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卧室窗户,是朝西面开的,所以,只有到了中午,太阳才会照进来。她做了一个好梦,慢慢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神情妩媚华丽,心情愉悦地坐了起来,渐渐恢复了模糊的意识。
她坐在那儿,身子摇晃了几分钟,闭着眼睛,享受着睡眠的最后一刻。接着,她打着呵欠,伸展四肢,带着猫特有的优雅与傭懒翻身。
最后,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睁开了眼睛。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太阳光,在一边形成了奶白色的阴影,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光是透过闭着的眼皮,照射进来的一样。
她在她的枕头下面找到了电钮,按了一下按钮,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你好,夫人!……”艾格尼丝一如既往立即走进了卧案,说道,“啊,起得真早呀!……”
她一边说着话,边断断续续地打着手势,慌乱地拉上窗帘将阴影扩展开来,太阳斑斑驳驳地照在了地板上。随着“砰”的一声响,窗子都关上了。
这个仆人的英语不是很流利,但是,她是一个混血儿,有一半法国血统,一半意大利血统,还有一点儿撒拉森人的血统;她精明果断,还有点儿冷酷无情。
几年来,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一直都很赞赏艾格尼丝,因为她在艾格尼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罗莎蒙德晳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及其天使一般美丽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吸引人;而可怜的艾格尼丝却长着一张猴脸,一对黑色的眉毛,还有模糊的小胡子,根本无法迷惑任何人。她这个人的内在,就跟她外表看起来的样子一样。
“要拿那件黄色的外衣给你吗?”
“我比较想穿玫瑰色的那一件!……”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皱眉说。
“在哪儿?我去找一找。”
艾格尼丝边说边走到门口,从门外一个女仆手中,接过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有一小杯用塞夫勒瓷杯装的中国清茶,一片柠檬,一片梅尔巴土司。
“请你看一看《法国邮报》吧!……”艾格尼丝说的话都是感叹句。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抿了一口茶,然后,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堆的信件。
“噢,真是无聊,”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想道,“我应该请一个秘书来。”她突然用英语高声说道:“我现在要去洗澡,三十分钟后吃早餐。”
“很快就好,夫人。”艾格尼丝也用英语回应道,但是,她知道在很大程度上,她坚持说法语,才能够让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感到高兴。
快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门被关上了。
账单、广告、还有慈善募捐的邀请函……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全都把它们,搁置在了一边。这些事情她全都留给莱昂·约克去处理。她略微看了看,一张镌着版印的邀请函,随后,又仔细看了看一位旧同学寄给她的信。那些信的内容很口语化,而且字迹模糊。接着,她读了三个年轻男人,给她留的便笺,他们把被人迷恋,当成一种会客的游戏。最后一封信是格里塔·曼写来的。
亲爱的罗莎蒙德:
马科斯·吉玛医生和我都很渴望,重新开始我们为他的病人和家属,举办的一系列晚宴。马科斯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们因为那个叫杜根的男人,而长期不将这一类晚宴,继续下去的话,那么,我们对彼此都会失去信心。
毕竟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刚好在那天晚上,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错误,而溜达到吉玛家的陌生人。谁能说清楚什么样的,肮脏、罪恶的阴谋,不会有私家侦探牵涉其中呢?
马科斯·吉玛医生相信,在杜根到达我们家之前,他就已经在某处被人下了毒,我相信你和莱昂·约克先生,也会同意这一看法的,我们的其他客人们和你们一样,都清楚这一点。
从心理学上来说,如果我们由于发生在一个局外人身上的、某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停止共进晚餐的话,这会给你和其他病人,带来灾难性的影响。这属于逃避现实的一种现象。
所以……我们真的希望你和莱昂,会同意所有这些安排,我们也很高兴见到你们,来参加下个星期五的晚宴,时间安排在四月十五日,大约傍晚七点钟……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伸手拿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
“请叫马科斯·吉玛医生接电话,我是约克夫人。”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在她等着的时候,她点燃了一根烟,“马科斯!……我今天早上,收到了格里塔的邀请函。你真的认为……”
“这是唯一的明智之举。”那洪亮的男中音,是多么有男子汉的气概呀,“莱昂·约克先生会一起来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斟酌着词句,“有关凯瑟琳·肖的死,我们都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飞语。”
“流言飞语?”
“他叫什么来着——杜根——是中了可卡因的毒而死的。他似乎是凯瑟琳·肖雇用的一名私家侦探。”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苦恼地说,“凯瑟琳·肖的医生为她这个病人,开了可卡因这种药,以便她每天晚上都能够安睡。她和杜根死于同一天晚上一”
“在你的家里见面之后。人们谈论的就是这种巧合。”
“人们谈论的太多了。要知道,凯瑟琳·肖是一个慢性病人,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着。至于杜根,在他离开家之前,他完全有可能误将可卡因药丸,当成苏打薄荷糖给吃了。”马科斯·吉玛医生得意地说,“你要告诉莱昂·约克先生,我也邀请了劳伦斯父女和堪宁夫妇,还有布林斯利·肖和狄安小姐。”
“是吗?……”约克夫人嘟囔了一句。
此刻的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看起来和十五分钟之前,那个疲倦地抿着茶的女人,已经完全不同了。冲动的血液使得她透明的肌肤,短暂地呈现出了玫瑰红,她的眼睛里闪动着蓝色的光。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马科斯,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告诉过你我是的!……”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调十分亲密,几乎是放肆无礼。
“我猜想你真正的动机,是受了公众舆论的影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如果晚宴活动现在停止的话,对你的诊所很不利,不是吗?”
“对每个人都会很不利。”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种坚定,“我指望你了,罗莎蒙德,还有莱昂。再见。”
“再见。”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完,便挂上了电话,然后躺回枕头上,不明所以地微笑着。
艾格尼丝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房间,突然惊讶地停了下来。
“夫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洗澡?早餐还有十分钟,就要送上来了!……”
“那些都可以再等一等,先生在哪里?”
