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童那会儿,实在受你照顾了。”
塔马双太郎为参加津田良平的七七祭日,乘新干线在靠近盛冈的花卷车站下了车,真苍已经事先恭候在检票口了。
昨天晚上,真苍打来电话,让塔马双太郎在花卷下车,因为杉原允搭乘的飞机,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抵达花卷机场,随意,就顺便捎带着连他一起接了。
真苍穿着春意盎然的连衣裙,跟在天童的便装印象大不相同。
“没想到就你一个人。”塔马双太郎跟着真苍来到轿车前。虽然说时序已经是四月,东北的天空还未从冬季解放。
“知道怎么走吗?”塔马双太郎坐到副驾驶席后问道。
“只要有地图参考,从新干线车站到机场,我还不成问题……”真苍笑着说,“良平哥哥的家里都忙着准备,人手不足,我就主动请缨了。其他人也没有见过塔马先生和杉原先生,出来透口气,我心里也好受些。”
“其实没有必要专程来接。葬礼的时候就去过他家,我一个人也找得到路。”塔马双太郎说,真苍只是笑着发动了汽车。
“咦……这是你的车吧?”塔马双太郎抚摸着汽车赞叹道。
“嗯,自己开车就不用担心时间,昨天晚上深夜,我载着父母到了盛冈。”真苍看看时间后,加快了汽车速度,杉原先生差不多该到机场了。
“你说有事想告诉我?”塔马双太郎问道。真苍在电话里这么说过。
“岛崎先生撒了谎。”真苍稍有犹豫后说道。
“岛崎……他撒什么谎了?”
“良平大哥那天,去见过岛崎先生。”
“那天……是津田先生去世当天?”塔马双太郎吃惊地问,但见真苍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塔马双太郎好奇地问道。
“我有认识的朋友,在岛崎先生的展览会场当临时保安,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就行。”
塔马双太郎也有印象,应该是两个人。
“刚好这段时间,我们在城里遇到了,他突然就说起这件事……他知道我跟良平哥哥是表兄妹。他开口就说节哀,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听了会儿之后,才弄清楚他是在说良平哥……”真苍低沉着嗓子说,“我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就敷衍了几句,他却说良平哥哥自杀,可能是因为跟岛崎先生的争执。”
“争执!……”塔马双太郎吃了一惊,“是说津田跟那家伙有过冲突吗?”
“我立刻就否定了,因为那天在华瑠炼喝酒,我也一起去了啊。”
塔马双太郎不置可否。
“对方却说……”真苍伸伸地吐纳着说,“是良平哥哥第二次,去找岛崎先生的时候,他说想看一看天童广重。”
“真是难以置信啊!……”塔马双太郎叹息着说,“不过前一天,确实跟津田先生说过这件事。”塔马还记得,那时候津田良平的惊愕。
“听说岛崎先生表示,东西不在他的手里,可是良平哥……”真苍支吾起来。
“津田先生不信吗?”塔马双太郎问。
“嗯,也不管周围还有客人,就朝岛崎先生猛扑过去。不过被岛崎先生扭住胳膊,按倒在地,之后就被赶出了会场。”
塔马双太郎闻之哑然。津田良平强硬的态度,自然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岛崎直哉的谎言,更是要可怕得多。那天傍晚,打电话打听津田的行踪时,岛崎直哉十分自然地回答说“不知道啊”。如果他真的被津田良平无端寻衅,那时候,他绝对应该跟塔马双太郎抱怨才对。
“对了,出事的那天早上……”塔马双太郎想到了别的疑问,“津田先生是让你给杉原先生带路吧?”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真苍吃惊地望着塔马双太郎。
“在那之前,你接到过他的电话吗?”
