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城言耶把自已关进别栋,再次摊开笔记本整理完疑点,返回了正房的里厅。
“让你们久等了。”
这里已有三人,水使龙玺和水庭游魔以及被叫来的水内世路。
“案子解决了?”即刻迎向言耶的是世路那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表情。
“说实话,我还不是很明白。”
见言耶摇头,世路惊讶道:“可是,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流虎宫司的事,你知道了吗?”
游魔粗鲁地答道:“我早就说过了。”
“真是太可怕了……虽然听说没事,松了一口气……”
“鉴于种种情况,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直接上阵,也必须解开这桩谜案。形势就是这么的逼人。”
“这个我知道……可是明确的东西……这里应该是指作为核心的推理吧。如果没有这个,还是不太行吧……”
“如你所说。不过,我不是名侦探。所以唯有反复探究,采用多次建立推理再推翻的方式,来逼近真相,除此别无他法。”
“这一点可以相信。”游魔插嘴道,“至今为止我已听他做过好几次推理。一会儿进一会儿退确是事实,不过我觉得是在扎实地往前走。”
“不不,我也没怀疑老师的侦探才能——”
“担心是应该的。”言耶宽慰着了慌的世路,续道,“在没有抓住案件本质的情况下,再怎么层层推理,最终也会陷入死循环。若不能逼近本质,至少也得抓个线索。必须明辨什么东西才是头绪。”
“莫非老师——”
“是的。就在刚才,被我抓到了。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不,虽然一度有所意识,但未加深思——”
“喂喂,你说刚才……”游魔一脸震惊。
“是的。听了你和龙玺先生的对话,我想我可能看漏了一个极为根本性的问题。而且我有直觉,一旦对其追根究底,这一系列命案的本质就会现出原形。”
不单是游魔,连龙玺闻言也探出了身子。
“这个所谓的头绪是、是什么?”
言耶向着急催促的游魔亮出笔记本:“我在上面列举了本案的疑点,包括这个头绪在内。我现在就念,希望能根据其中的内容,与大家一道逼近真相。又及,我省略了尊称,还请诸位谅解。”
声明过后,言耶翻开笔记本念了起来。
“疑点分成六大项。”
【波美地区】
(一)四座村庄的名字,承最初开拓的五月夜村,其后分别为物种村、佐保村、青田村。那么,最初的村庄为何要取名为五月夜村?
(二)能够推测深通川、沉深湖、流升之瀑的命名由来。但二重山为何会被如此称呼?
【水魑大人之仪】
(一)神男和刈女原本是假男和假女,这其中有何含义?
(二)给水魑大人献祭,为何除了神馔还要准备供品的樽?
(三)增仪由水使龙三行使,可龙玺为何对神馔的拣选很马虎?为何水内龙吉朗反倒十分热心?
(四)水使龙玺对水魑大人之仪十分自信,是因为一只眼仓的存在吗?
【水使家的一只眼仓】
(一)造仓是为了向水魑大人贡献“缓慢的活祭”吗?
(二)所谓成为水魑大人的新娘,是指被幽禁在一只眼仓?
(三)若(一)(二)正确,那龙玺对左雾所说的“如果在水使神社长大,就能一直和神灵一起生活,所以不会遭受任何灾祸,不会罹患任何疾病,能够一直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岂不矛盾?
(四)若(一)(三)正确,为何宫木鹤子直到仪式前一天,以及小夜子直到当天为止都没被关进仓内?
(五)汩子口中的“御仓大人”是否指水魑大人?
(六)在十三年前水使龙一主持的增仪上,樽味市郎(清水悟郎的兄长)是否被迫充当了一只眼仓的活祭?倘若为真,仪式后他究竟怎么样了?
(七)在水使龙三主持的增仪上,宫木小夜子是否被迫充当了一只眼仓的活祭?倘若为真,如今她究竟是何状况?为何不能放她出仓?
(八)听闻龙玺曾就担任刈女的青柳汩子说过一句话:她会成为超越刈女的存在。此中有何深意?仅是指配做自己妻子的意思吗?
【水使龙一命案】
(一)在水魑大人之仪前,他对何事如此惧怕?
(二)龙一为何会在仪式过程中被杀?
(三)杀害龙一的动机为何?
(四)水魑大人之仪中,龙一在沉深湖中看到了何物以至于心脏病突发?
(五)引发心脏病的某物是经由何处出入沉深湖的?又是何时出入的?
(六)龙玺为仪式而戒酒,是何人故意拿酒给他喝的?且动机为何?
【水使龙三命案】
(一)在水魑大人之仪前,他对何事如此惧怕?
(二)龙三为何会在仪式过程中被杀?
(三)杀害龙三的动机?
(四)第一至第三项的谜团,其解答是否与其兄长龙一的第一至第三项完全相同?
(五)为何在所有的樽被投下后,游船看上去又晃了一下?明明一只樽都没浮上来,龙三也未从船底的洞潜入湖中。
(六)水魑大人的角为何被用作了凶器?
(七)龙三是在何处被刺的?是在游船底的洞中吗?
(八)罪犯行凶是否用到了水庭游魔的潜水装备?
(九)倘若如前项所述,那么凶手是如何得知放置潜水装备的仓库及收纳场所(长柜)的呢?
(十)凶手是经由何处出入沉深湖的?又是何时出入的?
(十一)龙玺所言“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究竟有何含义?
(十二)龙玺为何一边说着前一项的那句话,一边又怀疑清水悟郎是杀害龙三的凶手呢?
(十三)有前项及前前项之言的龙玺,为何二话没说就接受了龙三自杀的假说?
【神男连环杀人案】
(一)龙一命案与龙三命案是同一凶手犯下的神男连环杀人案吗?
(二)若(一)正确,那凶手究竟是谁?动机为何?
(三)若(一)错误,则龙一命案与龙三命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相似点?此外,各自的凶手是谁?动机为何?
(四)若(一)正确,那么这一次之后为何又发生了神男连环杀人案呢?
(五)神男连环杀人的动机为何?
(六)凶手先是偷了水魑大人的角,然后又盗走了其余六种神器吗?理由为何?何时窃走的?
(七)为何龙玺能断言杀害龙吉朗的凶器——水魑大人之髭是“增仪后”被盗的?
(八)神男连环杀人的被害者候选是水利合作社的七人——水使龙玺和龙三、水内龙吉朗和世路、水庭流虎和游魔、水分辰卅吗?
(九)龙三遇害后,水内龙吉朗、水分辰卅、水庭流虎依次被袭,这顺序有何意义?为何不先以有了戒备便难以下手的年轻一代为目标呢?此外,为何只有水使龙玺被跳过了?
(十)神男连环杀人还会继续下去吗?
