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劫案
整个伦敦都为今天凌晨发生的一起劫案而义愤填膺,窃贼闯入了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这家公司在过去的六年里一直是企业和家庭的安全保障。这个备受好评的机构宣称拥有六千个保险箱,配备武装守夜警卫来回巡逻,它似乎坚不可摧。然而,窃贼们以非凡的坚韧在街道的地下挖掘地道,从下层的一个门厅破墙而入。接着他们洗劫了众多保险箱,掠走了价值几百镑的物品。如果没有夜班主管菲茨罗伊·史密斯先生的机智,不是他发觉走廊中有一股奇怪的穿堂风并下楼查看的话,窃贼们的胆大妄为也许能得到更多的收获。然而自发现入室盗窃案之后,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的客户包围了此处,叫喊着要求知道自己的贵重物品是否已经丢失。此案由苏格兰场的A.麦克唐纳德督察负责调查,但是迄今为止还未有嫌犯被逮捕。
摘自伦敦《泰晤士报》
1891年5月20日
我对琼斯是如何说服《泰晤士报》同意他的计划的一无所知,但以上就是在我们和约翰·克莱会面二十四小时之后出现的报道。它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恐慌,一大帮有钱人围住了法院巷,而我也不确定他是怎么对付他们的。我能想象安全保管公司的高管们正在做适当的缓和:“没有,先生,你的保险箱没有被侵犯。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今天不能让你进去。警方仍在继续他们的调查。”
让一个大公司为一场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抢劫关张四十八小时肯定是一个大成就,可是随后要付出的代价就大了,事实上琼斯已经没有时间了。警察总监已经看到了来自科尔曼·德·弗里斯的投诉函,并将尽快展开质询。琼斯很明确地告诉我,苏格兰场的质询近似于正式免职。
报纸新闻披露的时间是在周三。那天我没有看见琼斯,但是他给我的旅馆送来一张便条,要我第二天去切尔特恩街的一处见面,就在贝克街车站的南边。他说的那栋建筑非常小,又狭窄,不过采光挺好,二楼有个起居室,上面是一间卧室。房子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不过被打扫过,并维护得挺干净。琼斯就像我一向见到的那样,一脸自信,他正站在壁炉前,手杖摆在自己面前。
一开始我有点困惑。这个地方在我们的调查中可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它是不是和约翰·克莱有某种联系呢?很快琼斯就给我点明了。“克莱先生正安全地待在衬裙巷他的出租屋里。我派了两个人看守他和他的伙计阿奇·库克。可我不认为他们会试图溜走。事实上他们都和我们一样喜欢德弗罗先生,而且会很高兴看到他被绳之以法,特别是,如果帮助我们,他们就能免遭牢狱之灾。”
“德弗罗联系上他了?”
“德弗罗认为他们手里有价值几百镑从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偷来的物件,他认定自己有权得到其中的一半。我想,《泰晤士报》上的那篇报道是特别字斟句酌的——可这些足够把德弗罗诱出公使馆吗?谁知道呢?也许他会决定派他的代理人出面,可即便是这样,也许就能提供给我们实施抓捕所需的足够证据。我们必须期望他迅速行动。克莱先生已经向他们交代清楚,他需要赶紧离开伦敦。这当然是我干的事。让我们来看看事情如何进展。”
“那这个地方呢?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还不够明显吗,我亲爱的蔡斯?”琼斯微笑道,让我想到我正看着的也许就是他曾经的样子,那时他还没有被病痛击倒,“不管接下来几天里会发生什么,我很清楚我在苏格兰场的职业生涯是到头了。这个话题我们已经开了头。可是我们已经谈过你和我一起干。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它成为现实呢?难道你不认为这行得通吗?”
“那这些房间……”
“以一个合理的价格正在招租。有一间卧室——给你的。我当然会继续和我亲爱的埃尔斯佩思和比阿特丽丝住在一起。可这不正是一间理想的咨询室吗?离大街只有十二步,而且就在……街角。嗯,这没什么关系。我亲爱的朋友,你会考虑吗?因为你曾告诉过我你还未婚,没有家累。美国对你意义如此之重,以至于你非要回去不可吗?”
