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凉瑟,随着夜色越发浓深,密戚的林子里也愈来愈寂静,月华悄然溜去,未留半点痕迹,四下只有火芯石还散发着明亮的光色,微茫的照着方寸的土地。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倏然一变,谁都没有再发声,彼此沉默着,像是融进了黑夜里一样,茫茫无所闻。
眼前的那片“萤火”终究还是被深夜里的冷风给吹熄了,没有灰土尘埃,只有星星点点的余晖在缓慢的湮尽,阿汀阖上眸,将那抹迤逦未绝的星光拦在了双眼的门户外,她低着头,装作了熟睡的模样,没再往旁边瞰半眼。
长夜终过,天边曈曚,偌大的林内褪去了黑沉的暮气后,变的晴光澄阔,薄雾霏微,一吐一吸间都携着不少清苦的草泥香,诱着人不禁多嗅了几昧。
见日头已出,早雾也散了不少,戴沐白便起身挨个的去叫醒了他们,不比在学院里的赖床时候,几个人爬起来时还有点没醒神,迷迷瞪瞪的走到了前头。
“唔?这么早?”马红俊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透过手指间的空隙瞅了几眼刚出头的太阳,然后捂住上半张脸,用劲拍了拍,这才又清醒了些。
戴沐白熬了下半宿,精神不太济,他眼下泛着层青黑,看着有点疲惫:“忍忍吧,赵老师说了,咱们得尽快回学院,耽误不得。”
马红俊嗯了声,又搓了几下脸,把眼睛睁的大了些,他左右望了圈,见四个小姑娘都起身了,唐三也在自个收拾着衣服,就差个奥斯卡了…
“戴老大,小奥呢?他不和我一块起来的?”
戴沐白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右手边,无奈的道:“趴着又睡着了…”
“嘻嘻…”马红俊笑眯眯的弯下腰,冲戴沐白和唐三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后,便用手捏住了奥斯卡的鼻子。
没过一会,奥斯卡便大喘着气儿睁开了眼,一看见某人作祟的手和那副欠抽的笑脸,他顿时便气的牙痒痒,赶紧爬了起身,捉着胖子便要报复回去。
正经时候,赵无极大步走了过来,在两个小崽子还没看见他的时候一掌呼了上去:“打打打…一清早就打,昨晚就该让你俩守夜!”
奥斯卡摸着后脑勺,一脸无辜:“赵老师,可是胖子先扰人清梦的。”
马红俊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撇着嘴道:“你可得了,就一功夫,你能梦见啥?”
见两人又有吵吵起来的趋势,戴沐白赶紧叫停,拦在了中间,他觑了眼赵无极隐隐压着脾气的脸色,赶忙和唐三一人拽走了一个,掐灭了这场战火的苗头。
插曲一过,几人便又按着来时的队伍朝林子外头走着,初晨的薄雾刚散不久,草木上都还覆着层水汽,土壤潮湿,几个脚印一过便留了痕,在一堆横草木屑间分外惹眼,但彼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大伙都屏起心神,紧跟在赵无极的后边,毕竟昨日的艰险还历历在目,几个人都提心吊胆着,不敢脱队。
尾后是戴沐白,再往前便是四个小姑娘,阿汀和小舞站在一块,和朱竹清一起把宁荣荣夹在了三人间,小兔子抻了个懒腰,悄悄的同阿汀耳语着:“你和三哥怎么啦?”
“?”阿汀侧了侧颊,偏眸看了眼小兔子俏丽明净的眉目,纳闷的问道:“我能同他怎么样?”
“咿呀。”小舞眨着眼,拢起眉头,哀哀怨怨的叹了一口气:“每次你们吵架,我夹中间可难受了。”
阿汀柔柔一笑,左手在她纤细的腰间一挠,目光凉凉的望了过去:“我们哪次吵架了?”
