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岛邸位在城镇东端。
那里还保留着许多绿地,尽管有宽阔的马路,交通量却不怎么大。那里没看到甚么高耸的建筑,两旁都是有大院子的宅第。稍微从正面望向这些豪宅,有些甚至无法一眼掌握形状。屋子极尽奢华,算高级住宅区。
水岛邸在当中也显得格外醒目。优雅的弧线和曲面构成的样式显然是受到新艺术运动的影响,就连大门的铁栅栏都布满华丽的装饰。
我透过与这样外观略显格格不入的门铃,报上姓名说是市长介绍前来的天下一。一会儿后,随着“请进”的男声响起,门扉自动开启。
我和小绿从大门到玄关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漫长通道。种植在各处的季节花卉十分赏心悦目。
玄关前站着一名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
“欢迎光临。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我们已经接到市长通知了。恭候大驾已久。”
管家没有多加掩饰他不甚欢迎我们的态度。
我们跟在管家身后走上只有几阶的阶梯,然后进入对开门。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足以完全吸收脚步声,我陷入一种漫步在云端的错觉。
我们被带往的房间里,右侧是整面玻璃,同样强调优雅曲线的桌椅陈设在中央。房间角落摆了一架不晓得是谁在弹的钢琴。
请在这里稍候片刻——管家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我坐在椅脚纤细的椅子上观望室内。几张像是中世纪欧洲的图画裱框装饰在这里,应该相当值钱,不巧的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满脑子都在想水岛雄一郎现身之后要怎么切入正题才好。老实说,我有点——不,我相当紧张。
我唐突地来到这个城镇后已经过整整一天。昨晚我下榻在日野市长为我预约的饭店,但睡得不是很好。明明一切都像梦境一般却睡不着,实在是讽刺;可是我今早醒来的时候依然是侦探天下一,证明了这不是一场梦。
我在饭店用早餐时,小绿来了。
她来通知我,市长已经安排好可以会见水岛雄一郎。
水岛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成员。从市长的角度来看,他是在奥援我的调查,但突然这样决定也令我困惑不已。不过既然水岛雄一郎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人物,我也不好抱怨太多。
水岛雄一郎是水晶产业的会长,也是城镇首屈一指的资产家——小绿告诉我的资讯只有这些。这教我从何问起?总不能当面劈头就问,“你就是盗挖的窃贼吗?”
断定这样的有钱人不会盗挖是很危险的。毕竟即便本人不会亲自下手,也可能雇人帮忙盗挖。
“家里居然有访客,真稀奇。”
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入口处站着一名男子,身上的紫色毛衣品味很糟。男子体型微胖,脸也很宽。鼻子以上显得苍老,但脸颊红润得古怪,是那种难以推估年龄的类型。
“打扰了,我是天下一。”
“我听说了。你是来采访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吧?”
“呃,是的。”
市长似乎对水岛雄一郎介绍我是作家。
“这位小姐是助手吗?真年轻呢。”男子似乎不认识小绿。
“呃,请问你是?”
“水岛的儿子。”矮子男走近钢琴,打开盖子,弹了约两小节的小步舞曲。琴艺很不错。
“府上很少有人拜访吗?”他刚才的话令人在意,我提出询问。
“如果是可以让我爸赚钱的对象就另当别论。至于你们,既然是为了纪念馆的事,当然会接见吧。”
“令尊对纪念馆相当热心呢。”
“岂止是热心。”儿子一手插进口袋,扬起嘴唇说。“他甚至想把纪念馆占为己有。”
“占为己有?把纪念馆买下来吗?”
“嗳,是啊。”
“纪念馆能买吗?”小绿睁圆眼睛。
“这世上几乎没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小姐。”
“可是,买纪念馆要做甚么?”我问。
男子晃晃没插进口袋的手:
“这还用说吗?为了得到历史啊。买下纪念馆,就等于买下这个城镇的过去。”
“雄一郎先生为甚么要得到历史?”