“那我将如何谋生呢?”
“这将会是一个平等的合作伙伴关系。我肯定,我们俩做咨询侦探挣的钱将会绰绰有余。”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琼斯督察,”最后我开口道,“你从未停止过给我惊喜,遇见你绝对是我一生中最了不起的经历。如果我要求多一点儿时间来考虑你的提议,你能谅解我吗?”
“当然。”如果他对我的保留态度感到失望,他也努力不显露出来。
“你说得对。”我继续道,“我在纽约过着有点儿孤独的生活,还让工作消耗了我所有的时间。我知道我在平克顿事务所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而且对我来说考虑新的前景也许有好处。即便如此,我必须对此再多想想。我们把做决定的事,留到我们完成工作,并把克拉伦斯·德弗罗绳之以法之后,你说呢?从事情的进展来看,不会太久了。”
“完全同意。可是我是否该告诉房东,我们对这房子感兴趣?我肯定能说服他把这些房间再留一两个星期。在这之后,如果你同意,我们就该开始寻找一位哈德森太太什么的来照顾我们了。这将是我们的重中之重。至于未来以及我们养活自己的能力,我在苏格兰场有许多朋友。我向你保证,生意将会送上门来。”
“你是福尔摩斯,而我则是华生?也许这个主意真的不赖。他们毕竟留下了必须要有人来填补的空白。”
他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它。这一刻,我觉得我俩将会永远这样亲密。我对这个建议还是有些茫然,但是我可以说,我的朋友琼斯,热情正在他的胸中燃烧,就好像他将要成就寻找了一生的梦想。
当天晚上,约翰·克莱收到了克拉伦斯·德弗罗发来的消息,信是一个街头小孩送来的,为此他还得到了六个便士的辛苦费。克莱被要求亲自出面——带上劫自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的所有收获——到布莱克沃尔湾第十七号仓库去。这次会面被定在第二天下午五点钟。信上没有签名。句子简短,用大写字母写就。琼斯用他那刑侦的眼光,仔细检查了墨水和纸张,但没有任何同美国或是美国公使馆相关的证据。即便如此,我们俩对发信人的身份都没有任何怀疑。
圈套已经布下。
就这样到了周五。当旅馆的杂役告诉我有访客的时候,我还没有吃完早餐。“带他进来。”我说。茶壶里还有够两个人喝的茶。
“他在外头,”杂役皱着眉回答,“他不是那种可以带进体面场所的人。他在大厅里。”
我好奇地扯下餐巾走出房间,发现一个相貌极度令人憎恶的家伙正在前门外等着我。我立刻看到,他穿得像个水手,虽然他会让任何选他当船员的轮船蒙羞。他的红色法兰绒衬衫荡在帆布裤子外面,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领航员外套,袖子还没有他手臂的一半长。他没刮胡子,脸上有靛蓝染料的污渍,脚踝上缠着一条脏兮兮的绷带。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根拐杖。如果再加上一只鹦鹉,这幅海盗和死亡的画面就更加完整了。
“你是谁?”我查问道,“你想要什么?”
“对不起,先生。”那人用一根肮脏的手指碰了碰前额的头发,“我从布莱克沃尔湾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
“带你去克莱先生那儿。”
“我要是跟你去任何地方,就真该死了。你是说克莱派你来这里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是一个警察给他的。他叫什么来着?琼斯!他现在正等着你。”
“在哪里等我?”
“我就在你面前,蔡斯。我俩该上路了!”
“琼斯!”我这样盯着他时,这位督察走上前来,把那个喀迈拉水手留在了身后。“真的是你?”我叫了起来,“好吧,我真该死!你彻底骗过了我。但是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琼斯回答,他的声音非常严肃,“我们的朋友克莱先生稍后就会去仓库,可是我们必须在他之前赶到那里,这样德弗罗就不会怀疑有什么不对劲的了。他应该已经看过报纸,而且知道克莱生活在对他的恐惧中。即便如此,我们不能冒险,必须做好一切准备。”
“那这副伪装呢?”