“完毕。”
言耶慢悠悠地念完所有条目,里厅被寂静笼罩。三人形态各异,似乎都在咀嚼这为数众多的谜团。
不久,世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头一项(波美地区)真和案子有关?对了,下一项(水魑大人之仪)也有关系吗?”
“啊,对了。”言耶未及回答,游魔先搭了茬,“说真的,就在刚才我还对那家伙说了,最先开拓的五月夜村和水使神社有那么了不起吗?”
所谓“那家伙”自然是指龙玺。
“老师听了他俩的对话,就抓到了头绪?”
“是。来这里之前,阿武隈川给我讲了一遍波美地区和水魑大人之仪的情况。当时我应祖父江小姐的提问解释道,随着被开拓的顺序,季节从五月向四月、三月回溯,村庄也由此得名。我还说,第四个村子的青田为六月的季语,大概是因为二月的话就成冬天了。”
“我认为事实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然后祖父江小姐回了一句‘把第一个村取名为青田村不就能顺顺当当地从六月排到三月了吗’?对此我的回答是,想必五月夜村的人们没想到在自己之后,还会有人迁来此地建设村庄吧。不过——”
“嗯?”
“既然如此,我更要问了,为什么是‘五月夜村’?诚然,五月是插秧时节。作为宜于种水稻的波美地区的村名,也许是相当合适的。但是,考虑到迁入不久的村民的心境,相比从头开始插秧种植的季节,他们理应对田园因水稻生长而变得青葱翠绿的季节,有着更为强烈的意念吧?要么干脆就选收获的季节。”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命名为五月夜村怎么说也不能算奇怪。只是,选这个名字还是另有理由的吧。”
“什么理由?”
言耶不直接回应世路的提问,又加入了新的疑点:“水魑大人之仪上的假男和假女也是,仔细一想还真奇怪。如果说舞台上跳舞的巫女和执行仪式的宫司都是假的,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假借物?原先,什么才是本体呢?”
“假借物和……本体?”
“除神馔外,为何还必须准备六个上好的樽充当贡物呢?那些樽莫非也是某物的假借?”
“贡物樽是假借物……”
“二重山怎么看都不是一座双层叠的山。山脚部分虽与左右山体相连,但毕竟只是一座山。既然如此,为何要叫作二重山呢?”
“请等一下。这些都能串联起来吗?”
世路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游魔也不遑多让。
“还有呢。龙吉朗宫司对拣选神馔非常执着的原因也是——不,这些事象不只是互相串联的问题,本案的本质其实就隐藏在其中。”
“哎?的确,别的神社主持仪式时、挑选神馔时,父亲经常指指点点……可我一直觉得这是出于他的长老身份,以为这才是一种类似仪式的东西……”
“我也是。”
“你说这里头有含义。究竟是什么呢?”
“现如今,对神馔的解释恐怕是最浅显易懂的。”
预作声明后,言耶将笔记本翻到空白页,一边画图一边开始了说明。
“大个的南瓜是头部,大量的裙带菜是头发,大而色泽鲜艳的葫芦是躯干,较细的两根白萝卜是双臂,圆圆的、形状整齐划一的两个芜菁根是双乳,猪肝是内脏,鲍是女性性器官,一把海蕴是阴毛,较大的两根白萝卜是双腿——如此这般,那神馔表现的是活祭少女的身体。”
“什……”
世路和游魔目瞪口呆。
“装神馔的长匣的盖子有点釜盖或锅盖的意思,附着两个细长的把手。所以倒过来一放,把手就成了支撑腿。那模样不就像一个大砧板吗?神馔的材料加上米、盐和菜刀,被放在这个看着像砧板的板上。我们可将其视作过去神明调理活祭——将活祭品保持原型做成菜肴——的行为,即一种旧时习俗的残余。”
“也、也就是说所谓的水魑大人之仪是……”
“我听说,村庄开拓伊始曾因严酷的旱天引发了枯水,增仪的原型就是在那时产生的。”
“嗯,确实如你所说……”
“我想当时恐怕有过活人祭祀。”
“……”
“五月夜村的意义并不在于季节,而是和小夜子姑娘的‘さよ’一样,在于读音上。这话同样也可以用在二重山上。想必原本是叫贽山(にえやま),后来改为二重山(にえやま),最后又变成了二重山(ふたぇやま)。”
“那么假男和假女呢?”
“仪式的主角归根结底还是活祭。这个可怕的风俗随着时代的变迁已被废止,仪式开始由宫司和巫女来主持。但他们是一种临时的存在,所以被称为假男和假女。然后,献少女为活祭既已不复存在,神馔便应运而生。只是,虽说还留有一个形状,但作为贡物实在太过贫弱。估计樽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其内容与数量与时俱增,渐渐变得奢华,直到今天。”
“父亲他……龙吉朗……知道活祭的事?”世路已面无血色。
“应该知道。当然,是作为与水魑大人之仪相关的一个传说。所以他也明白神馔的意义。因此才会出言干预吧。”
“是为了彻底地遵照传统……”
“是的。然而,偏偏有人还让这个可怕的风俗复兴了。”
言耶的目光直指位于上座的龙玺。然而,龙玺本人却完全不见动摇之色,反倒回瞪了一眼。
“十三年前,龙一举行增仪的时候?”
“可是,恢复原先的活祭不就和一只眼仓的活祭重叠了?”
言耶对游魔的问话点点头,对世路的疑问摇摇头,随后他再次注视着龙玺:“龙吉朗宫司说过,水使神社的一只眼仓大致建于上一代或上上代的时候。听说那对美貌母女讨饭的事也发生在上一代。换言之,龙玺先生参与仪式之时,一只眼仓早就在发挥功能了。”
“是吧。”世路附和道。
“但是那仓里的活祭不过是‘缓慢的活祭’。把非常重要的增仪交给经验尚浅的龙一先生时,这东西真的足以令龙玺先生胸有成竹?”
“觉得凭一只眼仓还不够,所以就复兴了原先的活祭?”
“是。这次龙三先生的仪式也一样。龙玺先生正是因此才抱有绝对的自信。对关键的神馔拣选等闲视之,是因为他已备好了真正的活祭,而非那些伪物。”
“那、那个活祭是……”
“不会吧……”
世路与游魔的语气中含着难以抑制的悲怆感。
“是的。躲兵役而逃来波美的樽味市郎和充当宫木鹤子小姐替身的小夜子姑娘。”
“怎么会……”
“如果小夜子姑娘不成了,应该会用正一君代替。据说汩子夫人曾对他说‘你是第三个’还说要好好吃饭什么的。恐怕她认识到正一君是活祭的第三人选了。”
“……”
“龙一先生和龙三先生是命案的被害者,但同时也是加害者。龙一先生杀了樽味市郎先生,龙三先生杀了小夜子姑娘。”
“这、这么说,市郎先生和小夜子是在增仪过程中被神男杀害的?”