“在餐厅,正在吃早餐。”
“等他吃完了,请他过来我这儿,和我一起喝杯咖啡。”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完,便跳下床去,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浴室。
当莱昂·约克走进卧室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水流泼溅的声音。他坐在一把低矮的扶手椅子上,抽着烟等待着。他生命中有多少时间,都花在等待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身上了呀!就连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莱昂·约克先生曾经天真地期望,在他们结婚之后,能够和罗莎蒙德共居一室,每天早上能跟她一起吃早餐。但是,那不是罗莎蒙德·芬利做事的方式。莱昂·约克先生之所以屈从于她的意愿,是因为他希望她能快乐,但是她并不快乐。现在他十分确定这一点。
莱昂·约克慢慢环顾着整个房间:令人赞赏的浅淡色系,光滑而柔软的表面,所有娇柔易损坏的东西,都是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一部分。
浴室的门开了,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走了出来,在洗了一阵香气四溢的热水澡之后,罗莎蒙德整个人焕然一新。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羊毛制成的长浴袍,一条镀了金的腰带系在腰间,脚上趿拉着一对塑料凉鞋。头发被漫不经心地盘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扮演女清洁工的小孩儿。
在艾格尼丝端着放有两杯咖啡的早餐盘进来的时候,她一屁股坐到了躺椅上,然后将一张很轻的毯子搭在了膝盖上。她对着莱昂微笑,而莱昂·约克先生则起身从她身边,拿了一杯咖啡。在吃早餐之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常常都会表现得很生气,或者至少表现得很冷漠。今天早上,她却十分开心,几乎是欢欣异常。他感激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询问个中缘由。
在开口说话之前,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喝完了咖啡,接着开始像一个轻佻的女人一样,悠闲地吃着鸡蛋。她说道:“今天早上,我只收到了几封信,桌子上的一堆信,都是要给你的账单,还有有关生意上的事情的信。有两张邀请函——一张是梅里安姆夫妇为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举办的舞会,时间是六月十五日,地点在迦南。你有时间去吗?”
“我确定我有。”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好精神,令莱昂·约克先生感到十分高兴,以至于连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了热情,“还有另外一个呢?”
“是格里塔·曼寄来的,你读一读看。”
莱昂·约克先生一边读着信,脸色一边变得冷淡起来,就如一朵飘动的云遮住了太阳,一处风景变得暗淡下来时一样。约克说道:“马科斯·吉玛医生一定是发疯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微笑着说道,“我觉得格里塔的理由很合理,而且很有说服力。毕竟,我仍然是马科斯·吉玛医生的病人,你知道的,他对我的帮助一直很大。举办这些宴会,是他治疗方法的一部分,你希望我再次生病吗?”
莱昂·约克站起身来,将他没有喝完的咖啡放下来,冲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说道:“你知道的,你的健康和幸福,就是我的一切。而我不会责怪马科斯·吉玛医生的。当然,他考虑的是他自己的诊所。就好像如果事情是在我的星尘俱乐部里发生的话,我也会这样考虑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喜欢那样的环境。起先杜根的死,并没有令我感到担忧,因为我不相信,他是在马科斯家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药。”莱昂·约克先生严肃地说,“但是,当我知道,同一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个客人,也是在服用了可卡因之后就死了,我就开始对许多事情都感到疑惑了。”
“噢,莱昂,真是荒谬!……”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大声地喊道,“肖小姐那天直到很晚才睡,也就是在她回到家里,上床睡觉之后,才死掉的。肖是一个病人,而且,她已经连续服用可卡因几个月了。警方也没有证据表明,她的死和杜根的死有任何关联!……”
“但是,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莱昂·约克沉思之后说道。
“那跟我们有关系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地说,“我觉得马科斯这么快,就重新开始举办晚宴,实在是太明智了。在一直开展了这么久之后,如果晚宴现在停止了,那看起来就太奇怪了。”
“那么,如果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一起去参加晚宴,这看起来不是更奇怪吗?”
“莱昂,你怎么能够这么想!……”罗莎蒙德·约克夫人轻蔑地撇着光滑的嘴说道,“你觉得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有人会谋杀别人吗?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当中为什么有人,会想要杀死凯瑟琳·肖——这个世界上最友善、最慷慨的女人之一呢?”
“布林斯利觉得,凯瑟琳很慷慨吗?”莱昂·约克反驳道,“狄安小姐觉得她很友善吗?……如果我们因为碰巧,在非正式的社交场合认识他们,而不去怀疑那些人,那么,我们就实在太天真了。休伯特·堪宁又怎么样?如果那个私家侦探碰巧无意中,发现了他阴暗的政治交易……”
“你真的认为,休伯特·堪宁会愚蠢到在有十二个外人的房间里,毒杀了一个人,拿他的事业来冒险吗?”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惊恐地问。
“对不起,罗莎蒙德。”莱昂·约克用奇怪的严肃语气说道,“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我不会再去马科斯·吉玛家,和同一群人共同进餐了——直到这件事情彻底调查清楚。”
“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不能去!……那样看起来会很傻。”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摇头晃脑,激动地说,“你应该知道,马科斯对我的帮助有多大,还有他是多么强烈地相信,他应该在正常的社交场合下见到我。”
“正常?现在?”莱昂·约克莫名其妙地瞧着妻子。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将托盘放到一边,然后站起身来。
“莱昂,如果我们在外出避暑之前,能够再多参加一、两次这样的聚会的话……”罗莎蒙德·约克夫人激动万分地劝着丈夫,“这对我来说,会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求你了,莱昂,求求你了!……”
