌疑人真死了,恐怕这段时间的工作就白做了,也没法儿和孙咛交代。想到这儿,他趁赵承民没注意,一个箭步蹿上汽车,边发动引擎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赵队长,我真得去一趟,回来再和你解释啊。”言毕也不等赵承民回答,箭一般地开着车驰离了公安局大院。
“你可千万给我坚持住啊……”车里的冷气已经开到了最大,可依旧不能阻止郭伟刚额头上如雨的汗水。他焦躁地望着路上堵得如长龙一般的汽车,还没忘记打电话督促电话那头的李伟:“你快点儿吧,我堵在长虹桥头了。”
“我也在解放路堵着呢!”无论多么着急,李伟永远是那副急徐有秩的面孔和不紧不慢的声音。虽然他最初接受郭伟刚委托时的那种散漫已经消失,可在郭伟刚看来他还是没有完全进入状态。李伟又慢悠悠地说:“现在六点二十五,正是下班高峰。”
“怕他坚持不住了!”
电话那头,李伟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告诉郭伟刚他把车扔到路边比萨店门口了,让郭伟刚过去处理一下。
“那你呢?”郭伟刚显然还没明白李伟的意思,可那边李伟已经挂掉了电话。郭伟刚只得咒骂着把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耳边轰鸣着身后排山倒海般的汽车喇叭声。
李伟准是从解放路跑步前往市人民医院了,这两个地方平素就是开车也要近二十分钟。
完了,这下没救了!
郭伟刚绝望地长叹一声,开着自己这辆半新不旧的捷达轿车来到解放路步行街口,果真在长龙般蜿蜒的车队里看见李伟的那辆半横在人行道上的白色长城H6。那辆车的后面有一个叫作“西里兰”的比萨店,正好被它堵住了小半个店门。
“西里兰”的店主是个近四十岁的广东人,普通话水平和郭伟刚的粤语水平差不多,所以两个人闹了个满拧,几乎是面对面激昂亢奋地各说各话,看得出对方也没把他的警察身份看在眼里。最后还是一个本地店员出来解的围,而郭伟刚则掏出一百块钱订了份意式果蔬肉丸比萨,说一会儿回来取。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车也停到“H6”旁边,郭伟刚又顶着余阳酷暑,汗流浃背地跑到第一医院时已足足用去了半个小时。站在急诊室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郭伟刚感觉自己累得就像条狗,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粗气才跌跌撞撞地走进大门。
进去之后,正入他眼帘的是李伟修长的身形和眉梢微蹙的面孔,还有一支永远离不开嘴的香烟。见他进来,李伟把烟顺手丢到地上,还用脚踩了一下,径直走了过来。郭伟刚虽然对他依旧如此不拘小节有些不满,却也不好意思在此时发作:“苗杰怎么样了?”
“死了。”
郭伟刚叹了口气,拉着李伟穿过混浊的空气来到院里:“你见到老孔了吗?”
“我不认识谁是老孔,不过那人死的时候两个医生都在现场。”
“你来的时候苗杰还没死?”郭伟刚惊讶地问道。
“是啊!”李伟又摸出烟盒点烟。这家伙抽的香烟二十年来鲜有变化,五块钱一盒的红梅,从郭伟刚认识他到现在只涨了一块钱。
“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伤势太重。”李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肇事方是辆‘皮卡’,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司机逃逸。”
“苗杰说什么没有?”
李伟没有回答郭伟刚的话,却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了两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郭伟刚道:“这是从苗杰身上找到的,和驾驶证放在一块儿。”
郭伟刚接过名片后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暗地调查的人竟然还兼任另外一个讨债公司的职务。
“苗杰当时已经进入恍惚状态了,大夫们一直给他做急救,他看到我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似的,忽然拉住我的手,很艰难地说了四个字,然后就——”李伟吸了口烟,故意没说后面的话。
郭伟刚紧紧地盯着他略显疲惫的双眼,正以为他要说出苗杰的遗言时,却听到他把话题转了个方向:“这里没咱们的事了,换个地方聊吧。”
“去哪儿?”
“去解放路那个比萨店,我的车钥匙还在那个广东老板手里。”李伟说着转身从急诊室门口的角落里拎出块滑板来,“给你打完电话,我正准备开跑,就看见送比萨的小姐们都滑着这东西送餐,我就从老板手里借了一个。要不然估计还真赶不上苗杰咽最后一口气了。”
“他到底说什么了?”想到这几个月来辛苦调查的线索汇聚于此,郭伟刚的心情还真有些紧张,一瞬间那命案的五个阴魂仿佛头顶的密云般氤氲在他的周围,他甚至听到耳畔隐隐传来微微的叹息声和连声的催促:“快说呀!快说呀!”
李伟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郭伟刚:“别急,一会儿再说。待会儿有熟人要来,看到咱们恐怕不太好。”
经他这么一提醒,郭伟刚才想到前一阵子他俩分别用不同的身份套过苗杰朋友的话,这时候若真被识破了果真不美,便依着他来到医院门前打了个车返回解放路。
颠簸的汽车里,郭伟刚拿起手机给孙咛发了条微信,把今天的情况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眼下所发生的一切仍旧是“五一九”密室杀人案的延续,也是将孙咛和自己联系起来的重要纽带。
如果没有那个离奇诡谲的“五一九”密室杀人案,自己自然不会认识孙咛,也不会受她委托找李伟做调查,更不会有今天在这里遇到苗杰遭遇车祸的事。想到这里,郭伟刚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你说苗杰这事真是车祸?”
李伟转过头,很阴郁的面孔上写满了鄙夷:“亏你还是个警察,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还看不出来?”
“杀人灭口?”郭伟刚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陷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深渊的开始就是那个奇怪至极的五·一九密室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