“是的。”
“究竟是怎么……”
“塞进樽沉入沉深湖。”
“你、你说什么……”
“这、这……”游魔脸色惨白,“难道是像神馔一样切开身体,把碎尸塞进六只樽?”
“不是的,你这么想也情有可原,不过并不是真的动手杀人。因为活祭不始终保持活着的状态,就没有价值了。”
“活着的……”
“可这事是在哪儿做的……”
“填完贡物的六只樽一度被搬进了拜殿。那时龙玺先生和龙三先生换上了已放入活祭的樽。”
“啊!在工房殿里,预备用的樽……”
“想造多少就能造多少。”
“和哪、哪只樽换了?”
“当然是第一只樽了。于是本用来做贡物的那樽酒就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手边。好酒如命、人又吝啬的龙玺先生舍不得把特意从滋贺的仓库里拿来的酒处理掉。所以就自己喝了。”
“这家伙喝的酒原来是这个啊!”游魔惊讶得合不拢嘴。
“去沉深湖的时候,龙玺先生为什么要提醒村民特别当心第一只樽呢?因为在六只樽的最前头是一个理由,但更重要的是,万一樽砸下来摔坏了,里面的东西就暴露了。”
“把酒樽搬进拜殿,又装上拉车的村民就没觉得可疑?我想抬樽的时候会感到很不对劲。”世路的指摘合情合理。
“这方面也没疏漏。搬入拜殿和搬出拜殿时,龙玺先生准确无误地变换了两人一队的村民组合。”
“竟然做得如此小心……”
“我和汩子夫人在一只眼仓旁聊天时,她说到了御仓大人。由于之前的话里出现过‘被吃掉’这个词,我就问‘和水魑大人不一样?’,结果她说‘水魑大人吃的是……一只——’话到一半没了。我想那个‘一只’(一つ目)指的是‘第一只樽’。换言之,水魑大人吃的是放在第一只樽里的活祭。至于御仓大人,就是指一只眼仓。我和龙吉朗宫司都误以为御仓大人即水魑大人。”
“水魑大人的……新娘?”
“成为活祭。被神吞食即与神融为一体,所以能永远幸福地生活,超越人的境界长生不死。汩子夫人、左雾女士以及鹤子小姐就是这么被教的。”
“那么小夜子现在并不在一只眼仓里……”
“很遗憾……如果在,还能留点希望……”
“只是伪装成她在仓里……”
“拿吃的过去好让我们深信不疑。我想饭菜多半是被扔到后山去了。结果招来了野狗。第一天晚上我在别栋没听到一点吠声。到第二、三天时就有了,所以觉得很奇怪。”
“是这样啊……”世路沮丧地垂下肩,随后又以扯着嗓子似的语声问道,“两次增仪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龙一先生和龙三先生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同样的事实也能套在樽味市郎先生身上。”
“哎?”
“遗憾的是……也不知该不该这么说,小夜子姑娘不是。她只承担了被害者这一个角色。此二人不同的处境,造就了两次增仪命案相似却又相异这一奇妙无比的状态。”
“也、也就是说……”
“被迫充当活祭的樽味市郎先生正是杀害神男龙一先生的凶手。”
“神男被活祭所杀?”
“准确地说,也许该视作意外。位列第一的酒樽装上游船时被放在里头。所以把活祭抛入沉深湖是在最后。由于是仪式的重中之重,按此顺序反倒合适吧。不承想,关键的酒樽没沉下去却浮上来了。于是龙一先生下湖,想把樽送入地下水道的洞穴。就在这时,樽的盖子开了,市郎先生从里头出来了。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大惊失色的龙一先生心脏病突发。而市郎先生则被顺势卷入了地下水道。我想十三年前发生的事与此相近。”
“竟然……”
“神男和活祭无意中各自扮演了加害者和被害者这两种角色,由此在不可理喻的情况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杀人案。”
“这么说,龙一的案子在发生的同时其实就完结了?”游魔的表述十分精准。
“对。想必你早就悟出这个真相了。”言耶再度紧盯龙玺。
“是啊,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然而你却死不悔改。反倒在检讨应该拿更弱小的少女做活祭。是不是?”
“当时我就这么想了。怎么说神馔表现的也是女人的身体嘛。不过,赶巧正好来了一个逃兵役的,我就想了哪能放着不用呢。”
“你、你这个浑蛋……”
言耶一边举单手制止行将勃然大怒的游魔,一边道:“由于降了雨,作为仪式算是成功了吧,可是神男死了,所以还得说是失败了。于是你打算下一次增仪用少女做活祭。那以后发生了战争,又迎来了战争的结束。你一得知有人开始从中国东北归国,就派重藏去了舞鹤。因为你考虑到左雾女士可能会携孩子一起回国。正如你所预料的,她把鹤子小姐等人带叫来了。一见长女的面,你就决定让她当活祭。而且就像在养鱼笼里培育供品似的,待鹤子小姐犹如水使家的千金小姐。你还真有把她当作活祭品来喂养的意思。”
“魔鬼……”世路喃喃低语,在他看来,眼前的老者早已不是人类。
“然而,最后关头鹤子小姐丧失了活祭的资格。于是你就盯上了小夜子姑娘。不过她没她姐姐那么好骗。所以最后你下药把她蒙翻,装进了樽。是不是?”
言耶的语调渐渐严厉起来,与之相反龙玺则淡然答道:“我是这么和小夜子解释的,鹤子出嫁的事是编的,其实是要请她协助办仪式。在这基础上,约定由小夜子代替她姐姐打下手。条件是答应鹤子和芥路的婚事。哪知道这孩子疑心很重,所以最后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把她弄睡了。”
“小夜子……”
“浑蛋!”
世路的低语饱含哀惜之念,游魔的咒骂则满怀憎恶之情。
“龙三先生被害时——”即便如此言耶也没有放任情感,还在继续解释案情,“你不小心漏出一句‘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这并非‘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了’,而是‘没想到龙三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的受害者了’。龙一先生的死,可以说是樽味市郎的反戈一击。已有如此想法的你误以为龙三先生也是受小夜子姑娘的反击而死的。”
“我是这么想的。”
“正是因此,你才会突然装出一副怀疑船夫清水悟郎先生的样子。”
“是因为怕刀城言耶老师发觉活祭的存在?”
