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正是风雨季的过渡期,海浪较前些日子小了些,但仍是席卷未息,浅海域的渔船数量少了许多,都停靠在岸,等着风雨季过去后再出海捕鱼。
彼时,深海处相对平静些,潮涨潮落,海色如暮,带着丝凉意缠身,还不待细想,转眼间便又化在了下一波的浪水间。
露海的礁石畔,塞缪尔百无聊赖的等着,他目光循着掠过上空的海鸟,望向远处的月亮峡,那里风潮声大,不少栖居的小彩鱼和愣头蟹都跑到了这来,他乌卷的长发随浪势浮着,黛蓝的海水漫至胸口,沁的肌肤越发冰凉。
旁边游过来一个小海妖,还没到一万岁,性别未分,模样可爱的很,他(她)捧着掌心里的小彩鱼,凑到塞缪尔身边,启开唇,清吟出嗓。
“族长,给鸟儿吃。”
塞缪尔眉眼温和,抬手抚着小海妖的头,把青玉鸟唤了过来。
“又喊鸟,啥事?”一阵扑腾翅羽的声音乍响,青玉鸟利索的窝在了礁石上。
“你先哄着。”塞缪尔把小海妖交给青玉鸟看着,自己快速的潜进了海里。
青玉鸟眨着豆眼,看他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它甩了甩身上的水,无奈的哄起了旁边的小海妖。
水下,越入深处,光色越暗,塞缪尔瞳眸转深,眼下显出了圈浅蓝的鳞纹,他避开珊瑚樵,尾部发力,向更深的暗处游去。
海底的水温寒冷,只生着一簇玉贝花,这也是此间唯一能提供光亮的植物。
数万年前,这里原有些玉扇居住,在海里,是属低级品阶的海魂兽,它们无法突破大限,陨灭后就剩了堆遗骸,经过千年的沉淀,在这些遗骸上,长出了这一簇玉贝花。
阿汀送给他的徽章,在背面刻上的就是这玉贝花。
这花长在海底,生的通体玉洁,只有瓣蕊荧蓝,通常只供观赏。
塞缪尔停在了这簇玉贝花的不远处,睇向那被大簇花围拥住的蓝光,目色焦灼,尾巴时不时的曳着。
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都没多大的反应,刚才那道寒厉的气息也没了踪影,塞缪尔努力回想了下两万年前自己化性的时候,半晌,他气恼的甩了下尾,该死,他忘了每个海妖的化性都不一样。
阿汀的前两次化性,都比他早了几千年,他记得,那两次她用的时间似乎也不太长。
完了…化性一共三次,每次都不同,这回费时几天也算不准。
四周的海水愈加低寒,塞缪尔锁着眉头,心里担心着,他也不打算再上去了,当下护好塞西尔是他最要紧的事儿。
被道蓝光包着,阿汀感受不到冷意,但她身上很疼,全身的骨骼就好像被拆掉重装一样,疼的她脸色煞白,指尖都发着轻颤。
蓦地,她胸中骤然发闷,耳畔似是谁叹了声,那声音温润如风,缓慢的拂平了她闷疼的胸腔。
[我以冕下之名,予你择权。]
话落有音,震的她呼吸一滞,陡然清明了些。
[世有阴阳之分,男女之别,你想选哪一个?]
阿汀茫然的四顾,发现身处的地方,已不再是深海,而是变化成了云上雾中,这里茫茫无人,只有那个声音在重复着话,似乎在提醒着她,快快回答。
定了定心神,她压下心中的惊疑,清声开口:“我选阴,仍为女身。”
她已经以这副模样涉入了人类的世界,为了不添变数,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那声音古井无波,平淡的很:[望你初心不改。]
阿汀还来不及细想它的话意,就被一阵剧痛激醒,她还在蓝光内,而且已经完成了化性的选择,彻骨的疼痛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神智,她咬着牙关,默不作声的忍着,眉头一紧再紧,海妖的化性,相当于身体的重塑,不论哪个选择,疼痛都是相当的,经过前两次化性,阿汀本来心里有底些,但她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竟比前两次疼的更甚。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腿部的疼痛消散后,阿汀才恍若新生般,被拉离了痛苦的深渊,她喘息着,脖颈微仰,堵在喉间许久的长吟掷地有声,冲破海底的水压,清嘹如铃,顺着扑高的海浪传响开来。
浅海处,月色如水,海妖们和着这道长吟,柔柔的开嗓,他(她)们在波光粼粼的水间曳着长尾,身姿曼妙,霎时间,风缓浪歇,云雾洞开,漫天的碎星扑散在海上,缀的水光潋滟,明净摇落。
海妖少年浮出海面,身边还带着位殊璃清丽的少女,她乌发雪肤,月眉星眼,生的冶昳雯雅,灵气逼人。
“我生在深海,
是摄人心魄的海妖,
蛊惑的歌声由我吟唱,
过往的船只因我失落;
我坐在礁上,
是摄人心魄的海妖,
人鱼的故事因我而生,
勇士的身影为我而来;
我不为谁搁浅,
只属于深海………”
海妖们还在吟唱,礁石已被浪花浸湿,这场独属于海洋的温柔,在此月下,淋漓尽致。
“姐姐,恭喜你。”少年执起她的手,贴在面上,笑的明耀如光:“塞西尔,你成功了。 ”
银沙砾烁,白浪逐开,半月即过,在风雨季的过渡期结束后,阿汀穿着那身蓝衫,踏上了海边的细沙。
这次没坐小舟,是海豚送她来的,阿汀赤着脚,摸了下布兜里的银币,扯了扯唇角,她没忘自己化形为人的目的,今天上岸,她就是打算到瀚海城看看的。
记忆里,罗伊姐姐也是先去的瀚海城,后来才辗转到内地,下落不明。
等脚差不多干了,她才把鞋子套上,混进了人群里,这个时候,瀚海城最热闹的集市才开始,她不用太着急,反正答应了塞缪尔,只要在日落时回去就好。
集市上卖的无非是些海产,杂货,那些海产阿汀都叫的上来名字,杂货她不需要,懒得去看,因着人多,她便小心的注意着四周,把斗篷拉紧了,没露出脸。
