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崎屋,大块招牌立刻闯入了几个人的视野里。
塔马双太郎也是首次来到岛崎直哉的展销会,招牌上醒目地写着“江户之华·浮世绘展示会”几个大字,却对复制品只字不提,取而代之的全是“艺术精粹”、“北斋、广重名作”等等宣传语。配合这阵势,再一看贴在作品旁边,将近十万的标价,塔马双太郎担心:别说三、四成,或许半数以上的人,都会误以为是真迹吧。
除了收藏家,几乎没人知道,保存良好的广重作品,而且是东海道和江户名胜这样的系列,最低也不少于八十万。被视为代表作的蒲原、庄野,就算有虫蛀或者明显的伤痕,也能值一百五十万,品相良好则在四百万到五百万,怎么想都不是区区十万元,能够买到的商品。可是正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层知识,岛崎直哉的买卖才能够成功。人人都知道复制品的价格,几乎等于免费,这又正中了岛崎直哉的下怀。
人们会擅自认为,复制品不可能在老牌百货商场,卖出五万以上的价格。再加上岛崎总是给画,配上气派的画框,如果是接近免费的东西,怎么可能打扮得如此豪华,所以肯定是真迹。如果被人问起真假,用一句“是真正的版画”就能打发。确实,即便是复制,也不同于照片的印刷,是真正意义上的版画。只要不刨根问底,不熟悉浮世绘的客人,根本无从判断其中的猫腻。
“我从认识的古董商那儿听说过,”杉原允乘着自动扶梯说道,“岛崎在富山还是什么地方的商场,开展销会的时候,有个从地方上专程赶来的医生备受感动,表示要买下所有的画。”
“嚯,真是生意兴隆啊。”
“医生说他住在乡下那种地方,也没有观光名胜,所以,他想建一个浮世绘美术馆。”
塔马双太郎和津田良平双双哑然。
“到底岛崎直哉那个家伙也慌了,这才认命地告诉医生,那些画只是人工印刷的复制品而已。如果只买一、两幅,就算事后发现是复制,多半也不会追究。可是要买能建美术馆的数量,就没有办法简单收场了,绝对会被起诉。从这件事的处理看,岛崎确实是个聪明人。”
“这里‘所有的画’,大概有多少?”
“展示出来的大概有百十来幅吧,按贵的算,也就七、八百万吧。”
“这种规模也能做生意?”
“要知道拿出来的都只是样品而已,备好的库存在十倍以上。听说办一次展销会,就能够卖出四五千万呢。”
“同样的画有这么多幅,买家不奇怪吗?”
“普通人相信,既然是版画,肯定会有很多幅咯,好像日本贩卖的所有浮世绘,都是岛崎直哉那家伙经营似的。”
“真是的……这样一来,我倒觉得不能全怪岛崎了。”塔马双太郎不禁苦笑。
三人搭帮进入了展销会场,塔马双太郎更是吃惊,在会场一隅的椅子上,竟然坐着两名保安,简直就跟美术展一样。二人看上去像是打工的学生,都悠闲地看着书。看到这两名保安,大半客人都会误以为,展示的是真迹吧。可不是,不值钱的复制品,哪儿需要人看着呢?
塔马双太郎粗略扫视了一番会场,虽然顾客盈门,但没见着岛崎直哉的身影。
杉原允好笑地看向眼前的画框。是歌川广重晚年的杰作《阿波鸣门之风景》,旋流占据了整整三张连续的大画纸,满是广重少有的生机勃勃。
“问题是下面的解说。”杉原允凑到耳边提示道。
内容全是从画集解说里取出来拼凑的,然而通篇不提复制,只说广重创作这幅画时多少岁,出版这件作品的茑屋,正是一手培养写乐的店铺……手法十分巧妙。
这里的“这幅画”和“这件作品”,至多不过和真迹相关的情报,可是被这样一放,谁都会以为,是在说眼前这幅。标价是十六万日元。
“有看中的作品吗?”负责接待的三名女性,向三人走来。
“岛崎先生在吗?”杉原摇着头问道。
“岛崎先生在休息室谈生意,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美术现代》的杉原允,听说歌川广重的绘画日记,被岛崎先生买下了?”