罗莎蒙德·约克夫人的胳膊顺势缠绕着他的脖子,她宽松的袖子回落到了肩膀上。她微笑着,看起来十分可爱。她的嘴唇靠近了莱昂·约克的嘴唇,十分撩人,有魅力。突然,莱昂的嘴巴牢牢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艾格尼丝沿着走廊走着,去拿走早餐盘。当她听到紧闭的门中,传出先生的声音时,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莱昂说:“好吧,我最亲爱的,如果这对你来说,有如此重要的意义的话。”
一直以来钟爱窃听的天性,使得艾格尼丝将脚步移到了门那里。她听了几分钟,但是,没有听到一句话——只有寂静。她的嘴唇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接着踮着脚尖悄悄地走了。
一个好的仆人需要机智和想象力。除此之外,艾格尼丝也很有经验。
伊斯尔达·堪宁脑中的突发奇想,越来越离奇了,这使得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愤恨地盯着从威尼斯风格的百叶窗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的一抹阳光——明媚的阳光揭示出今天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光像半张面具一样,直接照在了她的双眼上。她觉得两边嘴角和眼睑都很黏,皱巴巴的床单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因为流过汗而黏糊糊的。她脑中的影像就如散光的眼睛,所看到的画面一样模糊不清。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昏昏欲睡而又焦躁不安地,听着从另外一张床上传来的打鼾声。
接着,她将手伸到床头柜上,拿了一根香烟,眼睛朝堪宁看了看。他看起来就和她感觉的一样——脸枕在枕头上起了褶皱,脸色绯红,下巴松弛,嘴巴张开,看起来就像是在胡子拉碴的下巴上,开了一个黑色的洞一样。她颤抖着,疲倦地起身下了床。
伊斯尔达·堪宁没有努力保持安静,但是,堪宁也没有被她吵醒。她闭着眼睛,将一只脚伸进了一只樱桃红色的拖鞋里。当伊斯尔达·堪宁发现,自己的右脚穿的是左脚的拖鞋时,她没有掉换过来,而是将左脚伸进了右脚的那只拖鞋里。
当一只胳膊胡乱地伸进了,她蓝色长浴袍的一只扭曲的袖子里时,她像一个男人一样若无其事。她将腰间的腰带系紧的动作,也和男人一样。她仍然有些半梦半醒,步履蹒跚地朝着邻接的浴室走去。
伊斯尔达·堪宁倒了四颗阿司匹林到手掌上,然后,没有喝水就直接将药丸吞了下去。医生说过,这种药只能服用三颗,但是,三颗早已对她不起作用了。伊斯尔达拖着脚步穿过客厅兼用餐的地方,走进了做饭洗衣的地方。
此刻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日常要做的,因此,就算她现在像一个梦游者一样,处于昏睡的状态,心不在焉,也能完成每一个动作。她猛地拉开巨大的冰箱的门,冰箱表面饰以酒红色的瓷釉,从冷冻那一层上抓了一罐橘子汁,用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旋转式的开罐器,割开了顶部,加水,为堪宁倒了一杯,再为自己倒上一杯。
今天早上的果汁,喝起来跟碱水一样。伊斯尔达·堪宁没有喝完,就将杯子放了下来,将真空水壶灌满水和咖啡豆,然后将水壶放在酒红色的火炉上煮。煮咖啡的时候,她便坐在了用早餐的地方。
这里装饰的颜色令人振奋,是那种为你在广告上,见到的那种家庭而设计的——爸爸和妈妈,在四十岁的年纪仍然苗条,精力充沛,渴望吃到某人做的培根,还有某人煎的新鲜鸡蛋;女儿,年少无知;还有宝宝,会想要再来一份,某个婴儿食品公司的早餐食品。
伊斯尔达·堪宁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阿司匹林发挥效用。就算她的眼睛闭着,太阳仍然照耀得她的眼睛生疼。为什么那个笨蛋建筑师,不将早餐区域设计在西边呢?哪里早上没有太阳照进来?还有他为什么要一直夸耀,他融入大自然的设计呢?
伊斯尔达·堪宁喝了一杯浓浓的黑色苦味咖啡。在咖啡因和阿司匹林的共同作用下,昨天晚上酒精的作用消除了。到她再喝第二杯的时候,伊斯尔达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身体也觉得好像又完好无缺了一样。她又点燃了一支烟,烟味不再令人作呕了。
当伊斯尔达·堪宁笨拙地走进房间时,她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休伯特·堪宁没有跟伊斯尔达打招呼,在从冰箱里拿自己的橘子汁的时候,他挥了挥手。他喝了一口橘子汁,便做了一个鬼脸;接着又倒了一杯咖啡,坐到了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阿司匹林没有以前那么有效了。”
“试试吃上四片。”休伯特·堪宁冷酷地说。
“也许我们应该,吃一些效力更强的药。”
“你一直都在说这个,你不是那个意思。比起我来,你更加不能停止服用这个。”
“如果你不怂恿我的话,我就能够做得到!……”伊斯尔达·堪宁说。
“好吧。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的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争吵,正在酝酿之中,这几乎跟阿司匹林、果汁和咖啡一样,是他们每天早晨必然会做的事情。但是,在他们真正开始之前,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宣布了谢尔比夫人的到来。
尽管工资很高,但对一个外人来说,这个家庭不规则的作息时间和突然爆发的脾气,总是会令其他人觉得很不舒服。如果一个人喝酒喝得很快乐,很陶醉,这也许无伤大雅。不幸的是,休伯特·堪宁和伊斯尔达·堪宁总是会在早晨过后,一起床就生闷气,而且,他们每天都是在早晨过后才起床。
所以,伊斯尔达·堪宁夫人不得不被迫雇用了谢尔比夫人,一个在当地靠做清洁女工而出名的人,她按日来做清洁并计算工资。她已经有两次威胁说要离开了。每一次堪宁夫妇都用加工资,还有充满诱惑、而且更加讨人欢心的话,打消了谢尔比夫人的念头。
由于今天早上,他们的眼睛都很模糊,两个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早上好,谢尔比夫人!……”
“早上好。”谢尔比夫人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眼睛看着穿着晨衣,没有洗澡,浑身蓬乱不堪,在中午喝着黑咖啡的这两个人,眼神中表达出一个农村妇女,对此情景产生的想法。
她说道:“到现在为止,就连你们的邮件,都没有从信箱里面拿出来。”她将一份报纸和一堆信件放在了桌子上。
“噢,谢谢你,谢尔比夫人!……”伊斯尔达说着,将那堆信件拿到了自己身边,接着她看见了格里塔·曼寄给他们的一封信。在她笨拙地拆开信封的时候,她的双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嘿,休伯特。”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惊呼了一声。
“嗯!……”休伯特·堪宁正在看着晨报,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吉玛医生在这个月十五日,又开始举办他的星期五晚宴了,他希望我们能去。”
“为什么不去呢?”
“好吧,自从发生了上次那件事情之后……”
“他也许很聪明,”休伯特·堪宁说道,“让我看看那封信。”
在休伯特·堪宁先生读信的时候,伊斯尔达·堪宁踩熄了她的香烟,说道:“我想我们最好去一下。”
“我今天就给格里塔回信。”
“是的,不要让她久等了。”
“还有我希望,你在谢尔比夫人清理浴室之前,赶快把衣服穿好。”
“我想穿的时候,自然会穿。”伊斯尔达·堪宁坚持说。
当休伯特·堪宁离开早餐区的时候,谢尔比夫人正在桌边左右徘徊,等待着清理桌子。
回到了卧室的休伯特·堪宁,发现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正穿着一件橄榄绿的衣服,摆弄着她的鬈发,以搭配一只小巧的、带有羽毛的鸟形的装饰物,她称那个为帽子。热水澡还有浓妆艳抹,恢复了她外在的整洁干净。
“送我去俱乐部参加午宴,怎么样?”
