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行没多久,伸吾就苦涩地想着“这下麻烦了”。今天,那所高中的滑雪队也来练习,一个个差不多同时从起点出发。昨天下午,伸吾得知他们的练习路线与自己完全一样。而且,由于是巡回路线,会一次又一次滑行,所以伸吾从头都尾都得混在他们之中练习。想到这里,他便心情沉重。
他试着向贝塚要求错开练习时间,但贝塚没理会,反倒认为这样更好。
“一个人埋头苦练很孤单吧。何况,要是有对手,会更有干劲。”
“我又没把他们当成对手,他们大概也没当我是一回事。”
“视他们为假想敌就好。而且,对方也没忽视你,还非常在乎你。昨天练习结束,我跟他们的顾问聊过。他很吃惊,说不晓得新世开发的青少年俱乐部水准这么高。”
“反正是客套话。”
“笨蛋,教师是不讲客套的。少在那边罗哩罗嗦,快点开始。”
贝塚拍一下伸吾的屁股,伸吾心不甘情不愿地滑出起点。
今天一早就下雪,加上湿气较重,雪的质地不佳。伸吾想着要是滑雪板滑不动,肯定会累死人。来到这里后,贝塚教过他帮滑雪板打蜡的技巧,现在每天早上也都自己打蜡。必须依照当天的状况选择要打的蜡,老实说,他还不是很懂。今天早上的蜡也是随便挑的。
前后都没有人影,伸吾默默在空荡荡的林道行进。这在越野滑雪中似乎很常见,虽然不乏所有选手同时出发的项目,但大多采用依时间差陆续出发的方式。
真是死气沉沉的运动,伸吾暗暗想着。难怪选手人数不会增加,跑马拉松好玩得多。不过,我也不想跑马拉松……
耳中回响着艾瑞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弹奏的吉他,昨夜伸吾听到很晚。实际上,伸吾没办法像艾瑞克·克莱普顿那样弹吉他,但在脑袋里,他几乎能完美重现每一个音,甚至为无法让别人听见他的演奏,而感到遗憾。
伸吾配合着艾瑞克·克莱普顿的演奏移动手脚,此外甚么都没想。他把克服无聊的时间当成工作,只要听从贝塚和柚木的话,持续越野滑雪这鬼玩意,生活就能获得保障。
昨晚,父亲克哉打电话来。看到巴士事故的电视新闻,克哉十分担心。
“不用担心,我又不会去搭巴士。”
“可是,饭店里不是乱成一团?”
“好像吧。不过,跟我没关系。还不是和平常一样被抓去练习。”
“这样啊。就算出了那种事,仍旧得练习吗?”
父亲语带沮丧,伸吾不禁感到心烦。
“干嘛那么郁卒?没事我要挂了。”说完,伸吾真的立刻挂断电话。
想起当时的对话,烦躁跟着重回心头。为了消除情绪,伸吾无视步调和节奏,胡乱操纵滑雪杖,瞪着滑雪板,迅速前进。
不经意朝前方望去,深红滑雪衣的身影转眼追上第一个人。伸吾隐约能猜到那是谁,大概是藤井,昨天上午停下关切丧失干劲瘫倒的伸吾的队员。下午练习时,伸吾听见大家都喊他“藤井”。
并肩前进时,伸吾偷瞄藤井一眼。藤井咬紧牙关,拚命挪动滑雪杖。不是体力到达极限,纯粹是滑不出速度。伸吾昨天就发现,藤井似乎是全队最慢的。
藤井察觉伸吾的视线,便向伸吾点头致意,伸吾也微微颔首。但并肩滑行总是有些尴尬,于是伸吾加快速度。藤井没追上,距离一下就拉开。
之后,伸吾又追过几个滑雪队员。他并未刻意维持高速,只是放空脑袋,操纵着滑雪板和滑雪杖。绕完路线一周,他已超越先出发的滑雪队员。拿着码表等在途中的贝塚,显然十分满意。
不料,滑到第二圈半途,有人追上伸吾。回头一望,只见一名选手以迫力十足的姿态,迅速逼近。
果然是黑泽。他是昨天上午追过伸吾的队员。和藤井的情况一样,伸吾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姓黑泽。
没多久,黑泽已追上伸吾。但黑泽没特别意识到伸吾,刚来到旁边,旋即追赶过去。黑泽的魄力与其他选手截然不同。