“没吵没吵,是冷战。”被她挠的发痒,小舞扭着腰肢,捉住了阿汀的手腕,讨饶道:“我怕痒,别挠我啦。”
阿汀摇摇头,收回了手腕,她抬目视向前方,脚下丝毫未乱,只在默了会儿后,话音转和,温声细语的开了口:“我们这不算冷战。”
“嗯?”小舞偷偷的看了眼唐三的背影,低着声,语重心长的和她讲道:“阿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话讲开了说嘛,不要互相憋着。”
“…”听着小兔子郑重的说教,阿汀唇瓣微张,但话却像堵在了喉咙里一样,半晌没能说出来,她应了声,随后目无焦距的看着前路,树木交映,阴阴翠润,自然风景秀逸,可她的眸光却陡地偏了下,恍恍惚惚的拐到了唐三的身上,他正同奥斯卡并肩走着。
从背影来看,他似乎又高了不少,腰脊挺直,肩宽腿长,像根劲峭修毅的长竹,总是带着几分热切的鲜活意。
但她是该远远避开的…
阿汀敛下变化的神情,面庞上重新挂起了淡然温和的笑,不管如何,一切还是要以大事为重,世间的情情爱爱,她现在不能拿起。
思绪缠缠,所有的烦恼忧虑被她挥到了心底,不思不想,好像便能放空了心境,不再去困扰任何的陌生情结。
抚平了心潮,阿汀缓减着呼吸,重归安宁,察觉到她这一改变的,自然是身边最近的人,同为魂兽,小舞敏锐的发现了阿汀的变化,但她并不理解,小兔子瑟了下手臂,觉得阿汀的体温,真的略微冻人。
走了许久,在快一柱香后,一行人终于到了森林的入口处。
由于路线不同,所以这并不是他们昨天进去的地方,这里生长着大片的灌丛,土地干燥,因此没有葳蕤的花草,连飞蜓都鲜少伫留,一眼望去,只有条细窄的小径穿过灌丛,延伸到了林子外面。
一行人站成竖排,由赵无极领头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了那条小径里,周围的灌丛长势喜人,团抱在一块,留出不多的刺叶在最外围,因为这条小径太窄,所以几人在穿过的时候,靴边和衣角都是擦着这些刺叶,响出唰唰的声音。
这个时辰没有其他人会在星斗森林里,武魂殿素来不会多管这片地界,因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星斗森林外从不会出现守兵,以放任的态度开放外林,在政策上,武魂殿是顺服于两大帝国的利益,但在私情上,他们一直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小舞在核心区几万年,见过的人类屈指可数,她熟悉这片地界,自然也熟悉这片地界上莫须有的法令。
外围是懦弱者的舒适区,内围和核心区,是所有魂师皆可挑战的试炼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魂师和魂兽的地位才开始转变的?
在踏出小径那一刹,小舞回过头,朝着核心区的方向遥遥的望了眼,从人类被神袛选中那一刻起,魂兽便已经被反向追逐,拘束在了这片狩猎圈内。
千年万年,无论内陆还是海域,魂兽都是朝不保夕的状态。
阿汀不动声色的推了把小兔子的后背,她咽下不甘与迷惘,在走出星斗森林外围区的那一刻,又回到了人类的世界中。
已经安全了,领前的赵无极歇下脚,刻意放慢了速度。
一天一夜的疲惫游走在四肢百骸,几人都噤着声,不发一言,似乎沉默才是恢复的最好方法。
林外,土地开阔,没有了参差的树木,入眼可见的都是些杂草,或是凹凸不平的路面和零零落落的石子。
没有了蝉鸣乱耳,也没有了清脆鸟吟,头顶便是明晃晃的太阳,脚下还踩着生硬不已的土路,阿汀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赶走了些躁意,她将手掌斜挡在眼前,遮着几丝光线,视野清楚了不少。
这条土道的尽头有个茶铺子,他们走近了,跟着赵无极进了遮阳的露天棚子下,一个老翁自个在忙活着,看见他们一行人,什么也没说,把个乌漆色的茶壶搁在他们面前后便走开了。
这世道上不乏有古怪人,赵无极见怪不怪,摸出了一个银魂币放在桌上,随后他招呼着后面的几个半大少年,让他们喝点茶水去去渴。
“我记得这茶铺子的当家之前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啊。”戴沐白早前来过一趟,是为了获取第三魂环,那时这里卖茶的是个开朗又能说会道的小年轻,而不是现在的这位老翁。
“或许是家里人在帮衬。”唐三抿了几口茶,观察着这个茶铺子,里屋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各占一桌,都安静的在喝茶,没有其他的动静,就是一点说话声也听不见。
“你看他们胸口处的那个徽章。”戴沐白低下声,用茶杯掩着嘴:“那是武魂殿的标志。”
“看着魂力也不低吧。”奥斯卡打量了几眼,在那些人注意到外面时,赶紧移开了目光:“嘶,吓我一跳。”
“别瞎看,喝完咱们就走。”赵无极虎目一瞪,几人都快速的喝完了自己的茶,安安分分的站在一边。
“武魂殿的事情,不能多问么?”小舞放轻了话语声,几个女孩子彼此都能听清。
宁荣荣摆摆手,谨慎着说道:“能避则避,没必要硬撞上,他们心狠,若有不对付的人,基本都会写到追杀令上。”
追杀令?