“好吧。”伊斯尔达·堪宁点头说。
休伯特·堪宁洗了一个冷水澡,刮了胡子,然后穿上衣服。现在他外表看起来,也很镇定自若,但是内心仍然惴惴不安。
“准备好了吗?”伊斯尔达·堪宁跟随着休伯特,来到了建筑师称之为“车库”的建筑物里。
当那辆闪闪发亮的长型小汽车,猛地开动,呼啸而去时,车子的齿轮触碰到了地面。
“你真应该在进入高速公路之前就停下来。”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激动地抗议道。
“是谁在开车?是你还是我?”
“休伯特,就算你没有喝酒,你开起车来,也像是喝醉了一样。”伊斯尔达·堪宁夫人说,“都怪那个小型的车牌号,知道交通警察不会收拾你,反而是害了你。”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意外!”
“不要紧,你会碰上的!……”伊斯尔达·堪宁冷酷地说。
休伯特·堪宁朝伊斯尔达那边,匆匆看了一眼,说道:“你希望我碰到什么事故吗?”
“休伯特!……”伊斯尔达·堪宁夫人激烈地抗议道,“当然不是!……”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休伯特·堪宁的膝盖。
“好吧。”休伯特·堪宁露出了一点儿微笑,说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休伯特·堪宁开车在一个乡村俱乐部的车站处转了弯,说道:“今天晚上七点三十分左右,我来接你吗?”
“我想是这样的。”伊斯尔达·堪宁夫人点头笑着说,“我们在家里吃晚饭,不是吗?”
“除非有更好的事情出现。”
在驾车专用道路上,休伯特·堪宁一路飙到了七十迈。阿司匹林完全没有起作用,他必须让药剂师,开出一些其他效用更强的药。也许他必须让医生给他开个处方,但是,他不喜欢瞎服用和那一样强效的药物,因为那种强效的药,大约一年之后便会损坏一个人的心脏。休伯特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两倍加量的吉布森鸡尾酒,他觉得自己非常渴。除非他喝下那些,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休伯特·堪宁驾车迅速穿过了三区大桥,不知不觉地在前往东河的车辆中穿进穿出。现在在下午之前,到达办公室已经太晚了,还是在星尘俱乐部吃午餐的好,那儿的酒很不错。
在一块写明了“禁止停车”的标志前,休伯特·堪宁安心地将车子停了下来,然后,爬上了四级的玻璃砖台阶——台阶通往那个著名的俱乐部的门口。
莱昂·约克这个点儿不在那里,但是,几乎每一个侍应都认识休伯特·堪宁。尽管他没有要求预留座位,但是,他还是被带到了一个标有“已预订”的座位上。
一个新来的、年轻的、没有经验的服务生,随手递给了他一张午餐的菜单。休伯特·堪宁轻蔑地挥了挥手拒绝了,将他不可思议的健康和幸福公式重复了一遍:“两杯加量的吉布森鸡尾酒,太渴了。”
在侍应者给他拿酒的时候,休伯特·堪宁去了公用电话亭。
“请找吉玛医生接电话……马科斯……我是休伯特·堪宁。”休伯特·堪宁对着电话话筒说,“今天早上,伊斯尔达收到了格里塔的邀请函。是的,我们都会去,但是,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好的,我们会去的,再见。”
休伯特·堪宁回到座位上以后,两杯加了冰的香槟酒杯,并排摆放在了一起,酒杯里装满了冰镇的牡蛎白的液体。那几乎是纯杜松子酒,里面只加了少量的苦艾酒。每一杯里都半隐半现地、漂浮着一小块苍白色的洋葱。
休伯特·堪宁如饥似渴地喝着酒,仿佛他正在喝的是水。酒精沿着他的动脉跳跃着,使得他的大脑兴奋了起来。他伸手拿第二杯的时候,手还很稳,注意力十分集中。
“感谢老天赐予的杜松子酒!……”休伯特·堪宁内心想着,“也许每天早上,好好地喝上一杯酒,要比吃阿司匹林还有喝苦咖啡——这些女人的玩意儿强多了……”
帕蒂塔·劳伦斯四点钟的时候就醒了,她把身体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黑夜,等待着格林威治村破败的小教堂的塔尖上,传来凄凉的钟声。当鸟儿们开始互相晨鸣时,随着黑夜像幽灵一样静静地退去,她看见阁楼上那倾斜的墙壁上,有墙纸的图形慢慢显现。
这是一幅令人陶醉的、十八世纪的墙纸。一个牧羊女坐在草丛里,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缎带状的钩状物,一顶麦秆编制的草帽,遮掩着她的脸。还有一个牧羊人跪坐在她的前面,他的狗和两只小羊羔也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身边是一台老水磨和一棵不知名的树。整幅画都是在雪白的底色上,用黑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只有一些细节上了色——暗红色,灰绿色。经过无数个不眠的黎明,帕蒂塔对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熟记于心。
最终,迟来的太阳在她东边的窗户上,洒下了金色的阳光。帕蒂塔·劳伦斯心怀感激地起床,穿衣服。
在狭小的走廊里,帕蒂塔·劳伦斯推开了她父亲的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因为他害怕吵醒他,如果他还在睡觉的话——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打开门的时候,她会发现她的父亲,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就算是现在,每天早晨,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都会站在门口倾听,她也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呼吸声。
今天早上,父亲的呼吸声很轻,但是,平稳且平静。她悄悄地关上门,就如她开门时那样,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她家的楼梯很可能是整个曼哈顿地区,最短、最狭窄、最陡的楼梯了。
这幢小房子只有一间客厅和两间卧室。建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华尔街上事实上有一堵围墙,那个时候,人们都喜欢在这个固定地点的绿色草皮上玩保龄球,因此,这里被称为草地保龄球场。长久以来,只有奇迹才能保住土地和房屋,免受投机者们的破坏。
那个奇迹采取了一个可行的形式——一名事务律师称之为“乌云密布的头衔”。目前土地的所有者们,在十八世纪签订的立契转让书,无法“清除”他们的头衔,即那些契据均属无效,土地仍归属他们名下。因此没有投机者,敢于冒险投资几百万美元,在这里的任何一栋高楼大厦上。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会发现他们花钱建的房屋的墙,有两尺在别人的土地上。众所周知,法院已经下了命令,将那堵所谓的“墙”拆掉了。贪婪地将曼哈顿变成了一排一排巨大的、竖着的钢铁夹心饼,同样的贪婪让“小屋建筑”这一珍贵的小宝石,保留了三个世纪。
客厅很小,但是壁炉却很大,因为这里曾经被用来做饭。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拿起了一小根火种,那是她昨天晚上留下来的,然后,她走进了一间狭小的厨房。
早餐一定要可口,以便勾起由于麻醉剂,而变得迟钝的食欲。在炒鸡蛋上撒上细香葱,便能使炒出的鸡蛋香气四溢;刚烤好的小松饼取代了烤面包,咖啡里加入浓浓的奶油……
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听到她父亲下楼的脚步声时,她正在壁炉前摆放一张牌桌。
“早上好,爸爸!……”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向站在楼梯脚下的父亲,投以微笑,然后为邮差开了门。
“真准时啊!……”史蒂芬·劳伦斯拿着信,说道,“我闻到的是小松饼的味道吗?”