言耶对世路指出的问题点头称是。
“在当时,极为自然地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头一个该怀疑的对象毕竟还是悟郎先生。而龙玺先生特意向我展示了这一理所当然的反应。”
“原来如此。”
“不过,说悟郎先生是凶手实在太勉强。就在龙玺先生也这么琢磨的时候,我搬出了自杀说,于是他就像捞着救命稻草似的扑了上来。然后他打算尽早埋葬龙三先生的遗体,把一切都抹杀掉。”
此时,言耶再次一一扫视三人,接道:“然而,水内龙吉朗先生又接着遇害了。满以为龙三先生和小夜子姑娘玉石俱焚的龙玺先生大吃了一惊。想想看,和龙一先生不同,龙三先生是在游船内被杀的。也没有他潜过湖的痕迹。既然如此,那就是小夜子姑娘从樽内脱身后,上了游船。至于水魑大人的角,可以认为是她无法完全信任龙玺先生,偷偷把东西带在了身上。虽然不知协助的内容,但直接面对水魑大人之仪是确凿无疑的事。如果是七种神器,就算有危险及身也必能派上用场。她可能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偷出来的。不过,假如小夜子姑娘当真用角刺了龙三先生,那她可就完全没有脱身之地了。在船中或湖面上的话,按理一定会有人发现。换句话说,很遗憾,事实上小夜子姑娘被关在樽里就这么……”
言耶自然而然地垂下了头。世路与游魔也皆然。
“那么,龙三先生是被谁杀的呢?这个凶手也杀害了龙吉朗先生?”言耶忽地仰起脸,“龙玺先生意识到自己错估了事实真相,但又不能报警,生怕这样会暴露活祭的事。于是他使了个苦肉计,命令我当侦探。”
“不可思议的状况很像,但两件案子的真相全然不同?”同样仰起脸来的世路,侧头不解。
“龙一先生一案,正如游魔先生巧妙表述的那样,在发生的同时已然完结。可以说这是极其特殊的个例。至于龙三先生一案,其实也具备非常怪异的特征。”
“什么特征?”
“即凶手赴沉深湖原本不以杀害龙三先生为目的这一事实。”
“哎?那、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出小夜子。”
“把她从活祭……从樽里解救出来?”
“是。只是没能赶上。”
“……”
“此时凶手方始生出对龙三先生的杀意。”
“动机是复仇……”
“神男连环杀人的动机也是这个。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宫司连环杀人。”
“你的意思是,对象仅限于宫司?”
“罪犯杀掉龙三先生后,认为复兴活祭的是水利合作社的一干宫司。”
“所以就杀了一个又一个……”
“我猜测凶手携带水魑大人的角,是用来当辟邪物的替代品以解救小夜子姑娘的吧。没承想却用作了凶器。”
“原来如此。”
“龙玺先生之所以断定杀害龙吉朗先生的凶器——水魑大人的髭是在增仪后被盗的,就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凶手连续作案的动机。”
“光是龙三君还不算完……”
“所以偷走了七种神器。从某种意义上说,罪犯可能也借此坚定了连续杀人的决心。当然凶手想到了吧,主谋肯定是龙玺先生。所以才决定放到最后袭击。这是为了在犯下连环杀人案的期间,让他充分品尝到恐怖的滋味。”
“嘿。”龙玺对言耶的说明嗤之以鼻。是逞强,还是忍俊不禁,从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难、难不成……父亲也……龙吉朗也知道复兴活祭的事?”世路一脸愕然,睁大眼睛死死盯住言耶。
“不,应该不知道吧。”
“真、真的?”
“是。罪犯完全误会了。”
“是这样啊……”世路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以疑惑的口吻问道,“可是,凶手是怎么发现活祭之事的呢?惭愧的是,我身为水利合作社的一员却完全……”
此处,言耶突然对游魔的潜水装备被盗一事做了一番说明。
“啊,果然是这样啊。”
话题一下子被岔开似乎令世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可能他也曾起过同样的疑心吧,神色之间显示了对这桩窃案的理解。
“从各种意义上说,龙三先生被害称得上是一件极为特殊的案子。无法指望警方做调查这一异常情况也包含在内,因此程度更深了一层。”
听了言耶的话,先是世路和游魔点了点头,而龙玺则脸露讥笑。
“所以,收集物证、与案情证据放在一起探讨,从而推出凶手的一般手段已不能用。而我也十分怀疑自己能否掌控得了这种正面进攻方……好吧,这个先不提——不过,由于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们可以放弃‘何人为凶手’的思考方式,采取‘非某人则无以为凶手’这一限定式的思路。”
“是指……凶手的条件?”
“是的。现列举如下——”
(一)有可能知道水魑大人之仪的活祭已复兴。
(二)有可能知道原定由鹤子小姐做活祭,后被小夜子姑娘取而代之。
(三)有可能知道活祭被装在樽里。
(四)一旦知道小夜子姑娘做了仪式的活祭,此事便有可能成为动机。
(五)有可能知道游魔先生的潜水装备放在哪座仓库的哪个长柜里。
(六)穿上前项的潜水装备后,能够活动。
(七)有可能知道出入沉深湖的方法。
世路寻思片刻,说道:“一至三条,除了水利合作社的人或水使神社及宫司近旁的人,都不可能吧。”
“不过,我觉得像你这样一点都没意识到的人反倒是多数。”言耶回应道。
“实在惭愧……”
“啊,我绝不是在责怪你。我的意思是这事很平常。”
“你能这么说真是……”
“第五、第六条比一到三范围更窄。”
“确实。然后在第四条上范围被进一步缩小,到了第七条甚至就能锁定对象了……”
“关于一到三,还有第五条,很难证明是否有可能知道。总觉得只把这四条看成补充条件比较好。这七条当中,首先应该注目的是第四条吧。”
“为小夜子复仇……”
“是。像是会毫不犹豫就去实施的人,除水内世路先生和水庭游魔先生你俩外,不做第三人想。”
刹那间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过很快便各自表了态。
“没错,这一点我不打算否认。”
“我也是。这动机简直再充分不过了。”
“谢谢二位。”言耶分别向双方点头示意后,续道,“但是,世路先生完全不知道活祭的事。”
“怎、怎么说呢,这就和自我申诉一样吧。”
“可是,就连一只眼仓的秘密都让你显得非常吃惊啊。”
“啊,一码归一码。更何况,家父龙吉朗在水利合作社中也是年纪最长的——”
游魔突然笑出声来,说道:“喂喂,世路先生,你好像很不高兴自己被排除在凶手候选名单之外嘛。”
“哎?”
“你挂念左雾女士的孩子们,怎么说呢,这心思我也不是不明白。不过我们现在得协助刀城先生啊。”
“啊,啊啊……可不是嘛。”
“如果世路先生知道活祭的事——”言耶接上言续道,“应该会从一开始就阻止水魑大人之仪。至少不会坐在看台上,一边伴奏一边观看仪式。就算是在知晓的情况下面对仪式——啊,不好意思,措辞恐有不当——你也不可能杀掉龙三先生。因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游魔见世路不再吭声,缓缓开口道:“这么说,凶手只能是我了?”