“一点必要的补充——而且不仅只有我的。”他弯下腰,拿起一个布袋扔给我,“一件水手外套和一条裤子——从廉价成衣商店买的,但是没有看起来那么脏。你多快能换好衣服?我让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琼斯对我说过,也许有一天我会来细述我们的冒险——也许会登载在新的《斯特兰德杂志》上——他把我带到伦敦码头,就像是给我布置了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该如何开始形容那非比寻常的景象呢,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在城市的边缘,杂乱无序地延伸开来的大都市吗?我最初的印象是一片昏暗的天空,可那其实只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雾,阴沉沉地倒映在下方的水面上。以此为背景显出轮廓的是,成百的吊车和上千的桅杆,一支由大型帆船、汽轮船、游艇、商船和驳船组成的船队,它们中很少在移动,大多数在一幅灰色的画卷中一动不动。我从未见到过这么多不同的旗帜。整个世界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我靠近时,看到了黑人、印度人、波兰人和德国人,他们都在用不同的语言大声嚷嚷着,就好像巴别塔刚刚倒下,而他们正挣扎着从废墟中脱身。
泰晤士河自顾自阴郁地奔流着,对于它传播的混乱不为所动。内陆开挖出一片人工水道网络,停泊着俄国的横帆双桅船、满载着稻草的独桅小船、小帆船和单桅纵帆船,此时,起重吊臂吊着大袋的粮食,以及仍旧散发着松脂味的超长原木,来回转动;这幅场景里的香料、茶叶、雪茄,以及最重要的朗姆酒,对于鼻子和眼睛的侵犯一样多,使它们被看见之前就已经令人知晓了自己的存在。过了一会儿,前进的速度就变得不可能比步行快了。我们的路被混在一起的水手、码头工人、马匹、货车和四轮马车所堵塞,甚至最宽的道路也被证明无法胜任应对如此巨大人流的任务。
我们最终下了车。周围都是店铺——木匠铺、修车铺、铁匠铺以及管道铺——脏兮兮的窗帘后面,模糊的人影正做着他们的生意。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屠夫大步走过,他扛着一头装在小笼子里尖叫着的肥猪,整个笼子稳稳地扛在他的肩头。还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正互相追逐或是被追逐着——三三两两地散布在路的两边。一声警告的大叫过后,一些又脏又臭的东西从上面一扇打开的门里泼了出来。琼斯抓住了我,我们继续走过一家蜡烛铺子,还有一家照例总会有的当铺,当铺门前坐着一个老犹太人,他正在用一个大得离谱的放大镜检查一块怀表。我看到了我们前头的第一个仓库,这是一栋用木材、钢铁和砖建成的建筑,在潮湿中慢慢腐烂着,一半陷入地里,就好像地面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起重吊杆从每个方向伸出来,一桶桶酒、一盒盒五金器材,还有各种各样的麻袋和大桶,被绳索和滑轮吊起来,卸到平台上,然后被吞进仓库里。
我们继续前行,把拥挤的人群留在身后。这些仓库的号码看起来排列得毫无道理,也不押韵——我们很快来到第十七号仓库,它方正坚实,有四层楼高,位于人工水道和泰晤士河交汇的拐角,巨大的门开在仓库前后。琼斯把我带到铺在纤道的一堆旧渔网边上,自己就躺了下去,他还邀请我也这么做。几只板条箱和一门生锈了的加农炮的出现,就此完成了我们的这次“游园会”。琼斯拿出了一瓶杜松子酒,我打开后小心地抿了一小口。里头只有水。我明白了他的目的。我们的会面还要等几个小时。穿成我们这样——我现在的装束是一个流动的码头工人——轻易地融入这背景里,我们将没理由被怀疑了。我们可能是两个放纵的体力劳动者,正等着工头来可怜,然后给我们一天的活计。
幸运的是,今天的天气暖和,我必须坦白地说,我很享受有个同伴安静地躺在那儿,周遭还有各种活动不停地进行着。我不敢把表取出来——我们总是可能被人注视——但我可以从云的移动上看出这个下午是如何过去的,我相信,埃瑟尔尼·琼斯会知道任何可能暗示克拉伦斯·德弗罗到来的动静。
