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邀请津田良平,岂不是更亲切?”塔马双太郎推开酒店一楼烹饪料理店的门,对杉原允说道。大概因为才开店,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
“可是……他一个人会很难过呢。”
被带到预约好的小包间,杉原脱了鞋子。离开菩提寺分别的当儿,他和津田约好在这儿吃晚饭。
“你倒会选地方。”塔马双太郎张望着店内稳重的装修,很是感叹地说。
这里距离他们住宿的洒店很近,但并不是同一家。那家酒店没有日式料理这种惬意的用餐环境,所以,杉原允就选择了这家店。他说之前也跟津田来过。
“嚯……那时候,摩衣子小姐也在啊。”
塔马双太郎听了杉原允的说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为了商量北斋密探说的出版事宜,执印摩衣子和杉原一道,专程来盛冈拜访过津田良平。
“真是不可思议的因缘。”
“津田怕是会双倍难过吧。”
杉原后悔轻率地选择了这家店,来这儿或许还会让他,再度想起了摩衣子的死。
“这你不用担心,不如说,他能想起摩衣子女士才好。现在津田满脑子,就只有冻冴子了。在电话里就听得出来,他受了不小的打击,只是没想到会糟糕成这个样子。”
杉原允也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津田良平在菩提寺,始终哭丧着脸,简直让他闷惨不忍视。
“我感觉,并不是失去冻冴子的痛苦那么简单……”杉原允悄悄地说,“就算是结发夫妻也不至于吧。”
“他是在自责吧。”
杉原用热手帕擦了把脸。在冷到刺脸的大街上一路走来,这会儿总算活泛过来了。今天晚上真想喝些热酒。
“不过啊……津田先生也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塔马双太郎有感而发,“写乐事件的嵯峨先生、西岛先生,连小国也跟着去了。北斋的时候,他失去了摩衣子女士……这回是冻冴子。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想不失常都难。换了我如故是津田,肯定承受不了。”
“可不是嘛,完全是这样。”
这时拉门对面,传来了津田良平向服务员询问房间的声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守时。
打开拉门进来的津田良平,比白天见到的时候精神了不少。杉原允这才意识到:之前津田满脸都是胡渣,看来他也没有能够保持平常心。眼前的津田良平刮了胡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没让你为难吧?”塔马双太郎一边倒着酒,一边盯着津田良平的眼睛问。
“怎么会……我道谢还来不及呢。”
津田良平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你比白天冷静一些了。”
“让二位见笑了。”
“哪儿的话……这是人之常情。”
“因为冻冴子也把塔马先生,当兄长一样敬仰……我有些控制不住。”津田良平含着悲,低声嘟囔着,“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津田良平又补充了一句。
“在山寺的旅馆里,她还不停地说,想见塔马先生,您能来看我们,想必冻冴子也很高兴吧。”
津田良平说完,一口气把一大杯子酒,喝了个底朝天。杉原往空掉的杯里倒满酒。
“不过……”津田良平皱了皱眉头,“两位竟然能够买到票啊,年底应该很困难吧?”
“直达盛冈的线路,确实挤成了一团,所以,我们乘坐了去往仙台的班次,然后再转车。不过一路上也几乎都是站着。”
“对不起,让你们受累了。”
“别在意,又没费多少时间,像杉原早就习惯上下班挤车了。”塔马双太郎举了举瘦削的胳膊,微笑着说,“幸好我这边也正值大学放假,体力充沛。”
“我跟上下班高峰没什么缘呢。”杉原允苦笑着说道。相比普通上班族,编辑工作在时间安排上更有弹性。
“你嘛,为了健康着想,还是多挤一挤车比较好。貌似又胖了一圈。”塔马双太郎望着杉原允圆鼓鼓的肚子,开玩笑说。
津田良平不禁轻笑,杉原允笑着摸了摸肚皮。
“不如趁这机会……”津田没头没脑地抛下半截话。
酒局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难得津田良平就连眼皮也带了红。
“也让塔马先生看一看吧……”
“看什么?”
“我写了广重的论文。”
“嗬……关于广重的啊。”
“会登在下个月的《美之华》。”
“真期待,既然是你写的东西,我一定要拜读。主题是什么?”
“天童广重。”这让塔马双太郎很是意外。
“什么,除了安藤广重,难道还有一个姓天童的广重?”
杉原允的话,惹得塔马双太郎和津田良平一阵爆笑。
“你这一说倒是挺像,真是一个新发现啊。”
“别挤兑我,到底怎么回事?”杉原允一脸败下阵来的表情。
“所谓‘天童’是指山形的地名,在那儿发现了大量歌川广重的手绘,因此就起名叫天童广重。简单地说,就是天童出产的作品,歌川广重的手绘杰作,大半都集中在那儿。广重留下的手绘本来就不多,这确实是个有趣的选题。不过……”塔马双太郎一边做着解说,一边看向津田良平,“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单纯的美术论啊,那就更值得期待了。”
塔马双太郎举杯小酌。
“家父就是天童人。”津田良平解释了和天童的关系,“话是这么说,我出生时,家里就在盛冈开了店,没有办法频繁往老家跑……天童距离盛冈有些远。”
“难不成令尊的老家,收藏有广重的画?”塔马双太郎震惊地问道。
“不,先祖是武士门第。”津田良平赶忙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这样啊。”塔马双太郎点了点头,略示明白。
“为什么一说武士就明白了?”杉原允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记得歌川广重应该也是武士来着。”
“不……跟这没关系。看来你总是带着半吊子的知识啊,这样反而碍事。美术编辑都是这坏毛病,只在组编特辑时才是行家,一交差就忘得七七八八。”塔马苦笑着批评杉原允,“歌川广重是每一、两年,就会做特辑的画师,真希望你能稍微用心看一看他的传记。”
“像画集之类,我自认为也算很热心了……可是广重这人太普通了,没什么大印象。”
塔马双太郎也同意对杉原允的回答。
“要说我记得的……”杉原允正中下怀地继续说道,“广重是个定火消同心,死于霍乱。大致就这么些。”
津田良平高兴地点着头。
“能知道这些算很了不起了。”
被塔马双太郎这么一表扬,杉原允摆了摆手。
“这种程度,哪本画集里都有介绍,您又拿我寻开心?”
“怎么会,能记得广重死因的人少之又少,真有些佩服你了。”
“可是……”杉原允惭愧地苦笑着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天童广重’,在什么书上才能找到?”
“入门级的硏究杂志上就有,比如昭和初期刊行的《浮世绘志》之类。我记得是由小岛乌水首先提出来的?”
津田良平轻轻地点了点头,印证了塔马双太郎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