“是啊。知道一只眼仓的存在,始终在探究其秘密的你,能察觉活祭复兴一事也不奇怪。也可以这么想,‘龙玺为何特别优待鹤子小姐’这一疑问成了你看破真相的契机。”
“而且我当然知道潜水装备在哪里,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啊。”
“你完全符合凶手条件的第一至第六条。装出被偷走的样子,自然是为了造成凶手另有其人的印象。”
“但问题是第七条。”
“从何处出入沉深湖的。”
“进去没问题吧。因为在仪式队伍到达湖之前,我有时间潜水。”
“不,如今既已知动机是为了给小夜子报仇,那就不可能了。如果事先知道她是活祭,被装在樽里的话,你应该会阻止仪式本身的举行。虽然我推断不出你是几时察觉的,但最早也是在一行人在水使神社做准备时,或离开神社去往二重山之后吧。”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跑过去制止呢?”
“游魔先生,恕我失礼。你要去阻止,就算再如何揭发活祭的问题,可能也只会被视为单纯的找碴或骚扰。很可能龙玺先生一声令下,就立马被村民们制伏了。这一点,你自己也想到了。”
“嘿,确实是这样。”游魔讥诮似的一笑,又道,“如此一来,就真的归结为出入沉深湖的问题了……”
“是的。除非能解决这一点,否则牢同的不在场证明在你身上也同样成立。”
“可是,这问题很难解吧?”
“正是因此,我进行了最为单纯的解释。”
“什么样的解释?”
“即水庭神社的那口井与沉深湖相连,你利用潜水装备在地下水道中来回。”
“都说了——”游魔脸上浮现出越发讥诮的笑容,“我也不会凭着这种不靠谱的推测就往井下潜啊。”
“所以我认为你有确凿的证据。是能让你毫不犹豫就从井向沉深湖进发的、决定性的证据……”
“到底是什么呀?”
“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实——在龙一先生主持的增仪上被迫充当活祭、被水魑大人之口吞没的樽味市郎先生的尸身,漂到了那口井中。”
“……”
“井旁的石碑其实就是樽味市郎先生的墓碑吧。”
“正一君曾经说过,朝那石碑合掌时就觉得自己像是在祭拜某人的墓碑。”
“老、老师——”世路慌了神,“龙一先生的增仪早在十三年前,而游魔君来水庭神社才大概七年。都六年了,尸身还能漂过来,实在难以想象。就算有这事,应该也早就化成白骨,谁也认不出了。这样的话,就连从哪里漂过来的都……”
“我想尸身恐怕已经尸蜡化了。”
“哎?”
“我听龙吉朗宫司说,战后在沉深湖西北角的洞窟里发现了一具尸蜡化的男尸,根据遗物推测似乎是一个逃兵役的。”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市郎先生被水魑大人吞没,其遗体漂流于地下水道的途中,可能在某处被推上了没有水的地下河岸。然后与尸蜡化的男尸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偶然遇到水量增长的时候,又再次被冲走,最后来到了水庭神社的那口井。由于已尸蜡化,所以能辨认容貌。游魔先生注意到,刚好来波美找哥哥的悟郎先生和尸体长得很像。于是——”
“等一下!”游魔举手拦住言耶的话头,“如果事实如刀城先生所说,那我当时就知道龙一的增仪使用了活祭。既然如此,定下由龙三主持增仪时,我就该念着鹤子的安危,采取某些措施。直到仪式都要开始的关头还什么事都不做,这不是很奇怪?”
“是啊。”世路低声附和,似已接受了这个说辞。
“在井下发现了市郎先生尸蜡化的遗体,并不代表你一定会马上发现水魑大人之仪用活祭的事。”
“这就怪了。要是没察觉活祭的事,一般人哪能想到井和沉深湖是连通的?”
“我想当时是这样没错。”
“……”
“遗体是从哪儿漂来的,为什么会是悟郎先生的兄长,对你来说都是谜。而你开始有所领悟就是在最近。得知一只眼仓的存在,开始逼近仓的秘密时,你终于明白了。”
“噢,怎么个明白法?”
“你认为,龙玺先生把在龙一先生的增仪上被迫充当一只眼仓活祭的樽味市郎的遗体,丢弃到沉深湖中去了。”
“……”
“在我就樽味市郎先生之后的情况追问龙玺先生时,你有过如下言论。雨下了但龙一死了,所以算是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但儿子的死毕竟不可饶恕。所以增仪后龙玺一定是在一只眼仓里杀了那个虚弱的男人,抛进了沉深湖的水下洞窟。”
“啊,是说过。”
“如果是在一只眼仓杀的人,一般都会联想是埋进后山了吧。啊,别的法子也行,但至少不会想出特意搬上沉深湖、还要冲入地下水道这种费劲的弃尸方法吧。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碰到过一件事,让你误以为应该是这样。”
“就是在那井里发现樽味市郎的事吗?尸蜡化尸体的……”
“是的。尸体既能确认容貌,说明并无多大损伤。根据这一情况,你确信存在一条具备一定口径的地下水道。”
“是这样啊。”
“在凶手的条件中,最关键的可能是第六条,即‘穿上潜水装备后能够活动’。”
“怎么说?”
“虽说有足以让人身通过的宽度,但现在是要套上鼓鼓囊囊的潜水装备,在一无所知的地下水道中行走。因此,像世路先生这样的高个子是很难的吧。”
“你的意思是,个头像我这么矮的话正合适?”
“是的,更符合条件。”
“我在伏龙特攻队受的训练,又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吗?”
“龙三先生的增仪行将结束时,游船摇了一次,就一次。那是因为你从湖里浮到了船底。”
“……”
“听到声音的龙三先生,看了看船底的洞。与此同时,你冒出湖面从下方刺出水魑大人的角。龙三先生情急之下用双手握住角,就这样凶器因自身的重量直穿到后心。这就是龙三先生被害的真相。”
“可在神男连环杀人的时候,他父亲也遇袭了呀,虽说只是养父。”
“所以才是未遂,毕竟下不了手吧。辰卅宫司那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沿川道追赶,并在下桥附近赶上,也有空好好琢磨,编出一个头戴斗笠和身穿草蓑的罪犯形象。”
“游魔君他……”
世路凝视对方,表情极度困惑。龙玺依然沉默,只是瞪眼似的望着游魔。
“不过,只有一点说不通。”言耶抱起胳膊,右手摸着下巴轻语。
“嗯?是哪一点?”世路当即疑惑地问道。
“游魔先生究竟是何时从水使神社的本殿偷走水魑大人之角的呢?”
