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微凉,顾栖正坐在风口处,一袭暗黄的长袍服帖在身,将浓雾中席卷而来的夜风尽数阻隔在外,他低伏着脊背,整个人如同一把欲张未张的长弓,周身的气焰低迷,神色僵平,活像个木偶人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肯再开口。
酒坊里又静了下来,那位老人在他身旁坐了好一会,见顾栖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也没生起什么脾气,反而故意的弄出了些嘈杂的响动,一会拍拍桌子,一会又踏踏地面,小动作不停。
他总有办法让这小子开口的。
对方刻意发出的动静接踵而来,顾栖被吵得耳中嘈烦,一把搁下了手心里的杯子,他微微抬起眼帘,锐利的目光直睥了过去:“有事直说,不必试探我。”
“…”
老人眉梢一扬,尚未说话,另一头突然先有人醒了过来。
店家迷迷糊糊的支愣起脑袋,循着刚才一直响不停的声音,朝那两人坐的地方望了过去。
“我说你们……”
话音戛然滞止,一道赤红的剑光纵掠而来,瞬间将四周的空气燎烫的像在火炉里一样,灼热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它驱逐走了原本还算冰凉的夜风,堪堪顿在了店家的眉额前。
登时,店家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双腿剧烈的打着颤,瞪圆了一双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着这道剑光,生怕它一个呼吸间便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想活命吗?”
顾栖撑着下颌,眼波斜斜一扫,眉目间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阴戾之色,像是雾霾重重的浓云突然笼了上来,把日光遮的半点不透。
“想…想……”
店家吊着口气,额头上簌簌的掉落下来几串汗珠,他咽了咽喉间粘腻的津水,唇舌干涩的很:“小本生意…烦劳您…您高抬贵手……”
“呵——”老人掩住嘴唇,肩膀抖了几下,他闷闷的笑着,只当作是在看戏。
比起横叉一脚,陡生风波,对于这种情况,他素来是不闻不问的。
“先滚吧。”外面耳目众多,顾栖并不想招来麻烦,他随意的一挥手,将那道剑光震散了,任由店家又爬又滚的蹿了出去。
小戏台子才刚搭起,还没啥好看头,便这样草草的落了幕,老人颇有些失望,他捻着自己下巴上的些许白须,悠悠的叹道:“这和你在外头的传闻不太像啊。”
顾栖没说话,他仍用手撑着下颌,貌似闲暇,将双目重新闭阖,如同入了定般,不论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你小子,倒是个硬骨头。”
老人被晾在一边,饶是再怎么脾气好的人这会儿都难免沉了面色,他眸光幽深的看着顾栖,声音低隘沙哑:“老夫难得好心一回,你如今上了追杀令,自个掂量着小命吧。”
索托城再偏远,也有着几个武魂殿的耳目,顾栖赖在这的时日越长,便越讨不着好。
可惜啊可惜…
老人暗自叹息了声,他抬起胳膊,挥袖间,身形即散。
空中的青光一挥即过,既来无影又去无踪,缥缥缈缈的杳无踪迹,像是刚才没来过这个人一样。
“何必自毁退路…”
这半句残缺的话遁入了耳中,顾栖垂低着眼睫,表面上平静无澜,但捏着杯子的指节却倏然一紧,他呼吸缓缓,如同在与夜里的凉风相纠缠着,格斗半晌,最后仍是难以抽身。
退路虽毁,但他布下的一局好棋,只差一步请君入瓮了。
须臾时辰过后,桌面的一对杯盏空空,人影离去,这间小酒坊彻底的静寂了下来,纵使门户大开都没有人理会,在这一街的花红柳绿中,唯独这间酒坊无人顾问,既欢笑不赴,也热闹全无,仿若被掐灭了生机,沉重的扔进了这一行淤泥内,生死自顾。
隔着层木板泥墙,温热炉火,外面的夜风停顿了会儿后,再度翻涌起浪,它像个不着家的孩子般,活泼好动,每过一家的屋子便要卷帘入窗,哭嚎个几声,又或是不进屋,只在外拍打着窗棂,在更深露重时,模仿着游魂的哭叫,让人又悚又惊。
不知怎么,今夜的风声似乎格外大些。
唐三蒙着被子,将整个身体都埋在温暖的褥间,他失眠了,熬到后半夜都没能睡着。
莫名其妙的失眠没有原因,猝不及防的便困住了他。
唐三转动了几下眼珠,无聊的摊平着四肢,他咬了一咬后槽牙,突然觉得有些糟心。
等着困意等了许久,却还是清醒的不行,他浑身陷在黑暗里,就这么一直闭眼躺着,外面的风声还在吼叫不停,莽夫似的冲撞着窗棂,唐三疲惫的叹了一息,抬手点向了自己的睡穴。
干脆利落的完事后,一切风吹草动便越发离远了他,时间放缓了速度,心跳声由远及近的响彻在耳边。
他终于睡着了…
翌日清晨,天光透云,四射而下的光线金红澄净,遥遥无际的铺散在地面,映照的草木微赧,温煦暖人。
经过一夜的狂风,地上多了不少的树枝枯叶,满地的金黄映目,相衬着残留的绿意,这两个不同的颜色齐齐入眼,一时竟也和谐无比,很是相配。
晨时还有点凉,顺着习习的微风,那道浑厚的钟音又乍然响了起来,突兀的打破了村子里的这一时平静。
召集的钟声一般响三次,一次提醒,一次催促,最后是结束,在钟声敲响第二次时,八个人才赶到了大操场上。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行人的衣衫都有些缭乱,显然是刚收拾整齐没多久。