“它们快凉了!……”在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整理信件的时候,帕蒂塔抗议道,“你有支票吗?”
在一个依靠不稳定的版权费为生的家庭中,每一个信封都是一张彩票,里面都有可能装着一张支票、或者是一张账单。
“这封信里,感觉像是装了一张支票,”史蒂芬·劳伦斯拿起一个信封,对着阳光照了照,说道,“是的,我能够看见他们经常用的那种粉红色的纸。”他打开了那个信封,说道,“不太坏——《北国人》的瑞典语翻译稿费,有一百七十三美元又七十六美分。”
“七十六美分是怎么算出来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好奇地歪着脑袋瓜儿问道。
“国外的中介机构,通常会扣除一些费用,还有长途邮寄的费用。预付的是两百美元。”
“为什么我们拿到这笔钱之后,还得再花掉四十六美元又二十四美分呢?”
“因为要是没有中介机构的话,我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史蒂芬·劳伦斯笑着说,转头望向帕蒂塔问,“女儿,你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我还没有看。”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着,撕开了另外一封信。
“到底写了些什么?”她的父亲焦急地看着她问道。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似乎已经没有胃口了,说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是马科斯·吉玛医生写来的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妹妹写来的。他们又开始举办他们那一系列的晚宴了,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前去参加。”
“你是怎么想的?”史蒂芬·劳伦斯态度不明朗地问道,“不如不要管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没精打采地说道。
史蒂芬·劳伦斯审视了他的女儿一会儿,说道:“我会让你自己作决定,亲爱的。”
“谢谢,爸爸。”劳伦斯小姐笑着说,“我一定会……会仔细考虑考虑的。”
早餐以后,帕蒂塔·劳伦斯小姐送她的父亲出门去乘地铁。他要乘地铁去大学图书馆,去那里研究,作出一首中世纪的诗歌,他可能无法活着完成这首诗了。
接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就去打了一个电话:“奥特,我是劳伦斯小姐,请问马科斯·吉玛医生在家吗?”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在电话前等了几分钟。最终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帕蒂塔,我是格里塔。你最近身体好吗?”
“非常好,谢谢。”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兴致很足地回答。
“那么,史蒂芬·劳伦斯先生怎么样?”
“一样,你呢?”
跟格里塔讲话的人,都不得不将这些琐碎的前奏一般问候的话说一遍,但是,最终格里塔说到了正题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我希望你已经收到我的信了,我真的很希望,你和史蒂芬·劳伦斯先生能够一起过来。”
“我……我不知道,格里塔。我……”
“噢,但是,亲爱的,你一定要来!不然的话,马科斯会很失望的!……”
“格里塔,我能跟马科斯·吉玛医生本人说会儿话吗?”
“嗯……”格里塔说这话的语气,有些惊讶,说道,“我不知道是否……”
“我知道他很忙,但是……这很重要。”
格里塔理解了帕蒂塔·劳伦斯语气里的焦急,于是说道:“我去看看,亲爱的。稍微等一下。”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等待着,苍白脸上的那对眼睛,正在发热,发干。
“喂,是帕蒂塔吗?”
“马科斯!……我一直打算给你打电话。”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地大声说道,“我想跟你聊一聊,但是我一直拖延着,因为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或者怎么说出口……”
“帕蒂塔,你真令人担心啊。”马科斯·吉玛医生语气轻缓地说道。
“我能见一见你吗,马科斯?就在今天的某个时间。”
“很抱歉,因为不可能。”马科斯·吉玛医生冷酷地说,“今天一整天,我接连不断有病人,而且今天晚上,我已经向格里塔承诺……”
“那么,明天呢?”突然打断别人说话,这不像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作风。
“我要离开小镇,去参加芝加哥的一个讨论会,直到晚宴那天,我才会回来。”
“噢……是嘛……”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叹了一口气,对吉玛医生说道,“那么,我必须在电话里把话说出来。马科斯,这件可怕的事情,那个死了的小个子男人——杜根……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这是警察的事情,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马科斯·吉玛医生安慰地回复道,“只是我的运气不好,他碰巧错误地闯进了我的家里,我确定他是一名私家侦探。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正在处理某个秘密的案子,连警察都不知道这个案子是什么。”
“马科斯,你相信这些情况吗?”
“当然,难道你不信吗?”
“他是被毒死的!……”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她随时都会号啕大哭起来,“那么,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他被下毒的时候,他和我们所有的人在一起。除非他中的毒,是为其他人准备的,这一定意味着……”
“帕蒂塔!……”马科斯·吉玛医生惊得大吼一声,“在电话里讨论这样的事情,真是太不明智了。”
“我打算见一见你,但是你说……”
“很抱歉,但是,要我现在跟你见面,真的不太可能。”马科斯·吉玛医生坚持回绝了,“如果你知道或者怀疑某些事情,你应该去跟警察说一声,而不是来找我。”
“我不能那么做,难道你不知道,我做不到吗?”
