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马双太郎心情沉重地打开了公寓的门。自从早上接到电话,得知津田良平确实去了甲府,塔马对津田的疑惑,就不停地膨胀起来,在新干线列车里,他也没有心情跟杉原允说话。
塔马双太郎想不出来,津田良平要对自己撒谎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认真对待研究是津田的本分,对塔马有隐瞒还好说,但他绝不会发表欺骗读者的研究。
“不对不对!……”塔马双太郎又是摇了摇头。针对天童广重的论文,津田良平无疑是认真、严肃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丝毫妥协。所以,塔马双太郎才无法理解,津田良平为什么只字不提对甲府和山县大二的调查。
塔马双太郎把旅行包随地一扔,从冰箱取出来一罐啤酒,打开拉环。进嘴里一阵苦味。
“津田良平悄悄地去了甲府,他到底是想确认什么?”
塔马双太郎清楚,津田良平的行动,无疑跟歌川广重的甲府之行有关。可是山县大二的生活时代,跟歌川广重相差足有七、八十年。除非发现相当有力的证据,否则很难把两人关联起来。
塔马双太郎站到津田良平的角度,开始进行推理。虽然塔马还没有得出答案,但必须承认:山县大二跟歌川广重的天童旅行之谜,一定有着相当重要的联系,没有这一大前提,推理就无法开始。
那么,首先就应该仔细阅读山县大二的传记,这一步塔马双太郎也做过了。接着是重新审视歌川广重的一生中,有没有山县大二的影子,这一来……就会发现广重曾经去山县大二的故乡甲府旅行。这件事情是应该判断为偶然,还是视之必然?津田良平的观点无疑是后者。不过,塔马双太郎并不认为,津田良平会仅凭这点根据,就擅自拜访甲府。
塔马双太郎住在东京,从那里前往甲府的距离都够呛,就更别说津田良平生活的东北地区盛冈了,这绝非轻易就能够去的地方。果然应该是在重新审视歌川广重生涯的过程中,津田良平发现了足以让他决心去当地走一遭的事实。
“问题是,津田良平这小子,究竟读了哪本书。”塔马双太郎感慨地自问着。
如果是特殊的史料,塔马双太郎也没有办法,没有材料,推理也就没有办法进行。不过,津田良平并非专攻歌川广重的硏究者,他有可能得到如此稀罕的史料吗?如果钻硏谜题超过十年,或许会用过鲜有人知的史料,可是,津田良平分明是在去年十月,才终于复印了山县大二的书,应该没有这可能,最多不过重读了几本现有的关于歌川广重的研究书籍而已。
塔马双太郎开始回忆津田良平的藏书。天童广重之谜本来就是无人着手的领域,津田良平看起来也明白现状,有年头的文献,都是靠图书馆的摘选、复印凑合。那篇发表在《美之华》杂志上的论文,列出的参考文献就非常少。
“内田先生的《广重》,还有林先生、铃木先生和小岛先生的文献,就这种程度而已。”塔马双太郎自问自答。
这些书,塔马双太郎的书架上都有。在大学的硏究室里,塔马双太郎静不下心来,他就把书都搬回了公寓。塔马起身离开沙发,把这四本书抱了过来。
塔马双太郎喝着啤洒,慢慢地翻阅着目录,现在只需要关注甲府问题,虽然几本书都是大部头,但排查起来倒容易。
“果然只能靠这本啊。”塔马双太郎想着,随手拿起了内田实的《广重》,点头的同时,又不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铃木和林的书中,几乎没有关于歌川广重前往甲府旅行的记述,小岛那本收录了广重的甲府日记,不过相同的文章,在内田的书里也有。就等于是说,高评价的四本硏究书合在一起,关于甲府的旅行,也只有日记而已,现状就如此可悲。
“津田先生难道是看到了其他史料吗?”塔马双太郎扪心自问。
推理碰了壁,关于日记的话,塔马双太郎自然也读过,没有什么值得起疑的部分,只是帮助确认歌川广重去过甲府旅行,这一事实而已,塔马双太郎对此并没有过多兴趣。
歌川广重的日记,包括天保十二年四月二日,从江户出发,到同月的二十三日为止,在甲府逗留期间的记录,以及同年十一月十三日到二十二日期间,在甲府的日常记录两种。由于四月到十一月之间,有相当长的一段空白,硏究者们认为他曾一度返回江户,而后再次拜访甲府,不过也只是想象,事实如何并不清楚。原本日记里还随处插有歌川广重的信手素描,可是,实物已经被烧毁了,现在只能凭几张照片,以及印刷出版的文章,一窥日记的原貌。
“唉呀呀!……”
塔马双太郎把沉甸甸的书,摊开来放在桌上,开始阅读起甲府日记。这并不是新的史料,之前塔马已经读过一次了,重看的热情自不如前。
然而,还不到十分钟,塔马双太郎就被激烈的惊愕感所冲击。
“我的妈哟!……不是吧……竟然在这种地方!……”塔马双太郎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塔马双太郎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阅读着那段文字。
“哇噻哟,竞然交代得清清楚楚。”塔马双太郎激动地手舞足蹈,他不禁扪心自问着,“浑蛋,之前怎么会看漏了?”