阿汀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她,宁荣荣压下嗓音,秀眉微蹙,没说出太多:“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这便是不能讲出来了。
阿汀颔了下首,表示懂了,也没再多问,心里却将这三个字记住了。
喝完茶,一行人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但刚走出不远,便被迫的停了下来。
一群飞蜓抢了他们的路,横着道飞进了杂草丛里,赵无极眼尖的喊了停,让这帮拦路者先过了道。
奇怪的是,飞蜓一般都是在星斗森林内活动的,这会儿却突然出现在了外面。
赵无极退让了一步,是因为这些家伙带有轻微的毒素,虽不危险,但这么一大群,还是小心为上。
“这不林子里的飞蜓嘛。”马红俊抬着头,张望着这群结帮带友的飞虫,密密麻麻的一片,像块游走的乌云般在前头罩着,他往唐三后面缩了一缩,只露出了对圆溜溜的大眼:“有些瘆人啊。”
“或许它们是撞见了什么。”唐三沉着的开口,目光循着这些飞蜓,思忖着又道:“不是迁徙,也不是意外,它们是害怕某个东西,所以在逃。”
不然不可能会出星斗森林,也不可能会贸然的和魂师撞面。
“照你这么说…”奥斯卡似是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的道:“有高阶魂兽在追它们啊?”
真是倒霉,才出林子,怎么又碰上这档子事?
奥斯卡向四周看了几眼,心里七上八下的,顿时觉得草木皆兵,没一个太平的东西。
“不一定,这里已经远离星斗森林的外围了,高阶魂兽不会随便就出来的。”唐三琢磨了片刻,脑内灵光一闪,他团起眉,暗暗觉得有些诡异,既然高阶魂兽的可能性不大,那便是魂师了。
能让一个群落的飞蜓这么张皇的逃离,那个魂师的实力绝对在魂圣之上,或许更高。
“赵老师,此地不宜久留。”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唐三严肃起来,向赵无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成。”赵无极从刚才起就觉得不对劲,但他脑子没有唐三转的快,只一会儿功夫就联想出了其中的因果。
过了约莫两三刻后,这群飞蜓才走了个利索,半空中土尘飞扬,捎风带沙,直落落的扑簌下来,赵无极被呛的咳嗽了一声,紧皱着眉,抬手凝起魂力,汇在掌心中,将这片土尘拍了下去。
“咱们快走。”说完,赵无极便大步迈了出去,唐三和其余几人紧随在他身后,自土气弥漫的尘雾中踏出。
彼时将近晌午,日光渐盛,翁郁的草丛里时不时响过几声嘶嘶嘶的动静,与此同时,一股湿苦的味道也慢慢的窜进了空气中,融的极快,穿过砾状的沙石,化成了道青光,不过眨眼间便掠进了一行人的队伍里,像细蛇一样爬上阿汀的衣角,随即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