“拜托了,帕蒂塔。”马科斯·吉玛医生温言安慰着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请不要自怨自艾。一定仔细听我说,并且记住我所说的话,我相信杜根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令警察相信这一事实的最好办法,就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这一系列的晚宴活动。当他们听说,我们彼此信任、安然无恙地在一起进餐时,他们就会从杜根的生活处着手,调查他的死因——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情。”
“那么,你不认为——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如果我们又在晚宴上见面的话?”帕蒂塔·劳伦斯小姐心里慌乱地说。
“当然不会,这真是夸张的病态想法。”
“我明白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终于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帕蒂塔。如果以你的精神状态,去接受警察的盘问的话,你会受伤害的。如果你被他们质疑,你目前的精神状态的话,此事对你健康的影响,我不应该负任何责任。”马科斯·吉玛医生严肃地警告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总而言之,你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警察对怀有模糊的猜疑或者神经质的幻想,去找他们的人都很苛刻。真的,如果你是认真的话,为了保护你自己,我必须打电话给你的父亲,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马科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地跺着脚大声嚷嚷,“你要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打扰我的爸爸,令他担心。”
“通常情况下,我会遵守诺言。”马科斯·吉玛医生严厉地说,“但是如果违背诺言,是唯一能把你解救出困境的方法的话……”
“我……我不会去警察局的,马科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向你保证。”
“好孩子!……”马科斯·吉玛医生终于放心地笑了,“那么你和史蒂芬下个星期五,会来参加晚宴吧,我希望如此!……”
“好的,我们会去,再见。”
帕蒂塔·劳伦斯小姐说完话,轻轻地将话筒挂到了支架上,接着用双手捂着脸。
那间小房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远处的车辆传来的隆隆声,还有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夏洛特·狄安小姐总是在七点左右的时候,自然地醒过来——这是小时候严格训练的结果。到了八点钟的时候,她已经完全穿戴好了。她在一面穿衣镜前面停了下来,来检查自己的穿着打扮。
从镜子里反射出她的目光,她冷酷的眼神透露的,既不是虚荣也不是谦逊。而是检察官检查他的下属,确保他们外衣的扣子都扣好了,鞋带都系好了的时候的眼神。经过这第一次全面的检查之后,夏洛特·狄安一整天都不会,再这样看自己了,除非她为参加晚宴去换晚礼服。
在夏洛特·狄安离开镜子的时候,她向一扇关闭的门扫了一眼——那扇门通往隔壁相邻的房间,那间房曾经是凯瑟琳·肖住过的房间。夏洛特停住了脚步。
现在花园里的水仙花已经开了,但是,凯瑟琳·肖小姐却再也看不见了;暖暖的太阳照在床上,那张床肖小姐再也不能躺在上面了。夏洛特·狄安小姐站在关闭的门边,听着屋内的寂静,仿佛狄安小姐期望这寂静,随时会被肖小姐黑檀木制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
夏洛特·狄安小姐迅速转过身去,下楼去了餐厅。
又是那种军事检查式的目光——亚麻布、银器、瓷器、玻璃、花……所有东西目前摆放得都很正确,完全和肖小姐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要是没有夏洛特严格审查式的目光,玛丽还能做得如此到位吗?
女仆们都不喜欢布林斯利·肖。他很可能会被一个偷偷喝下他最喜欢的酒,并且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借用他最华丽的领带的菲律宾女仆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夏洛特·狄安小姐在桌子的末端坐了下来,想着布林斯利是不是又要迟到了。这是肖小姐还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了,这是女仆们不喜欢布林斯利的其中一个原因。
今天早上,当夏洛特·狄安小姐听到布林斯利·肖下楼的时候,轻轻的脚步声时,她几乎还没有坐稳。他迅速地走了进来,由于刚刮完胡子,他的脸呈现出粉红色,他说道:“早上好,狄安小姐!……这是多么美好的春天呀!……而蜜汁正是迎接开春的最好东西。早上好,玛丽。有我的信吗?”
“有,先生。”玛丽将一堆信件,放在了布林斯利的盘子边,还有一沓报纸——这些都是凯瑟琳·肖小姐还活着的时候,被禁止放在早餐桌上的东西。
布林斯利·肖在吃甜瓜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他的信件。玛丽将奶油番茄酱涂抹在烤面包上,而夏洛特则负责倒咖啡。布林斯利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对夏洛特·狄安小姐咧开嘴笑着说道:“她不会喜欢这样的,难道不是吗?”
“她?……”夏洛特·狄安小姐抬头看着布林斯利·肖先生。
“就是凯伊姑妈,你介意在吃早餐的时候,来抽一根烟吗?”
“一点儿也不,肖先生。”夏洛特·狄安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
考虑得如此周到,一点儿也不像布林斯利。夏洛特·狄安小姐想知道,要是自己回答“是的,我很介意”的话,他会说些什么。
布林斯利·肖透过他香烟的烟雾,注视着夏洛特·狄安小姐的脸,他眼睛里的某种神情,令夏洛特感到欣慰,她没有测试布林斯利的礼貌。他看了一眼玛丽,然后用几乎烦躁的语气说道:“你一定要像这样,晃来晃去才好吗?”
“什么,肖小姐还在的时候……”玛丽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你一定是累了。如果我们需要你的话,狄安小姐会摇铃叫你的。”
“谢谢你,先生!……”玛丽走了出去,看起来和夏洛特一样吃惊。通常,布林斯利不会关心其他人是否劳累,尤其是他雇用的人。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狄安小姐?”布林斯利·肖开口询问夏洛特·狄安小姐道,“‘奥赛罗的统治时代已经结束了’,要知道,你是一个有资产的女人。你会去结婚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没有在意布林斯利的鲁莽无礼,开口说道:“我年纪太大了,以至于无法适应这样的转变。在我能够找到一间舒适的公寓之前,我会先去旅馆住上一段时间。也就是说,等房子一确定我就搬走。”
“然后呢?”布林斯利望着夏洛特·狄安小姐。
“我会去读书,然后去看戏,听音乐会。还有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喝茶。”
“听起来非常无趣的生活!……”布林斯利一副了无兴趣的神情,“真可惜,我们不是在我们足够年轻、去享受的时候,得到这笔钱了。”
“我会好好享受这笔钱,所带给我的东西,虽然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你仍然很年轻,肖先生。”
“噢,我还年轻!……”布林斯利·肖用厌恶的强调语气重复道,“要说一个男人老的时候,还有比这更具毁灭性的说法吗?”
夏洛特·狄安小姐试图转换话题,她说道:“肖先生,你会去做些什么呢?”
“我要在长岛上度过夏天,在里维埃拉那里度过冬天。就是这一类的事情。一旦我摆脱掉这栋房子、还有房子里所有的垃圾的话。”布林斯利·肖苦笑着说,“你喜欢将那些赫伯怀特式的椅子,摆放在你的公寓里吗?”
“我当然喜欢。”夏洛特·狄安小姐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再补充一句,于是她说道,“你知道它们有多么贵重吗?”
