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夜色已深,风声渐近,绸帘拂扬而起,激的珠穗相撞,泠泠动耳。

崇阁崔巍,楼宇精致,此时四下无人,殿中静谧非常。

高座之上,那人一手撑着额,另一手置于膝上,目光遥遥,似是在望着数米外的镂花灯笼,又好似是透过这些东西,在思索着旁它。

半晌,一人走入殿中,脚步放轻,在坐于上首的那人投来目光之际,他急忙屈膝,将头低了下去。

“宗主,小姐平安入城,也已顺利入学。”

闻言,那人目光未移,只扬了扬唇角,挽出了抹清浅的弧度来:“知道了,下去吧。”

话语和缓,一如他宽润柔和的风骨气雅。

那人掌心微压,按着椅边半直起身,目光缓缓的移至殿下,方才来禀告的人无声的退了下去,在他走后没多久,一道夹着气劲的冷风猛然入户,一路风驰电掣的逼近了上座。

“风致。”

长剑如虹,似流云飞雪般破开了寂寂长夜,来人冷清的眉目由远及近,在殿内扑朔的烛火中蓦地明亮了一瞬。

宁风致缓缓起身,眉眼温和的迎上了来人。

“剑叔,夜深露重,怎么还没休息?”

来人负手在背后,剑意略敛,蓝光在其掌心泯若暗星。

不同于宁风致的儒雅清致,来人虽已鹤发,但周身的气焰却分毫未减,他只那么站着不动,内敛而肃然的神情,便已让人望而生畏。

“你也知道夜深露重,那为何仍将荣荣置于外乡?”

听着尘心这番话里的不满,宁风致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回道:“剑叔,孩子大了,出外历练是迟早的事,我们总要撒手的。”

尘心微微摇头,有些不认同的又开口:“历练是好,但你为何把她送到那什么史莱克学院?地远乡僻,你不怕她出什么事?”

“剑叔莫急。”

宁风致轻轻一叹,眉间索然成峰:“剑叔有所不知,那史莱克的院长曾为黄金铁三角的第一尖锋,他不可能不认得七宝琉璃宗的武魂,有他保护,荣荣不会有事。”

“只这些?”尘心细呷着他的话意,眉头深拧,突然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对劲:“方才的都是些明面话,你一定是还有着其他的考量,风致,你把荣荣故意送出去,莫不是还担心着武魂殿会下手?”

“剑叔懂我。”宁风致向一旁展开手臂,将尘心送至旁边的檀木椅上,自己也回原位坐了下去。

“近来武魂殿不太平。”指腹摩挲起大拇指上套着的玉环,宁风致挽起唇,笑意如同柳梢尖在湖上拨动出的水纹,一时间绵绵未止:“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样,顾栖叛离出了武魂殿,不知所踪,而我宗门内最后所得到的消息,是他曾出现在了诺丁城内。”

“顾栖…”沉吟了一刻,尘心讶然的抬起眸,心中顿时有了个答案,他询向宁风致,问道:“他就是顾修的胞弟?有阳绝剑霄练的那位?”

话落,倏而风起,案上的镇纸被卷成一片,杂乱无章的堆在了一起,宁风致皱着眉,走到案前,伸手将那沓镇纸压住,随后在上头放了块砚台。

“不错。”

他瞥了眼大敞的门户,眉头深深的拧着,说话间,随手拿起了案上的一个镂空雕银熏香球,将其合在掌心里把玩着。

“他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小,武魂殿近来发放的追杀令上,头一个名字就是他。”

“追杀令?”

尘心冷哼了声,他曲起指节,在檀木椅的扶手上叩击了几下,神情变的有些讳莫如深。

“…”

一时无言,宁风致侧过脸颊,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剑叔,除了骨叔,荣荣出宗的事不要再让旁人知晓,宗门现在就如同碗里的肉,正被人盯着呢。”

鸦青的阁帘被风牵带着覆落,烛火冥暗下,殿内的气温降凉,和外夜里的温度相差无几,尘心看清了这其中的利弊,没再多说其他,只答应了宁风致:“这事我有数,你放心便是。”

谈话结束后没多久,尘心独自离开了大殿,他孤清的身影融入夜色,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时宁风致才又走回了殿里。

他立在案前,眉眼低垂,静默的想了些事情后,便将手里把玩的熏香球搁置在旁,又伸手搡开了案上不少积压成堆的文书,从底部,慢慢的抽出了个泛黄枯缩的纸张。

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但上面的内容现在还可以看清。

[追杀令]