我说,结果水岛的儿子一脸惊愕地看我:
“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懂。得到历史是这个城镇的人共同的愿望啊。”
“这我懂。所以雄一郎先生才会加入保存委员会吧?可是我觉得买下纪念馆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我爸。对他来说,真正的历史根本无所谓。他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历史。只要买下纪念馆,就可以发表自己想要的历史了。”
“也就是主张自己是创立者的后裔,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我微微摇摇头,“我实在不懂这种思考模式。”
“你是外地人吧?所以才不懂。”
“这样吗?”
“这里的居民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因为没人能够解释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为何存在?比方说这个家,”他说着摊开双手,仰望天花板。“这么夸张的屋子存在于这里的理由是甚么?我们要在这里做甚么好?答案在哪里?”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对你们说也没有用。”
“我懂。”小绿说。“我也和你一样想着相同的事。我一直纳闷着我存在这里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小姐似乎是这个城镇的人呢。”水岛雄一郎的儿子点头说。
这时候传来人跑过走廊的脚步声。那个人想必相当慌乱才能够在那么厚实的地毯上制造出脚步声。
刚才的管家冲进来,“啊啊,春树少爷,原来您在这里。”
水岛的儿子好像叫春树。
“出了甚么事吗?”
“老爷他……老爷他的样子不对劲。”
“甚么!”春树转向管家。“你说不对劲是甚么意思?”
“不管我怎么叫,老爷都没有回应。”
“是睡着了吧?”
“可是我叫得那么大声,却没有半点回应……”管家含糊其词,似乎不敢再继续说出不祥的话。
水岛春树出去走廊。不过他再确认了一点,“老爸真的在房间吧?会不会出门了?”
“老爷没有出门。”管家摇摇头。
春树跑过走廊。我从后面追上去,小绿也跟上来。
一出大厅,春树立刻跑上线条优雅的阶梯。前方有一道门,他用力敲门,“老爸!老爸!”
然而没有半点回应。于是春树转动门把拉扯,可是房门一动也不动。
“钥匙呢?”
“在这里。”管家喘着气,把钥匙插入锁孔中转动。
“喀嚓”一声,同时春树拉开门。
一瞬间,众人全都哑然失声。
门的另一头是难以置信的光景——并非如此。别说光景了,那里甚么都没有。打开房门一看,只见入口挡着一片巨大的木板。
“这是甚么?”春树敲敲板子。
“好像是家具的背面。”我说。“似乎是橱柜还是书架。”
“老爷的房间没有橱柜。”管家说。
“是书架。”春树仰望着说。“老爸的房间有很多书架。可是怎么会摆在这种地方?”
管家也回答不出来,不安地摇摇头。
“总之把它挪开吧。”我说。
“说是这样说,可是……”春树试着推一下,随即摇摇头。“没地方可以施力,无法推到旁边去,而且很重。”
“老爷!老爷!”管家再次呼喊,可是依旧没有回答。
我走近书架,试着在各个部位施力。
“没办法挪开呢,好像只能往里面推了。”
“我也正这么想。可以帮我吗?”
“当然了。”
我和春树推动书架的上半部,途中管家和小绿也一起帮忙。
没多久,书架大大地倾斜,先是听到书本零散掉落至另一侧的声响,接着书架像一棵巨木般倾倒。
我们这才得以看遍室内。每个人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大房间中央的人影。
“啊,老爷!”
第一个出声的是管家。他以那浑圆的身材所看不出来的敏捷动作跳过倒下的书架,冲到房间里去。
接着是春树,然后是我和小绿进入室内。我跨过书架,环顾室内。水岛雄一郎倒在地上的情景虽然异常,但室内的情况也非比寻常。
桌子、椅子、沙发等所有家具全都紧贴着墙壁摆放。当然有些家具原本的位置就在那里,但比方说窗前摆着高高的写字桌等,许多家具的位置根本不自然。门前的书架应该也是从原本的位置挪过去。倒下的书架旁边掉出好几本百科全书。
总之,房间中央一带空无一物,只有水岛倒在圆形地毯上。管家跪在他身边,放声大哭起来。
“老爷,啊啊老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水岛雄一郎穿着金色的睡袍,里面穿的似乎是睡衣。他有着一头漂亮的银白色头发,然而将近一半都染满了赤黑色的血。仔细一看,右太阳穴一带有个弹痕。他的右手握着手枪。
“老爸自杀了……”春树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