“当然。但是我不缺钱,我也不想要它们。”布林斯利·肖一副超然的神情,“它们令我想起了……”他突然停止了说话。
“什么,肖先生?”夏洛特·狄安小姐吃惊地凝望着布林斯利·肖。
“它们令我想起了凯伊姑妈,还有她最后的一次生病。”现在是他想要转换话题了,布林斯利说道,“顺便说一下,我这儿有一张给你的邀请函。我们都被邀请,参加星期五在吉玛医生家举办的晚宴。”
夏洛特·狄安小姐十分惊讶,望着布林斯利说道:“吉玛医生和曼夫人真是太好了。我希望你能够替我谢谢他们,但是,我真的必须拒绝。”
“为什么?……”布林斯利·肖先生生气地直视着夏洛特·狄安小姐说道,“因为格里塔写信给我,而不是给你?我觉得,这是最合适不过的做法了。”
布林斯利·肖并不友善地盯着夏洛特·狄安小姐看着,令她有些恼火,她说道:“我认为……我的意思是……肖小姐只走了几周而已。我不愿去任何地方参加晚宴,尤其是吉玛医生家里,那里会让人联想到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你太守旧了,凯伊姑妈也不会,希望我们这么……”他在脑中搜寻一个词,然后说道,“病恹恹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夏洛特·狄安小姐好奇地望着布林斯利。
“我确定,还有我将接受吉玛的邀请。你为什么不呢?吉玛的处境很不好。”布林斯利·肖很认真地说,“如果他的病人们不忠于他,那么,这将会引发人们的讨论,而这将毁了他的诊所。我欠他的太多了。他快把我治好了,你是知道的,以前我的状况十分糟糕。我想要帮助他。毕竟,那天晚上,在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的人,都跟那个突然死亡的侦探,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我们同心协力的话,我们就能够使警方意识到这一点。”
夏洛特·狄安小姐闭上了眼睛,她高而清晰的嗓音,失去了以往的镇定,颤巍巍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和你都在吉玛医生家里,我们和杜根有关系。因为是肖小姐——你的姑妈,我的雇主,雇用了他。”
布林斯利·肖喘着气说道:“你不会是想说,事实上,你相信警察那荒唐的理论,那天晚上,是凯伊姑妈雇用杜根,去了吉玛家的吧?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话?”
夏洛特·狄安小姐记得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说过,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那张签有“J·Bush”名字的字条的事情。
“我不知道。”夏洛特·狄安小姐摇着头,她的呼吸加快了,所以,她很费劲地挤出了几个字道,“对我来说,这似乎……似乎很可信……”
“到了你这个岁数,夏洛特!……”这是布林斯利·肖先生第一次抛弃了“狄安小姐”这个称呼,这一称呼是凯瑟琳·肖坚持要他称呼夏洛特的,他说道,“警方已经进退两难了,所以,为了保住面子,他们编造了各种各样荒谬的理论,而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我比你更加了解凯伊姑妈,我无法想象,她会和私家侦探扯上关系。星期五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去吉玛家吗?”
“我想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好吧,你决定了就告诉我。”布林斯利说完便站起身来,将信件和报纸捆到了一起,说道,“如果十一点以后,有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在俱乐部吃午饭,直到晚餐时间,我才会回来。”
布林斯利·肖一个人走出了房间,身后留下了一阵沉沉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夏洛特·狄安小姐摇铃叫玛丽进来,说道:“我们都吃完了,肖先生中午不在这儿吃午饭。”
夏洛特·狄安小姐走出门,来到了那个小花园,小花园的四周被高楼大厦围了起来,就像是一口以花床为底的井一样。
自从警察去过肖小姐的家之后,这是布林斯利·肖第一次和她讨论起肖小姐的死。布林斯利的态度,令夏洛特·狄安小姐感到深深的不安。
难道布林斯利·肖先生知道什么吗?他怀疑过什么吗?那几把赫伯怀特式的椅子,是给她的贿赂吗?为什么布林斯利会关心狄安小姐,跟不跟自己去参加晚宴呢?
夏洛特·狄安小姐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直到钟声敲响了十一下。当她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狄安小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着布林斯利离开——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再也不想跟他待在同一栋房子里了。
夏洛特·狄安小姐去打了一个电话。
“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吗?我是夏洛特·狄安。刚才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夏洛特·狄安小姐在电话一头嘟囔着,对面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很高兴地应答着,“吉玛医生重新开始了,他为他的病人及家属,举办的一系列晚宴活动。布林斯利·肖先生将会去参加,而我也被邀请了,要和他一起去。他希望我接受邀请,他真的十分坚持要我去。你认为我应该去吗?”
电话的另一端,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你有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们在地下室里的发现吗?任何人?”
镇定的声音总能够令人安心。夏洛特·狄安小姐的声音,变得更加沉着、冷静了,她说道:“当然没有,我发过誓我不会说的。”
“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你来说,去参加宴会会有危险——如果这就是你要问我的问题的话。”
“确实,我必须坦白,我感到有一点儿害怕。”夏洛特·狄安小姐颤抖着说。
“那么,很可能,我不是那个你应该询问的人。”拜佐尔·威灵医生冷酷地说。
“啊,为……为什么呢?”
“我十分希望能够有一个见证人,告诉我宴会是个什么样子。”拜佐尔·威灵医生兴奋地说,“如果你去的话,宴会之后,你如果能够告诉我,有关宴会的情况的话,那就太好了。”
“噢,威灵医生,如果你认为我去参加宴会,能够帮得到你的话……”
“我是这么认为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很放心地笑着说,“但是我必须提醒你,记住之前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有危险……也许有些原因,是我不知道的。”
“我会去冒这个险的。”夏洛特·狄安小姐勇敢地说。
“我没有要求你去这么做,这是必须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最好能仔细考虑个一、两天。”
“噢,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夏洛特·狄安小姐忽然勇敢地说,,“还有谢谢你,威灵医生,给我一个帮忙的机会。我十分喜欢肖小姐……”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图书室,是打发春天的午后到傍晚,这段漫长时间的好去处。图书室一端高大的窗子,面对着街道上喧闹而又戏剧性的场景,大大地敞开着,透过它还能够看见,对面低矮的大楼上空宽广的天空。这间房间是如此地深,以至于人可以坐在里面,观察别人而不被发现。
通常,比起一天中的其他时候来,拜佐尔·威灵医生更喜欢这段时光,但是,他为星期五的夜晚感到不安。
“你怎么了?”在朱尼伯将冰镇薄荷酒拿进来之后,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女士轻声地问道。
“前几天,我担负起了一个重大的责任。我让夏洛特·狄安小姐接受了,再次去马科斯·吉玛医生家里,参加晚宴的邀请,杜根和肖小姐死的那天晚上,在那儿的人都会去。”
“有什么理由她不应该去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拜佐尔·威灵医生苦涩地摇着头,“他们一定是一群冷酷无情的家伙,所以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晚宴在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
直到吃完晚饭以后,当窗帘被拉了起来,火也生了起来,他们坐在火炉前面,喝着咖啡的时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才又提起了这件事情。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如此焦虑不安,”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道,“谈谈这件事会对你有帮助吗?”