映入眼帘的三个字分外醒目,宁风致逡移着目光,往后逐字看了下去,列于纸上的只有两个名字,相隔十余年,他再次看入眼中时,竟觉得生疏了不少。

[顾修,罗伊……

不循殿规,私渡重犯,今以冕下之名,施以此令,通传武魂殿上下,若有逮之即除者,以魂骨为赏。]

字字如针,刺的他不禁撇开了视线,极快的将纸张折起,收进了密匣之中。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宁风致弯下腰,双手紧紧的按在书案上,神色晦暗难明。

当年为了宗门的安危,在此事上他退避三舍,不敢闻问,而如今顾栖已叛…

宁风致眼帘闭阖,掩下一目的灰沉,他的那位老朋友,怕是要重露锋芒了。

几个时辰过去,天将破晓,大斗魂场里无止境的比赛暂时一歇,铜门大开,人群像泄了洪般向外涌出,九个人皆在其中,随波逐流的站到了外场里。

诸人靠着墙,彼此都没说话,经过这一夜的比斗,魂力都消耗了不少,他们顶着两眼下的青黑,哈欠连天。

肩上一沉,阿汀侧眸看了眼,随后托起宁荣荣的手臂,让她枕的舒服了些。

二对二两场,一对一两场,其中稳胜三次,险胜一次,阿汀接过小舞递来的水囊,连灌了好几口,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左右也睡不着,她抬起眸,望向头顶铅灰的天幕,它被四四方方的院墙给拘住了,看不见鸟影飞掠,也望不清云卷云舒,只留着一片灰幕,阴霾浓稠。

正发着呆,手心里便突然被塞进了个什么东西,阿汀皱着眉,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香肠……

阿汀缓慢的连起了自己的思绪,朝自己的左边望了一眼,隔着还在休息的朱竹清,奥斯卡摸着脑袋,唇角轻咧,露出了对虎牙来,不好意思的笑着:“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奥斯卡,我看了一整晚你的比赛。”

“我知道,谢谢你。”阿汀弯起眉,蔚蓝的眸内涟漪微动,她浅浅的笑了笑,话音乖软的和奥斯卡道了谢。

看着这副画面,对面靠墙而站的唐三撇开脸,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他闷闷的吐出气,只觉得这会心里好像被烧了一角似的,突然烫的很难受。

以他对阿汀的熟悉,自然是知道她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好言好语的模样,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这种情绪熟练的让唐三已经有些看不明白阿汀,她有时很坦诚,有时却又在遮遮掩掩,总是这般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透彻。

为什么呢…

从昨天的突然疏远开始,他就已经莫名的郁闷了起来。

唐三抿着唇,攥着满掌心的凉风,任由那种燎原心头的感觉肆意窜行,将自己烧的越发清醒。

天色又亮了些,外场里的人已走的差不多,弗兰德裹紧了长袍,向后一招手,带着几个少年少女走了出去。

等回到学院,弗兰德便摆出了副困极了的样子,他一边朝着自己的院长室走去,一边嘱咐着后边的几个孩子。

“放你们一天假,去睡个够,然后给我好好修炼,明天去星斗大森林。”

这话一撂下,几人都清醒过来,戴沐白后知后觉的看向奥斯卡,终于反应过来,忙将他一把扯来:“小奥,你也过三十级了?”

“啊?对啊,我确实过了,但才突破不久。”奥斯卡眨着眼,朝唐三那一指,又给几人投下了个炸弹:“小三也过了啊。”

“好家伙。”戴沐白恁的笑了,他把两人朝宿舍的方向推着:“走走走,快回去睡觉,养足了精神咱们就去星斗大森林。”

朱竹清没管这些,吃惊过后便回了宿舍,阿汀带着小舞和马红俊告了个别,便也回去了。

路上无人,小舞一扫先前的疲惫,雀跃的讲道:“太好了,我能回家了。”

阿汀摇摇首,失笑道:“光顾着高兴,你想过没有,要怎么离开大家的视野?”

“这…”小舞犯了难,她低下头,瓮声瓮气的道:“二明一闻到气息就会寻来,但我觉得这太危险了,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到……”

拍拍小兔子的手臂,阿汀转过眸,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一起相处了数万年,你应该知道什么东西对泰坦巨猿最有吸引力了吧?”

小舞愣了一瞬,随即眸光微亮,奕奕的笑开:“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