“这个嘛,那天早上吃过早饭,只有他跑出了水使家,那时候——”
“如果是那时偷的,意味着游魔先生当时既了解活祭之事,也知道小夜子姑娘失踪了。那么,由于仪式还没开始准备,他会搜寻小夜子姑娘,调查工房殿或拜殿内部,没准已经把人保护起来了吧。”
“啊,可不是嘛。”
“但实际情况是,他觉得事到如今已无力阻止仪式,就穿上潜水装备从井底往沉深湖赶。也就是说,只能认为游魔先生一度返回水庭家,在增仪队伍离开水使家后,再次回到水使神社,偷出了水魑大人的角。”
“可是,这也……”
“是的,也未免太优哉游哉了。水魑大人的角也许能成为‘小夜子姑娘救援记’的辟邪符,可就算是这样,游魔先生会不惜在水庭神社和水使神社之间跑个来回也要拿到手?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他会放弃七种神器,带别的东西过去吧。由于是神社,总该有几件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不回水使神社,游魔先生不可能拿到水魑大人的角。”
“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游魔先生并不是罪犯。”
“喂喂,你没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真、真凶另有其人?”
不只游魔本人,世路也探了探身。
“凶手条件中得加上这么一项——(八)拥有从水使神社本殿盗出水魑大人之角的时间。”
“加这条之前就没有凶手候选人了。”世路满脸不安,“立足于老师目前为止的说明,还要满足凶手条件的全部项目,我认为已经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正如你所言。”言耶爽快地予以肯定,仍在不断思索,“但是,肯定有一个正位于我们盲点之中的人物。”
“说是这么说……”
“实施神男连环杀人的人。”
“可是……”
“不是水利合作社的相关人员,但又离得很近。”
“没有嫌疑人了。”
“不,还有那唯一的一个人!”
“是、是谁?”
“水使神社的重藏先生。”
“怎么可能……”
相比世路的咄咄逼人,游魔却低下了头。
“莫非游魔先生一直在怀疑重藏先生?”
“说啥好呢。”游魔答得暧昧,语气中没了冲劲儿。
“重藏先生他……”
“如果是长年侍奉水使神社、几十年来一直在背后支持龙玺先生的他,自也知道水魑大人之仪原先用过活祭的传说吧。而且,直觉地意识到活祭被复兴了应该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因为他就和家父龙吉朗一样,是本地活字典一样的人物……是吧。”
“另一方面,我听说他对左雾女士抱有深切的敬爱之情。所以,在她去世,水使家收养了孩子们,只有鹤子开始被特别对待时,重藏先生产生莫大的危机感也并无不自然之处。”
“跟小夜子和正一一样,他也在担心鹤子的安危对吗?”
“不过,对于水使家他也有他的立场。谨言慎行是必须的,只能在暗中看护。”
“龙一先生主持增仪时,他还没意识到?”
“如果能把龙吉朗宫司和重藏先生的知识和见识合在一块儿,或有可能更早地知道活祭复兴一事——”
“……”
“我想,重藏先生觉得要出事是在龙三先生增仪的那天早上,看见正一君寻找小夜子姑娘的一瞬间。”
“所以就——”
“一着急从本殿拿走水魑大人的角,匆匆赶到了水庭神社。听正一君说,不只五月夜村,重藏先生对整个波美地区都了如指掌,也十分熟悉各村各家的情况。就算知道游魔先生放潜水装备的地方,清楚井的秘密,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当然,在动机方面也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了。”
“是的……”
“如此想来,可能还是奔着神男连环杀人去的,而非宫司连环杀人。”
“就是说水利合作社里的所有人都有责任?”
“因为水魑大人的神器,一共七种全被盗走了呀。只是,他认定龙吉朗宫司这代人比世路先生这代人罪责更深倒是真的。所以最初尽盯着宫司下手。”
“边作案边看情形?”
“可能他无法撇开一个怀疑,即复兴活祭只是一干宫司的意思。作为重藏先生,应该知道水利合作社是会绝后的。”
“确实……”
“但是,他对小夜子姑娘的爱再怎么深厚,要杀死一直侍奉至今的龙玺先生,还是会感到犹豫。龙玺宫司没有第一个被袭,原因就在于此。”
“哦……”世路沉吟一声低下头去,这也许是因为他十分理解重藏的心情吧。虽然父亲龙吉朗被害,动机又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误会”,但他也许还是觉得其中有所谓的酌情处理的余地。
言耶招呼道:“游魔先生。”
自言耶指出真凶后,游魔就一直脸朝着下方。
“我感觉你在自己被怀疑时,还是在硬着头皮奉陪。你从某些方面注意到重藏先生很可疑,但多少也能猜出其中的动机。所以没有告发他,反倒任由怀疑指向自己。是这样吧。”
“啊,谁知道呢。”
“但是,要认为重藏先生是真凶,实际上就会有一个不太好解决的问题。”
“你、你说什么?”
游魔猛地抬起头。世路也是,目露惊疑之色看着言耶。
“重藏先生身高也很矮,所以符合第六条‘穿上潜水装备后能够活动’。”
“嗯,没错。”
“但是跟游魔不同,他是横里宽,有一副非常粗壮的体格,简直难以想象已是那么高龄的一位老人。”
“……”
“游魔先生说过,潜水服和压缩空气罐体积不小。穿着、背着那些装备,萤藏先生会变成鼓鼓囊囊的一团。这样子真能在井和沉深湖的地下水道里走个来回?”
“……”
“游魔先生,你怎么看?”
“嗯……”游魔轻轻摇了摇头,“不试一下谁知道……不过基本上不可能。”
“且、且慢。”世路有些慌乱,“游魔君不是罪犯,重藏先生也不是真凶。那么——不,应该说这本身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你说,真凶到底是谁呢?”
“烂到渣的蹩脚侦探!”龙玺啐道,“看破水魑大人之仪活祭真相的时候,我想你不愧是被称为名侦探的人哪,说实话还挺佩服。哪晓得,一会儿游魔是罪犯、一会儿重藏是真凶的,开始没头没脑地乱撞,这样子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找你办事——”
“你没有批评刀城老师的资格!”世路斩钉截铁地说。
“你对自己干过的事、自己犯下的罪,还没有认识吗!”
面对世路进一步的质问,龙玺表情冷淡地不予理睬。
“这家伙哪会有那种罪恶感,”游魔怒视龙玺,随后看着世路与言耶道,“光揭露活祭的事就很了不起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尽快通知警方,把刀城先生之前做的推理—说,下面的事交给警方就行了。”
“但是游魔君,这么下去在警察来之前,没准还会出现新的牺牲者。想一想增仪后的雨量,警察是否真的能顺利地从它邑镇赶到波美……”
“是担心山崩和崖塌吗?”
“完全有可能。”
“可是,就像世路先生你刚才说的那样,没有嫌疑人了呀。”
龙玺插嘴道:“再让这个蹩脚侦探办案也是白搭。而且我也绝不会让你们报警!”