“之前?”真苍歪着脑袋瓜儿想了想,“那天啊……没有。”
“果然啊。那天清早,听说他不想吵醒我,就去一楼打了公用电话,回房之后说,他是跟你聊了很久。我问他怎么头发、衣服都湿了,又说是出去散了步。”塔马双太郎回忆着说,“该不会那时候,津田先生是去了岛崎的住处找人吧,那家旅馆跟鹤屋只有几步路。”
“竟然有这种事啊。”真苍面露悲伤地慨叹着。
“即便如此……为什么新发现的天童广重,会如此触动津田先生的神经……完全猜不透。”塔马双太郎惊叹不已,“他竟然会主动出手,事情肯定不寻常。”
“如果大哥真是因为这件事寻死……”真苍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
幸亏飞机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十分钟,塔马双太郎和真苍几乎正好跟杉原允汇合。距离法事还有充裕的时间,三人进了机场二楼的咖啡馆。真苍本是邀请大家喝茶,杉原却点了咖喱牛肉饼。
“因为津田先生喜欢炸猪排咖喱饭嘛……不对,准确说来,他是喜欢炸猪排来着。”杉原允记得,自己曾经跟津田良平讨论过食物的话题,“没想到他的口味跟小孩子一样。”
“你没有资格说别人吧。”
“我这是在怀念,之前还约好什么时候,跟他比赛吃煮鸡蛋呢,在机场买了煮鸡蛋,在飞机上吃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飞机里准许吃煮鸡蛋吗?”塔马双太郎想象着这番景象,不禁笑了。
“早上起得太早嘛,是从神户赶过来呢。”杉原允直说。
“你啊,就算在伊丽莎白女王号的特等船舱里,恐怕也会吃传六豆吧。”塔马双太郎的打趣,简直让真苍忍俊不禁。
“还是先说正经事吧……”杉原允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神户出大事了。”
“你见着岛崎了?”塔马双太郎还没有告诉杉原允,关于岛崎直哉的谎言。
“出版纪念会场的正中央,醒目地展示着这东西呢。”杉原从包里取出印刷了仪式程序和座位号的册子,放在桌子上。这份印刷物相当豪华,没有能够出席晚会的众议院议员,在一开头致了贺词,和发起人的问候夸张地排在了一起。
“是印在封面上的作品。”杉原允打断了翻阅着内页的塔马双太郎,“就是那套天童广重。”
塔马双太郎凝视着封面:在“松冈照司《一美一会》出版祝贺会”的醒目金色文字下面,印着红色富士山的画。乍一看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印象,他就没有多留意。不过仔细一瞧,确实是相当的大作,只是因为插图太小,看不清楚细节描绘。
“这幅画在会场展出了?”塔马双太郎抬起头来问道。
“而且是三幅全部亮相。”杉原允夸张地点了点头,“我也确认了鉴定题字,真是那套朱富士组图……”
“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是岛崎直哉从天童搞到之后,转手卖给了松冈。你猜卖了多少?”
“四千万左右?”塔马双太郎推测着,毕竟画商之间的买卖,这就是极限了。
“松冈夸口说,三幅一共花了他整整一个亿呢,当然他没说,是从岛崎手里买到的。知道内情的我,听了简直想笑。”
“一个亿……这也太夸张了。”塔马双太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周围的客人,倒像是很能接受。这张照片完全没有体现出用色,就我看来,绝对是歌川广重的一大杰作。”杉原允啧啧叹息着说,“红色非常强烈,很难想象那种近代感,是出自广重之手……都说三幅齐全的话,一亿日元都算便宜了。”
“那天也去了不少研究者吧?”塔马双太郎笑着问。
“嗯,全都赞不绝口呢。说来唏嘘,这样一来,津田先生的论文,反倒被承认了。”
“怎么是‘反倒’被承认?……”听到津田良平的名字,真苍好奇地问道。
“那些老古董们,不会轻易承认津田先生的论文,不过嘛……多亏发现了那套作品,绘画日记的可信度,已经没有丝毫疑问,因为原本没有人知道的手绘题字,确实记在绘画日记背面。”杉原允带着讽刺的笑容说,“就算他们心里不情愿,这下子,也只能承认津田先生论文的正确性,我都想送他们一句活该了。津田要是还活着,肯定会高兴得一蹦三尺吧。”
真苍瞬间湿润了眼眶。
“既然那画归了松冈……我们就没有办法用了。”塔马双太郎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登在美之华上,结果也是一样,津田先生也能够瞑目了。”
“岛崎直哉那家伙出席了吗?”塔马双太郎追问了一句。
“我只是瞄到他一眼。”杉原允轻轻点了点头,“反正东西都交给松冈了,现在再问他也没用。我也懒得跟他耍嘴皮,就故意避开了。”
“早知道我也该去啊。”塔马双太郎懊恼不已。
如果能更早得知,岛崎直哉和津田良平的争执,他有必要当面跟岛崎确认。
“套图的话我拍了照,底片就在包里。你要是等不及想看,在盛冈就能洗出来……”杉原允轻轻地拍了拍随身挎包,“我还进行了放大,比册子封面上的好看多了。”
塔马双太郎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