事实上,约翰·克莱和阿奇·库克先到了,这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辆照明灯车上,身后有一大堆油布盖着的货物。克莱的虚荣心让他把头发剃短了,摆脱了他自己在假装理发师时的奇怪形象。我期望这两个人停下车,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我们,就直接驶进了仓库。“现在开始了。”琼斯低声说,几乎没看我一眼。
又过了一个小时。码头上还有一群群的人,因为活儿一直要持续干到夜幕降临,而且甚至可能还要更久。我们身后,一艘满载玉米和油渣饼的驳船正在缓慢驶出,螺旋桨旋转着穿过滞缓的水流,不知要驶向何方。克莱已经进入建筑物里看不见了。我仅仅辨认出送他来这里的那辆车的背面,但其余的部分都消失在阴影中。太阳肯定已经落山,但天空还依然保持着惨淡的灰色。
又一辆车来了,这是一辆四轮马车,车窗拉着窗帘,马的后面是两个面色严肃的随从。他们可能是正在前往墓地的殡葬人员。看到被厚厚的黑窗帘遮挡的车窗,我不禁想到,我们是否已经达到目的,把克拉伦斯·德弗罗引出了公使馆。他会亲自来评估盗窃的财产吗?琼斯轻轻地推了我一把,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看着马车正好在入口的阴影处停了下来。我们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正打开的车门上。我身旁的琼斯一动不动、专心致志,我记起来,对他而言,他毕生的事业危在旦夕。
我俩都要失望了。走下马车的是两兄弟之中的弟弟,埃德加·莫特莱克,他厌恶地打量着四周。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小混混——这些人从来不独自出门——站在他的两旁,显而易见,他们是在给他提供与我们在布雷德斯顿公馆第一次遇见他时同样的保护。琼斯和我悄悄地靠近了些,继续待在阴影底下,并且保持在他们的视线之外。莫特莱克很可能在建筑物之外还布置了人手,但我们俩不构成明显的威胁——或者我希望如此。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更好地看清里头正在发生什么。
仓库里的布置,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时代的一个剧场,它有四层座位环绕着中央的舞台,可以让任何观众都能有一个极佳的观看位置。这建筑的高度和宽度一样,上面有一扇巨大的圆形彩色玻璃镶嵌窗,那也许是从某座教堂里偷来的。还有相互交错的木梁,晃动的绳子——其中有的连着钩子和配重,用来把货物吊到高层——倾斜的平台,还有这里那里藏着的小办公室。底层,也就是好戏要在此开场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一点儿四散的木屑,几乎什么都没有。我就好像已经看过全部演员到场一样。
灯车停在一边,马一边打着响鼻,一边不耐烦地晃着脑袋。两张隔板桌被架了起来,约翰·克莱和阿奇·库克站在桌前,样子就像两位商店老板在对付一个难缠的顾客。大概有一半的物件被展示出来:银质餐刀和烛台,珠宝,几幅油画,玻璃器皿和瓷器,还有钞票和硬币。我完全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当然并未失窃——但我猜琼斯一定给他们提供了这些也许是从苏格兰场的物证室借来的东西。
从我们站的地方能够听到接下来的对话。莫特莱克大步走过了两张桌子,双手背在身后。他还是穿着那件他似乎特别喜欢的黑色双排扣礼服,但是没带手杖。他停在约翰·克莱的对面,眼神闪着敌意。“可怜的赃物,克莱先生,”他低声说道,“真是蹩脚。完全不是我们预想的。”
“我们不走运,莫特莱克先生,”克莱回答,“地道还挺管用,虽然这活儿真是鬼才会干的,你真是不知道!但是我们在可以打开更多盒子之前,就被人打断了。”
“这些就是全部了?”莫特莱克走近了些,这样他更加高过那个小个子男人了,“你们没有藏起什么吧?”