“吵什么!没人在问你的意见。”
“你以为你是谁——”
“都别说了——”
“这种时候吵架——”
龙玺与游魔你来我往的叫骂声中夹杂了世路劝阻的话语,这时只听言耶喃喃低语道:“要说可疑人物还是有的。”
三人顿时沉默下来。貌似言耶没在听任何人说话,只顾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沉思着。
“比如清水悟郎先生,如果知道长兄樽味市郎先生被迫当了活祭,那么他对加害者龙一先生的弟弟龙三先生生出杀意也是不奇怪的,而且之后的神男连环杀人也可以理解。”
“说起来当时他进了——”世路审慎地开口道。
“是的。进了游船,虽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言耶坦然如常地答道。
“那时,实施瞬间杀人是可能的。”
“凶手的八个条件,全都没关系了。”
“在早上的仪式准备之前,应该能盗出水魑大人的角。”
“之后在我们面前露一下脸就行了。”
“考虑到是给充当增仪的活祭而被害死的哥哥报仇,我们也就很好理解他为何要特地在增仪中杀掉龙三先生了。”
“倒不如说,是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啊。”
“就算冒着自己头一个被怀疑的危险,也要在增仪中实施神男杀人计划。”
“合情合理。”
“不过,这里出现了一个心理层面上难以解释的问题。”
世路讶道:“清水悟郎的心理?”
“这个问题是,他明明知道活祭的事,为何不去搭救小夜子姑娘呢?当然,他不可能知道谁在樽里。但是站在他的位置,当能察知有人就和他长兄一样,被关在樽里。”
“既已查明哥哥死亡的真相,应该能察觉到吧。”
“断然实施自己的复仇,不惜把毫不相关的人也牵扯进来,牺牲她的性命,满不在乎地看着她死——他会这么做吗?”
“不,这应该……”
“仅考虑复仇的动机,我就敢说这心理未免太过矛盾了。”
“难以想象他能眼睁睁看着新的活祭出现啊。”
“而且,就算能成功地在增仪中杀掉神男,之后的神男连环杀人实行起来也会变得闲难。此处,被抱有最大杀意的人仍是龙玺先生,所以不得不说这么做是本末倒置。”
“离龙三先生比谁都近的清水悟郎不是真凶的话,就真的没有可怀疑的人了。”
世路发出了走投无路的语声,这时目光一直凝视着某处的言耶开口道:“还有一个人曾靠近过龙三先生。”
“是、是谁?”
“龙玺先生。”
“哎?”
“我进船的时候,宫司貌似还在去往被害者身边的途中。可如果那是刚完成瞬间杀人、匆匆离开遗体后的情景,又当如何呢?”
“动、动机是什么?”
“如果龙玺先生的那句‘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指的是‘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啊’——”
“把神、神、神男当活祭……”
“这不正是极致的活人祭祀?啊,说起来柳田国男先生在《一只眼小僧》中就做过大胆而有趣的考察,说神明享用的活祭本就是由神官来充当的,因此倒也称得上自然至极。”
世路目瞪口呆,忌惮地看着龙玺。
后者突然大笑道:“啊哈哈哈!这真是太可笑啦!”
“难道不是?”
“啊啊,很遗憾,我离那个境界还远。”回应言耶的质询时,龙玺的话中透着一股子奇妙的快活劲。
“哦……”
“拿神男当活祭的思路相当了不起啊。”
“哎?”
感觉像是赞美之词,这让言耶的心情变得十分怪异。
“最初,我觉得误入村子来讨饭的人就行。”
“是说上一代的时候来村里的那对漂亮母女吗?”
“啊,就是那些人。不过没多久我就了解到,路过这儿的人里头,更好的要数香客。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一直在修行,而且还有一些具备相当力量的人。”
“也就是说更适合当活祭?”
“是啊,所以也考虑过从刈女中挑选。”
“是说汩子夫人吧?”
“嗯嗯,她也是候选人之一。不过,她毕竟是外行。”
“所以就挑了左雾女士那样的人……”
“那个真是可惜了。”
“……”
“不过,看到鹤子的时候,我又觉得收养左雾也值了。”
“没觉得她是自己的可爱外孙女吗?”
“说什么呢!不就是忘了我的养育之恩、擅自离家出走的女儿生下的孩子嘛。”
“你收左雾女士做养女的理由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吧?”
言耶缓缓说道,言语中饱含怒意。可惜这对龙玺完全无效,他反而显得很遗憾。
“没想到正一竟比鹤子更多地继承了左雾的力量,连我都没发觉。小夜子身上好像一点力量也没有。早知这样,一开始就选正一了。虽说女娃子更好,但如果是还没冒出男人味的男娃,怎么着也能当替代品。那样的话就没现在这档子事了——”
“这种自私自利的混账话你还想说多久!”游魔怒喝一声,伸出举右手食指点向龙玺,“为了仪式你把亲生儿子都杀了!”
“我都说了——”龙玺脸上顿时现出厌烦之色,“我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听起来就像在说,将来倒是有可能——”言耶感到难以置信,不由得开口问道。
只听龙玺再次乐呵呵地笑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生孩子了。”
此话一入耳,游魔和世路便同时喝了一声。
“恶心!”
“疯了……彻底疯了!”
然而,这一回龙玺脸上又浮出了令人憎恶的笑容:“哈,要这么说,刀城烂探也一样疯了。拿神男当活祭的想法可是这个男人说的。再说了,这里头明显含有‘以亲子做活祭才能彰显意义’的思想。”
“我不否认。但是我能做出这种构想和解释,正是基于你狂热信从的言行举止。”
言耶承认之余也进行了反击。然而,龙玺那恶心的笑容眼看就要布满他的整张脸孔:“这下可得和汩子一样,把你也关进囚人仓的禁闭室。”
“喂,快把正一和女编辑放出来!”游魔紧逼上来,那意思像是在说险些忘了重要之事。
“蠢货,这个蹩脚侦探不是失败了?”
“他揭穿了活祭的存在!”
“说好的是找出案犯——”
“说到罪犯,你不就是罪犯吗!你杀了樽味市郎和小夜子。还不止,以前你肯定也在一只眼仓弄死过不少人。”
“我可没杀人。那是给水魑大人的供品,尊贵的活祭。”
“好吧,那你就试试,看这种瞎话能不能过警察那道关。”
“按实际杀人的来看,凶手可是龙一和龙三啊。”
“浑蛋!卑鄙无耻!”
这时,只听言耶低声道:“汩子夫人曾被关在囚人仓……”
“你、你在说什么?”游魔一脸茫然地问道。
“没什么,我终于知道真凶是谁了。”
“真、真的?”
不只游魔,世路以及龙玺也都死死地盯住了言耶。
“你说,真凶是谁?”
“正一君。”世路欲言又止,没有真的叫喊出来便僵住了。游魔再次垂头,面朝下一动不动。
“游魔先生一直在庇护的人其实是正一君对吧?”