女性立刻点了头。
“哎呀,真是稀客。”
收到联络,岛崎直哉跟客人一起回到了会场。一见在场的还有塔马双太郎和津田良平,岛崎瞪圆了眼睛,立刻跑过来依次跟三人握了手。
“这是吹的什么风。”
“我们也没有想到,能在天童见着你。”
岛崎直哉照样像一流的生意人一样西装革履,塔马双太郎忍下怀疑,笑脸相对。
“证明日本也变小了。”岛崎说着,露出了微笑。
“真是盛况非凡啊。”
听杉原允这么说,岛崎直哉提议道:“难得见各位一面,这儿没法好好聊天。三位今天晚上在哪儿下榻?”
“叫鹤屋的旅馆。”
“正好,鹤屋很近嘛,我住松之汤旅馆。”
塔马双太郎也点了点头,确实只需要步行三、四分钟,就能够看到,那家旅馆的外观挺有意思,很像将棋里的棋子,所以塔马双太郎记得。
“竟然能在东北的乡下再会,还容我招待各位,以示庆祝。尤其是塔马先生,之前承蒙您提点……也给您添麻烦了。”
“听说你弄到了歌川广重的绘画日记?”塔马双太郎严肃地问。
“已经被您发现了吗?真不愧是塔马双太郎先生。”岛崎直哉谄媚地笑着说。
“我们就是为了看一眼实物才来天童,不知能否有幸拜见?”
“自然自然,就放在旅馆里,晚上给各位带来。可花了大价钱啊。”
众人都不吱声。
“一千五百万的东西,先送回去毕竟不放心。要是能如愿成为诱因就好了。”
“一千五百万!……确实是超出想象的价格。”塔马双太郎叹了口气。
“可不是。难得塔马先生和津田先生都在,今天晚上,还想征求一下二位的意见。”岛崎直哉笑吟吟地说,“虽然东西是好,一时冲动就买了下来,其实我都稍微有些后悔。”
“毕竟花了一千五百万啊。”
“也不能浪费了天童的夜生活,我刚好发现一间雅致的小店,待会儿领各位过去。我算着快用晚餐的时间,去旅馆接各位,大家意下如何?”
塔马双太郎点了点头。要想看到绘画日记,就只能听他安排。岛崎跟三人约定好,就回去继续谈生意了。
“一千五百万元啊……岛崎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真是个看不透的男人。”回旅馆的路上,杉原允疑心重重地说,“难不成他认为,特辑放出去之后,那本日记能够炒到五千万?”
“再怎么说,五千万的价码也太离谱了,两千万就是上限吧,而且,这还是相当走运的情况,放到拍卖会连一千万都悬。岛崎应该也心知肚明。”
“既然能让物主爽快地放手,岛崎的价肯定是其他业者的三倍吧。”
“也就是说,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啊。”
“可是,看他也不像要卖掉啊。”津田良平说道。
“听口吻是不像。怎么想岛崎直哉那家伙,也不会找上塔马双太郎先生谈生意吧。”
“管他的,很快就会知道理由了。不过回绝掉他的招待,或许更明智一些——反正肯定没好事。而且,是我们要看他的东西,要请客也该我们请。”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津田啊,能把你表妹请来吗?”
“让真苍来?”
“这样就可以说有局外人,就有借口回绝岛崎的招待了。那家伙强硬得很,到时候推都推不掉。”
“我看想找借口的是你吧。”塔马双太郎一眼看穿了杉原允的小算盘。
“我就是这个性格,听到美人就把持不住。而且,跟岛崎喝酒,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杉原允承认得爽快。
“回旅馆之后我打个电话。她很喜欢喝酒,肯定会一口答应。就怕到时候给二位添麻烦啊,那家伙是个男人婆。”
“没事,没事,我早习惯被当奴隶使唤了。”杉原允笑呵呵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