这节课还是由大师来上,诸人刚站稳脚步,便看见了从大钟那头缓步走来的大师,和昨天不同,他换了身鸦青色的长衫,衣料瞧着是布制,看着比粗麻的要好不少。
“今天的任务颇重,你们都醒醒神。”
看出几个人的瞌睡还没全醒,大师压了压声音,表情严肃起来。
默默的忍住哈欠,唐三掀起眼皮,神情平淡如常,一点也看不出困倦的样子。
“懒懒散散,这就是所谓的怪物天才么?”在外站了约莫有一刻多,已经有个别的人开始悄悄的在挪动着腿脚,大师冷然的凝视着他们的点滴变化,脸色有些难看:“全体站直,负重跑圈,从学院跑到索托城再跑回来,如此周而复始,在中午饭前,我要看到你们站在这里。”
话音掷地,在场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气氛一时凝滞,大操场上出奇的安静,谁都没有提意见。
“一共十圈,不能使用魂力,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吃饭。”
话又说完,见他们还没反应,大师慢慢吞吞的又提醒了句:“现在开始,跑吧。”
他朝左后侧伸出手指,点向堆放在那里的几个背筐:“学院大门外有准备好的石头,你们自己装。”
刷刷刷——
鞋底摩擦过沙石的声音接连响起,几个人都没再犹豫,挨个的跑向了学院的大门位置。
“记住,你们是团体。”
才跑出没多远,大师的话便从后面传了过来,原本慢慢跟在尾后的宁荣荣脚下顿了片刻,随即很快的又追了上去,这次她的速度很稳,就算是体力不比其他人,也没有再吭一声不行。
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这个团体中冒出了个头,随着这个跑程的开始,一点一点的融进了每个人之间。
史莱克所坐落着的这个村子不大,但因为是在城外的郊野地带,所以离索托城有着三,四多里地的距离。
按照大师所说,来回若是十次的话,那他们便要跑六七十公里左右了,再加上负重,这并不太轻松。
没一会,诸人跑到了学院的大门处,在右侧的草坪上看见了大师所说的石块,乍一眼看见时,几个人都惊了下,那一大堆估摸着有四十来块,或大或小,体积都是实打实的,堆积在那儿像个石山似的。
依照大师的嘱咐,他们每个人都该背上定量的石块。
但现在有个问题摆在眼前,这么多的石块,八个人该怎么分?
作为队长,戴沐白先想了个主意,他认真的数了两遍这些石块的数量,随后抬起眼,望向余下的七个人:“一共四十九块,咱们八个人,每个人若分的话,差不多是每人六七块…”
但完全按标准分,怕是会有分差,毕竟每个人的身体承受能力不一样。
“我有个建议。”唐三将背后的竹筐抱在双手上,目光在那堆石山上扫了一圈:“男生每个人多背一块大的,余下的轻重各半,大家先适应一下,不成便再互相调换。”
听完这个法子,戴沐白的眉头松了些,但他没立即回答可不可行,而是先转头问了一下其他人的看法,见没人反对,便按照唐三说的做了。
挨个的分装完后,四个男生照法子多背着一块大的石块,小姑娘们则把剩余的大小两批石块都混装了些。
石块全部装完后,每个人背上的竹筐几乎都在顺着石块的重量在往后坠着,这会儿日光已经大亮,诸人装好石块后不敢多停,都一前一后的朝前跑了起来
跨出学院的大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一米多长的杂草路,这条路是进入村子的必经之路,几步一跨后,便踩在了前头的小道上。
这里乡郊野外,没有舒适的石板路,只有从草土间开辟出来的小道,八个人保持着前后序列的位置,中速跑着,脚底每踏过一个土坑或草堆,都会在靴子的边角扬起沙尘。
噔噔噔——
持续未停的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林子里盘旋着,蝉鸣声低,混在其中听不真切,倥偬的和风打着晃儿掠进了众人间,捎来了几丝阳光的热度,紧接着,便又弯弯绕绕的溜走了。
眼瞧着他们越跑越远,朝着索托城的方向一路趋行而去,大师和弗兰德两个人这才从小怪物们之前跑过的地方走了出来,他俩站在小道的中间,仰着脑袋一直注视着前方。
“为什么想到让他们自己装石块?”
看的时间有点长了,弗兰德抬手用指腹抹了下眼皮,微眯起眼,问着身边的大师。
“这也算是一关。”大师双手负在背后,面上挂着几分淡然清和的笑意,全然不似方才那样的冷严,弗兰德疑惑的转过眼眸,歪着脑袋看了眼他。
“当世为人,实力如何其实并不是最主要的,若不坦率实诚,在外头岂不是会遭人诟病?”
凡事皆是以小见大,这石块的选择看似是小事,其实就是在考验他们能否做事有余,不乱悖诚心。
小怪物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大师收回目光,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轻轻一叹,话音略低:“你心疼他们了?”
弗兰德回过神,他翘起嘴角,嗤笑了声:“怎么可能不心疼,但你说的对,这都是为了他们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期间会多码些,祝祖国母亲节日快乐~(^0^)/感谢在2021-09-28 08:12:24~2021-09-30 23: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丧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