“这些就是全部了,先生。我作为一名绅士向你保证。”
“用我们的性命担保!”阿奇嘶哑地说。
“如果我发现你们对我撒谎,丢掉的确实会是你们的性命。”
“这里有一千英镑。”克莱坚持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报纸撒谎了。安全保管公司不想让他们的客户惊慌失措。一千英镑呢,莫特莱克先生!我们各拿五百。对几个星期的辛苦而言不算太糟了,这是我和阿奇的辛苦付出啊。你和你的朋友轻松就到手了。”
“我的朋友有不同意见。事实上,我必须通知你,德弗罗先生很不满意。他期待能有更多,而且觉得你让他失望了,你们实际上已经违反了合约。所以他指示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
“所有的?”
“你或许可以留着这个。”莫特莱克弯下腰拽出一只银质蛋杯,“作为你们干活的纪念品。”
“一只蛋杯?”
“一只蛋杯加上你们的性命。下次德弗罗先生需要你们服务的时候,你们也许该有个得到体面回报的策略。我们注意到在拉塞尔广场有家银行,我劝告你不要——或者试图——离开伦敦。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机来找你的。”
莫特莱克向小混混们点了点头,他们拿出麻袋开始扫荡桌上的货色。埃瑟尔尼·琼斯已经看够了。我看到他大步地走出来,彻底亮了相,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哨子。他吹出一声长长的哨音,突然之间,十来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就出现在仓库两头,堵住了出口。直到今天我还不确定他们当时藏在哪里。他们是否从停泊在附近的一艘船上下来的呢?还是他们藏身在其中的一间办公室?不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都训练有素,我和琼斯坚定地走向那一小拨人时,他们就把我们围在中间。
“站在原地,莫特莱克先生,”琼斯宣布,“我已经见证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而且我也听到你说出了同谋的名字。现在我以密谋盗窃和收受被盗赃物的罪名逮捕你。作为一个给伦敦街头带来流血和恐怖的犯罪网络的一员,你已经暴露了,可这就是恐怖的终结。你、你的哥哥和克拉伦斯·德弗罗必须上法庭。”
在这冗长的演讲当中,埃德加·莫特莱克一直站在那里,一点表情也没有。琼斯说完后,他不是向督察,而是向那个窃贼约翰·克莱转过身,后者不安地眨着眼睛。“你知道这事。”莫特莱克简单地说。
“他们没给我选择。可是我会这么告诉你,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受够了你们的威胁、你们的暴力、你们的贪婪,而且我不能原谅你对我的朋友阿奇所做的事情。你给了犯罪一个坏名声。一旦看到你离开的背影,伦敦将会变得更好。”
“你背叛了我们。”
“等等……”克莱开始说话。
我看到莫特莱克的手在空中划过,并认为他在另外那个人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虽然奇怪的是,没有任何碰撞的声音。克莱看起来也困惑。然后我意识到事情远远比这更糟。莫特莱克在袖子里藏有什么东西,那是一把邪恶的利刃,被装在某种机关上,它像蛇芯一样突然弹出来。他已经用它割断了克莱的喉咙。有一会儿我还抱希望于他会失手,克莱没被伤到,但是接着一道细细的红线出现在那盗贼的衣领之上。克莱站在那里,喘着吸气,他看着我们想得到解释。然后伤口绽开,鲜血喷涌而出。克莱跪倒在地,而阿奇尖叫着蒙上眼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噩梦在眼前继续。
那些小混混们丢掉了一直背着的麻袋而掏出了枪。他们几乎是呆板地移动着四散开来,并开始向警察猛烈开火,但在警察的第一波回击中他们就倒下了两三个人。即便身体倒地,他们中的一个还捡起一把大砍刀——它正好横在一个板条箱上——挥舞着把它掷向空中,切断了几英尺开外的一条绳子。莫特莱克伸出手抓住了另一条绳子:这两条绳索连在一起,而且一定还有一个配重,因为他突然被拉高到空中,就像正在表演戏法的魔术师,或者也许是马戏团的杂技演员。几秒钟时间里,甚至就在枪声回荡,左轮枪里冒出硝烟的时候,他变成了四层楼上一个微小的身影,把自己荡到一个平台上,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去追他!”琼斯叫道。