“医师,自我治疗?……”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道,“谈话总能对心灵有所帮助,这一次可能也能帮助到了大脑。”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听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杜根之所以会被杀,是因为有人真的相信,他就是拜佐尔·威灵医生?”
“布林斯利·肖想到过这个问题。”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也许他是在试图,为罗莎蒙德·约克洗清嫌疑,罗莎蒙德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杜根不是拜佐尔·威灵的人。”
“布林斯利·肖是在试图为自己洗清嫌疑。而且他试图十分巧妙地,来一个一石二鸟……”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首先,他令我感到害怕,而不去接手这件案子;其次,让我相信杜根的死,与肖小姐雇用杜根,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肖小姐就是自然死亡。杜根的死并没有令布林斯利·肖有多么地担心,因为他没有杀害杜根的明显动机。但是,我并没有被布林斯利的建议所欺骗,肖小姐和她雇用的私家侦探杜根,在和同一群人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在同一天晚上先后死了,这不可能会是巧合。”
“警方调查过马科斯·吉玛医生的背景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认真地问。
“当然。他四十六年前出生于德国,后来去了牛津读书,接着便在布拉格研究心理学。所有能够调查到的事实,正如他与他的妹妹所说的那样。”拜佐尔·威灵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再两手一拍,很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马科斯·吉玛是一名入了籍的英国公民,而且,在纽约有开诊所的执照。福耶尔检察官已经给苏格兰发了电报,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有关马科斯的更多的信息。但是,这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无论是谁下毒毒死了杜根,都完全不可能会是吉玛。”
“为什么不可能?”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讶异地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你说过,杜根是被一个知道他是一名私家侦探的人给毒死的,马科斯·吉玛完全有可能知道。他完全有可能在杜根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张侦探证件。”
“但是,在杜根喝酒的时候,吉玛不在杜根的酒杯附近。那个时候,我一直注视着吉玛。”
“奧特怎么样?他负责倒鸡尾酒,偷偷下毒对他来说,这简直太容易了。”
“奥特怎么会有可能,知道杜根是一名私家侦探呢?”
“有可能是吉玛告诉他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兴致勃勃地说。
“不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坚决地摇了摇头,“在杜根进屋之后,吉玛和奥特没有跟彼此说过话。他们甚至都没有接近过彼此去交谈,吉玛完全不可能告诉奥特什么。”
“不管怎么样,奥特究竟是谁?”
“警察的记录上显示,他的全名叫奥特·西靳奇尔,是个东欧捷克人。”拜佐尔·威灵医生介绍说,“马科斯·吉玛确实是在战后,在德国的难民营里发现他的,就跟吉玛说的一样。”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带着沉思的神情,观察着壁炉中的那团火,一团蓝色的火焰,在烧得发红的煤炭中心跳跃着,她问道:“为什么你会如此信任夏洛特·狄安呢?”
“我们第一次和夏洛特·狄安小姐见面时,她的那种局促不安,和她身上的其他东西,比起布林斯利·肖的冷静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辜的人。”拜佐尔·威灵医生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她似乎不喜欢布林斯利·肖,但是,我希望我能够知道肖小姐说‘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我’的时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指的是谁?布林斯利和狄安小姐,都是合理的嫌疑人——两个人都继承了肖小姐的财产,都是肖小姐不信任的家庭成员,肖小姐向他们隐瞒了雇用杜根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人跟布林斯利有关吗?有可能是伊斯尔达·堪宁夫人吗?布林斯利对她十分友善。”
拜佐尔·威灵医生站起身来,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听着他的说话,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仍然注视着火苗。
“我确信肖小姐怀疑,布林斯利·肖打算杀了她,”拜佐尔·威灵沉思之后说道,“一定是某种强有力的推动力,才会使得肖小姐这种性格的女人去雇用私家侦探——不仅仅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且,还害怕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某个和她同姓的家庭成员,会在她死之后,被人指控犯下了谋杀案。对肖小姐来说,这样的家族耻辱,比起死亡来更加可怕。当她派人去请杜根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这就是她跟杜根的协商,会进行得如此隐秘的原因了。她不可能向夏洛特·狄安去吐露实情,因为她不希望狄安小姐也陷入到危险之中。她不可能去报警,因为她不希望置布林斯利·肖于险境,假使布林斯利是无辜的话。”拜佐尔·威灵医生颇为感慨,长叹一声连连摇着头,“而且,如果布林斯利真是有罪的,肖小姐也不希望因此,而玷污了家族的名声。我并不是说,她怀疑布林斯利·肖不对,而是我确定,她认为,有人试图杀了她,而她认为,这个人就是布林斯利。当杜根发现了真相的时候,他和肖小姐已经都被人给杀掉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刚说到这里,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停止了踱步。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将下巴从托着的手上,突然扬了起来,然后把目光转到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身上。
就在他们互相对视的时候,铃声又响了起来,声音刺耳而且不间断。
“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拜佐尔·威灵医生起身迈了三大步,过去伸手拿起了电话。吉塞拉看了看钟,快到午夜了。
“你好。”拜佐尔·威灵医生招呼一声。
一个虚弱的声音低声说道:“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吗?”
“噢,我的上帝呀,你是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拜佐尔·威灵医生倒吸一口凉气。
“请您立刻来我家里。”通过电话听筒,拜佐尔·威灵医生可以感觉到,帕蒂塔·劳伦斯小姐的呼吸十分不均匀,她说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沉着地询问道。
“我的父亲……噢,我父亲,我想……我想他……他快要死了。”帕蒂塔·劳伦斯小姐激动万分而又带着悲伤的语调说道,“但是,可能还有挽救他的机会——如果你能够尽快赶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