稍微一琢磨,塔马双太郎就想通了。
塔马双太郎最初读这日记,是在津田良平的论文,刚刚发表以后,因为两人约定,一起调查天童广重之谜,为了恶补基础知识,塔马双太郎便重新阅读了很多研究书。
不过,当时他丝毫没有想过山县大二会跟歌川广重有联系,甚至连山县大二是甲府人都不知道,纯粹是抱着对广重旅行的好奇来读。那种情况下,就算看到这段描述,自然也会一视同仁地一读而过。只有当山县大二成为关键词的时候,这一部分才有重要意义。
而津田良平正是掌握了这一关键词。他肯定也看到了这个部分,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激动。有了这段记述,会想去当地确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津田良平心中一阵苦闷,这下他明白津田的目的了。
塔马双太郎死死地盯着那段文字。
四月五日,是歌川广重刚刚到甲府当天的日记,记载的事情要远远多于其他日子,可见歌川广重当天的兴奋。
一早从墨野田的旅馆出发,翻过笹子山岭,沿着鹤濑、胜沼、栗原、石和……一边观光,一边直奔甲府而去,最终,歌川广重顺利地抵达甲府入口。问题是在这之后。
―经过绳手,歌川广重来到了甲府的村子,这里有名叫“酒折宫”的古迹,歌川广重便从正面绘制了神体的素描。
塔马双太郎挠了头挠:“酒折宫啊……”
对山县大二而言……不对,当歌川广重拜访时,这座神社对当时,所有的抱着勤皇思想的人而言,都相当于圣地。不过对其他人来说,却是连观光胜地,都算不上的荒废神社,并不值得从早晨起来,走了一整天路的歌川广重,特意赶到那座神社去参观。
然而,歌川广重确实去了酒折宫,参拜之后就找了旅馆投宿。歌川广重之后在甲府,停留了十几天,就算被人邀请,他也可以先休息,再观光。常识性地考虑,广重不至于争分夺秒地去看神社,只能说酒折宫对他而言,意义非常。
“酒折宫啊……”塔马双太郎再次在心头,默默地念叨起来。
或许只是一点线索而已,但是,塔马双太郎感到复杂纠缠的线索,似乎正被逐一解开。
这时,电话响了。是还在盛冈的真苍打来的。
“有良平哥哥拍的照片。”电话那边传来女性尖细的声音。
“是什么照片?”塔马双太郎随即追问。
“是去甲府时拍摄的,影集没有跟资料放在一起……”真苍激动地说,“早上接到塔马先生的电话之后,我请姑姑帮忙找到的。照片上没有良平哥哥,看得出那是取材照。”
“那些照片现在就在你手边吗?”
“就在我这里。”真苍肯定地说,“照片背面还有良平哥的简单笔记,基本知道,是在哪些地方拍摄的。”
“应该有个叫酒折宫的神社吧?”塔马双太郎激动地问,真苍闻言,立刻确认起来。
“塔马先生怎么会知道?”重新拿起电话的真苍,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知道那间神社的来历吗?”塔马双太郎反问真苍,后者似乎很茫然。
“是山县大二为了歌颂日本武尊伟业,重新建造的神社。”塔马双太郎骄傲地大声说道,“从历史意义上来说,那是成为明治维新源流的神社。”
“什么,明治维新的源流……”真苍惊呼起来。
“歌川广重那小子也到过那儿,津田先生无疑是为了弄清楚,广重去那里的目的,才去了甲府。”塔马双太郎的说明,让真苍无言以对。
“我想,歌川广重也是勤皇思想的拥护者。”塔马双太郎下了断言。
如果这一假说成立,牵涉天童的种种谜题,和歌川广重那费解的死因,都将得出答案。
塔马双太郎坚信,自己告诉真苍的这些话绝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