莫特莱克的护卫在人数上远远少于警察,他们在打完手枪里的子弹后很快被击毙,其中一个转着圈摔倒在隔板桌上,桌子在他的身下塌掉。我只是奇怪到底是忠诚还是恐惧感,让他们为主人牺牲自己的性命,而后者完全抛弃了他们,让他们听天由命去了。
我没有留下来观看更多的枪击场面。我低下脑袋,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全,我听从了琼斯的指挥,来到一截在楼层间蜿蜒而上的木楼梯前。远处的尽头还有另一截相似的楼梯,当我看过去时,有三名警察离队来把守楼梯。莫特莱克也许已经从战斗地带戏剧性地逃脱,但是他一定还被困在这栋建筑里。
我爬上楼梯,它被我的体重压弯,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灰尘和火药味充斥我的鼻孔。我最终来到了房顶——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狭窄的过道里,一边是一面木墙,另一边则是一个没有防护的陡坡。我向下回望,看到埃瑟尔尼·琼斯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在体力上无法跟上我。克莱四仰八叉地躺在渐渐变大的血泊中,从这个高度望去甚至更让人震惊,它就像一摊巨大的红墨水迹。酒桶、板条箱、大木桶和鼓胀的麻袋,全都散布在我的四周;我缓慢前行,突然想起来,此时的我手无寸铁,莫特莱克可是带着一件可怕的武器,而且他可以从百十来个藏身处中的任何一处一跃而出。三名警察也上到了房顶,可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慢慢地朝我靠拢,在圆窗上呈现出侧影。
我来到了一个出口。它就好像墙体的一部分被折叠了起来——既不完全是门,也不是窗,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我看到了夜晚的灰色天空和翻滚而去的云彩。泰晤士河就在我前方,有几艘拖船正朝东面驶去,四周寂静无声。我前面有一个长长的平台,被两根生锈的链条——通过旁边一个复杂的绞盘系统——连到仓库。或许莫特莱克本来希望用它把自己降回到下面,但是,要么是这玩意儿不管用了,要么是我来得太快了,所以突然之间,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死呆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外套被狂风呼呼地拍打着。
我待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去。那把沾着血迹的刀仍然伸出他的衣袖。他站在平台上,油亮的黑发和小胡子,比任何时候都更让我想起一个舞台上的演员。我肯定纽约的克拉尔法兄弟从未扮演过比他报复心更重、更危险的角色。
“好吧,好吧,好吧,”他叫道,“平克顿的小子,你让我惊讶。我以前遇到过你这样的,鲍勃·平克顿手下的小子们,他们通常没有这么机灵。你似乎打败了我。”
“你无处可逃了,莫特莱克!”我断喝道。我不敢再向前靠近。我仍在害怕他会冲向我,对我用上那个可怕的武器。他站在原地。他的下方是缓慢流淌着的河水,但如果他试图跳下去,就算跌落没有让他丧命,他也肯定会被淹死。“放下武器。投降吧。”
他的答复是最亵渎神灵的那种。我感到附近有警察,并且从眼角看到了他们正犹豫不决地在我身后的门口集结。警察们不完全是英勇的骑兵,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再孤身一人了。
“交出德弗罗!”我说,“他才是我们想要的。把他交出来,我们会放过你。”
“我什么都不会交给你,除了这个诺言:我保证你到死都会后悔今天的。但是相信我,平克顿小子,你时日无多了。你我有账要算。”
就在一瞬间,莫特莱克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我看到他在空中坠落,他的外套在身后飘舞,我看到他的脚直插河中,消失在水面下。我跑向前,脚下的木板倾斜,我突然觉得头晕,如果不是一名警察抓住我,我自己也许就掉下去了。
“太迟了,先生!”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叫,“他完了。”
我很感激抓住我的警察。我盯着下面的河水,但是看不到更多的了,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没有。
埃德加·莫特莱克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