游魔完全没有回答言耶的意思。
“老、老师……再怎么说正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世路像是终于能发声似的抗议道。
“请冷静思考一下。正一君完全符合凶手条件的一到八。”
“不会吧……”
“他在水使家生活,一边守护鹤子小姐的人身安全,一边试图查明即将降临在长姐身上的真正威胁。在这一过程中,他知道了一只眼仓的存在。想必只要开口请求,重藏先生就会把各种各样的事情告诉他。一些好说不好听的事实还是会语焉不详吧。但是,由于身边有个几乎不会说谎的知识库——尤其是对左雾女士的孩子们,按理他肯定已非常接近水魑大人之仪的秘密,远在我等想象之上。另外我听说他还得了游魔先生的不少帮助。然后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从左雾女士那里继承过来的力量。”
“嗯……”世路闷哼一声不再说话,恐怕是因为无力反驳吧。
“至于动机,就不必解释了。”
“……”
“复兴活祭的只是一干宫司,还是水利合作社的全体人员,他毕竟也无法判断吧。所以为保险起见,他把其余六种神器都偷走了。当然,最初他也有充足的时间盗出水魑大人之角。”
“游魔君的潜水装备这件事……”
“听说两人的关系类似忘年交。在交往过程中,从没展示过男孩子完全有可能感兴趣的潜水装备,反倒不自然了。”
“可、可是井的事,他无论如何也是不知道的吧?还是说游魔君告诉过正一井连着沉深湖?”
游魔黯然摇头。世路看到言耶做出同样的动作,脸上浮起绝望的表情。
“我想是正一君自己发觉了这个事实。在一只眼仓感受到的东西,他在水庭神社的井那边也觉察到了。可以认为,引入仓内的水来自后山的水中洞窟,是沉深湖的水。由此他认识到,井也一样。只是我不清楚,他是否连井边的石碑是樽味市郎先生的墓碑都注意到了。”
“这就说明他不确定下井后能否到达沉深湖,在那么不清不楚的情况下……”
“请站在正一的角度想一想。就算情况不清不楚,但倘若只有这么做才能救小夜子姑娘,又当如何?”
“……”
“如果是正一君,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可、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穿上潜水装备、从井底进地下水道这种连大人都害怕的行为,他真能做得出来?”
“世路先生,正一君曾在水使神社后山洞穴的水中洞窟里潜过水。”
“啊……”世路轻呼一声,就此低下了头。
“由于能趁龙吉朗宫司坐着的时候下手,凶器才得以刺中心脏。但辰卅先生和流虎先生遇袭时都是站着的。所以只能刺中胃一带和腰部。因为正一君是小孩子。”
“的确,正一——”这时游魔缓缓地开了口,“也许能杀死龙三。可是,龙吉朗宫司被害的那天早上,那小子不是和女编辑一起被关在囚人仓里?换句话说,你刚才讲到的辰卅宫司也好,我父亲流虎也好,都不可能受他的袭击。”
“对、对啊,游魔君!”世路一下子兴奋起来,“正一无法实施神男连环杀人!没错吧,老师?”
“错了。”言耶的回答令二人哑口无言。
“刚才龙玺先生说最好把我也关进囚人仓的禁闭室时,我想起了一件关于汩子夫人的事。”
“什么事?”
“是祖父江小姐在水使家打听到的情况。说是汩子夫人最近的痴呆状况很严重,一直被关在仓里。”
“这事我也略有察觉……”
“在她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我曾悄悄跑去看过一只眼仓,结果在仓边碰上了汩子夫人。遗憾的是,没聊几句龙玺先生就来了,所以我就躲到仓背后去了。”
“原来是你?”
言耶无视龙玺惊愕的目光,继续说道:“龙玺先生看见汩子夫人,威胁说再溜出来下次就把她关进禁闭室。也就是说,当时已被关入囚人仓的汩子夫人偷跑出来,来到了一只眼仓。所以龙玺先生才会说下次要把她关进禁闭室。”
“那座仓有破口……”
“我不认为当初就有。龙玺先生曾经解释过,仓附近都被雷击中过两次了,所以不再当普通的仓用了。”
“啊,我记得说过。”
“没准当时附近的树什么的倒了,弄坏了仓背面的一部分。”
“不当仓库用了,所以只临时做了点修补……很可能啊。”
“由于汩子夫人有点痴呆,这样的仓就足矣了。只是她偶尔会一下子恢复正常,然后从破口溜出来,去一只眼仓那边。”
“所以才会说,一而再,再而三的话下次就关禁闭室……”
“恐怕正一君发现了这个破口。由于祖父江小姐被关了禁闭室,就算正一溜出仓她也不会知道。事后说一句我在二楼睡觉,她也不会起疑心吧。而且说穿了,她压根就想不到仓里会有破口。”
“话虽如此,那么长的时间也难吧?流虎宫司遇袭是早晨参拜之后的事,也许正一还能估摸时间。但辰卅宫司那时,是一边参拜水神塔,一边沿川道往东走。能刚巧候在那当口动手,也未免太顺风顺水了。”
“对不起。这是我的过失。”
“哎?这话怎么说?”
“我在囚人仓前问两人是否平安时,祖父江小姐向我打听‘大家都在这里吗’时,我回答‘不,水分神社的辰卅宫司因为要去祭拜水神塔’——”
“说起来是有这么——”
“所以,当时正一君知道辰卅宫司人在哪里。他按作案难度从小到大的顺序实施了神男连环杀人。”
世路默然。
“考虑动机的话,难道没有酌情处理的余地吗?”游魔抬头直视言耶。
“用不着,以他的年龄不但警方无法逮捕他,法院也不能量刑。”
“真、真的吗?”看世路问话的劲头就像马上要扑过来似的。
接着,游魔也是一脸吃惊,再三确认似的问道:“真的?到几岁为止没问题?”
两人脸上此时浮起的无疑是一缕希望之光,尽管十分微弱。然而——
“你们傻啊!哪能就这么算了!”龙玺吼道,“喂,你这个蹩脚侦探,想说的是不是都说完了?”
“还、还没——”言耶连忙摇头。然而,对方问了话却又对他的回答置若罔闻。
“既已如此,我这就把正一从仓里拖出来,吊到忌田旁边的松树上去。”
“这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了!就因为你不起作用——”
“我不会再让你动正一一根指头!”游魔怒火中烧,大吼了一声。
紧接着,世路以极为冷静的口吻宣布道:“现将你从水利合作社除名,当然也包括代表资格。有我、流虎宫司和游魔的赞成,不会有任何问题。然后,我们还会把你送交警方。”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说、说、说什么大话……”
只见龙玺眼角倒挂,脸上一片朱红。他好像是气过了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身子也一个劲地哆嗦。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枪响从身后传来。言耶回头望去的那一瞬间,“砰”、“砰”、“砰”……爆破音连续响起,龙玺的身子随之跳跃起来。
连续音戛然而止,胸膛溅血的龙玺横尸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