这瀚海城很大,阿汀在的位置属于外围,是些渔民住的地方,顺着石板道走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告别了腥咸的海产味儿,走进了繁华些的内城。
内城和诺丁城没多大差别,收入多的人在这里生活的如鱼得水,基本都是副肚大肥肠的样子,也不会给她这样打扮的人一个正眼,阿汀没在意这些人的眼光,她在几条街上走着,转转悠悠的绕了几圈,才回到了刚进来的地方,停在一家商铺的落地窗前,阿汀佯装掉了东西,弯腰去捡,余光在玻璃制的窗上,看见了那个半路跟上自己的人。
那人身子纤长,披着个墨黑的斗篷,只能瞧见他露出的下巴,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停在十米外,似乎在等她动作,阿汀直起身,把斗篷拽紧实了,快步走向左前方的巷子里。
那人跟了进来,四下看了眼,没发现人,阿汀趴在墙头,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后,她才猛地翻身,足尖在墙上借力一点,抬起腿,对准了那人的肩部踢下。
眼看着就能踢到时,那人侧身一避,反握住了她的脚踝,往地上一拉,阿汀顺着他的力道曲膝,另一腿快速的踢在他手上,趁他松手的空当,她腰身后弓,轻巧的落在地上,避开了三四米远。
方才扫腿踢去的劲风拂落了那人的斗篷,看清他面容后,阿汀心下一惊,在那相似的眉眼间,突然想起了数月前在诺丁城遇到的那个青年。
二人有种说不出的相似,形似,神却不肖似,这个人眉眼冷峻,一头长发竟然是霜白色。
他凝睇着面前的小姑娘,神色难得一缓:“手脚功夫不错。”
听他这自来熟的语气,阿汀有点疑惑的问道:“你认识我?”
他默然摇首,神色倥偬:“听她总说。”
“她?”阿汀有点懵,过了一小会,青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形状像玉石的东西,他动作轻柔,把东西托在掌心上,静静的给她看着。
一时间,阿汀睁大了眼,她像被定住了一样,那个东西她再熟悉不过,是罗伊姐姐十万岁时,自己和塞缪尔送她的一块髓石晶。
怎么…怎么会在他手上?难道…?
“你…是顾修?”阿汀红着眼问道。
“…是。”顾修把髓石晶攥在掌心里,看着快哭出来的小姑娘,话语柔和了些:“我找了你们很久。”
阿汀没有心思听这些,她心里突然很不安:“罗伊姐姐呢?我几年前听到的一个名字顾伊,那是不是她?”
“是,顾伊就是罗伊。”顾修浑身的气息陡然沉了下来,阿汀这才发现,他竟已是封号斗罗了。
“以我姓,冠她名,她一直是我的妻子。”顾修看着手里的髓石晶,心中犹豫着,他眉峰稍团,敛下了睫:“这本来是她的东西,但如今找到了你,如果你想留着,我可以先放你那。”
阿汀颤着手,看着他在那自言自语,她冷下眸,身上亮起了两道黄色的光圈:“我再问你,她在哪?”
“在哪?”顾修本迷惘着的神色猛地一变,他眸光狠戾,属于封号斗罗的威压一下子便放了出来。
光圈尽散,阿汀被压的跪坐在地,看见了顾修身上那道浮然亮起的红光,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中顿失了神采。
“若不是武魂殿…若不是比比东…她怎么会献祭…怎么会离开…”顾修长吸了口气,再睁眼,他仍是那副寒厉无俦的样子,收起身上的威压,他走向阿汀,在她面前顿了会儿,然后缓慢的蹲下身。
迎面而来的,是阿汀用了十足的力打来的巴掌,顾修一动未动,只低下声,几近乞求的道:“她怪我,什么话都没留给我,最后求我的,只是让我保护好你们,丫头,我顾修疯了十年,早就被天下人所不容,为着她这话,为着替她报仇,才苟延残喘至今,你可以打我,骂我,但别赶我走了…”
说完,他另拿出了一个东西,连同手心里攥着的髓石晶,一并递给了阿汀。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阿汀眼前一晃而过罗伊的面容,她垂下眸,等看清了那另一个东西后,心头顿时酸涩难当。
那是块魂骨,也是海妖的右腿骨……
遥遥千里外,天色又阴,似是在衬着谁的情绪,沉的不像话。
唐三走到了院里,站到大师身后,见他沉默的望天,便一时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约莫两三刻,大师回过神,转身看向他,不禁笑了下:“小三啊,来了怎么不喊声?”
“我看您在想事。”唐三一说完,大师的目光便暗了些,他摇摇头道:“也没什么大事。”
“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大师背着手,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表情轻松了些:“你快毕业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唐三短暂的思索了番,回答道:“继续走下去。”
大师颔着首,表示赞许:“不错,很有志向。”
“我想推荐你去一个学院,当然,这是在你没有其它意愿的前提下。”大师斟酌着道,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唐三去的利弊,衡量了不少后,才选定的那人。
几年的接触,让唐三知道大师是真切的为他考虑了不少,他自然是同意的:“老师一向为我好,魂师的路我想坚持走下去,我愿意听老师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肝不动了,隐藏人物可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