被超越后,伸吾略微加速。他体力上还有余裕,且涌出些许兴趣,想知道自己究竟能追赶到何种地步。柚木说过,他天生具备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么,厉害一点的选手,应该也不会让他陷入苦战。
黑泽不仅动作快,步幅也大,且滑雪技巧非常高超。伸吾觉得黑泽的滑雪板,与装在自己脚上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同样叫滑雪板,其实是截然不同的玩意。
黑泽不时回头,似乎发现伸吾跟了上来。但他并未改变速度,只淡淡地以机械般正确的节奏前进。
不久,来到上坡。可是,黑泽没特别卖力。他的滑雪板呈八字型,坚定而确实地往上爬。
伸吾想起昨天的情景。练习途中察觉快被超前,伸吾竭力摆脱对方。不料,爬到坡顶时,转眼便被超过,并在下坡处拉大距离,伸吾还不像样地跌倒。
好吧,今天就来报昨天的一箭之仇。
伸吾紧追黑泽,以相同的速度爬坡,但显然不容易。这家伙不晓得甚么叫疲倦吗?黑泽快得教伸吾不禁哀嚎。不过,伸吾也讶异自己竟能跟上黑泽的速度。
即将到达坡顶时,黑泽的速度减慢,想必是累了。为了甩掉伸吾,或许他太过逞强。好机会——伸吾暗忖,从黑泽身后稍微往左移,一口气加速。
来到坡顶的那一刻,伸吾穿过黑泽旁边。接着就是下坡,摆出前倾姿势前,伸吾觑向黑泽,猜想他的神情应该很痛苦。
然而,黑泽的脸上不显一丝疲倦,还回望伸吾,意味深长地一笑,彷佛在说“你先请”。
这家伙搞甚么,干嘛逞能。伸吾心想,既然如此,就要狠狠拉开距离。
几秒钟后,他的气魄飞到九霄云外。从后方滑降的黑泽,旋风似地越过伸吾,宛如滑雪板上附有喷射引擎。
接下来是平地,但黑泽的身影已在遥远的彼方。伸吾拚命滑行,可惜直到终点,他都无法赶上黑泽。
这段小插曲,伸吾并未告诉贝塚。即使只有一下子,伸吾也不愿贝塚知道他为越野滑雪与人较劲。单凭这点程度的小事,就被解读成燃起斗志,实在教人不甘心。那不过是一时兴起,既然非跑不可,不如寻一点乐子。证据就是,他一点都不觉得懊恼,只暗暗赞叹黑泽好厉害。黑泽就继续加油吧,与他无关。
贝塚似乎对爱徒的成绩很满意,兴奋地说着今后的训练计划。伸吾连一半都没听进耳里。
“下午也照这样加油吧!”贝塚往伸吾的背一拍,走回饭店。
伸吾蹲下收拾装备,忽然有人走到他前面。“不好意思。”对方客气地出声。抬头一看,怯生生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就是藤井。
“饭店里有药局吗?”藤井指着饭店问。
“药局?”伸吾侧头思索,“不清楚……应该没有,不过有小卖店。”
“那里有卖肠胃药吗?”
“肠胃药……”
“我们有个队员肚子痛,可是我们只带了外伤药……”
伸吾望向滑雪队员集合的地方。一个队员坐在椅子上,顾问担心地与他交谈。
“如果是肚子痛,正露丸有没有效?”伸吾低喃。
“应该有效。店里有卖正露丸吗?”
“不,我想是没卖。”伸吾站起,“跟我来一下。”
伸吾走进干燥室,从架上取出背包。要经常回房间拿很麻烦,所以他把一些日常用品塞在背包里,包括一整瓶正露丸。他从小肠胃不好,旅行时绝不会忘记带正露丸。
他倒出约十粒药丸,以面纸包裹。
“来,给你。”伸吾递给藤井。
藤井胆怯地问:“咦……可以吗?”
“可以啦。倒是你,讲话不用那么客气,我才高一。”
“啊,跟我同年级……”
“那么,我们是平辈。”
“唔……”藤井表情有些惊讶地看着伸吾。
“怎么?还有别的事?”
“不,我只是觉得,一年级就能滑成那样,真厉害。大伙也都这么说。”
受人称赞,伸吾心情不坏,却皱起眉应道:
“哪里厉害?你们队上不是有更厉害的选手?”
“你是指黑泽学长?他比较特别,是全国大赛的常客。”
“哦……我想也是。”难怪我赢不了,伸吾恍然大悟。
“谢谢你的药。”藤井举起包成一团的面纸,离开干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