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见面时琼斯的情绪更显高涨,他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欢快情绪,我现在知道这是他从那位最伟大的侦探所树立的榜样身上发现的灵感。“你听到这个会欣慰的,我们取得了进展!”我们俩碰面时,他在酒店外宣布。
“你又去了法院巷吗?”我问。
“塞拉斯·贝克特和他的同伙可以等等。我要说,他们想趁着夜色溜走至少还得一个星期。”
“你没有回去又怎么会这么肯定?”
“我离开前就知道了,我亲爱的蔡斯。你没有注意到那个手摇风琴手的位置吗?他站在理发店前门正好八步远的地方。”
“恐怕我完全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我开始想你和我也许能共同开创一片未来。你该离开平克顿,而我则该从英格兰场辞职。你会喜欢住在伦敦的。是的!我很认真。这座城市需要新的咨询侦探。我们甚至可以在贝克街租几间办公室!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我们手头还有更要紧的事。首先是我们的朋友佩里。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在三点还差二十分的时候进入苏格兰场,并且声称带着一个给我的包裹,一个棕色纸张包装的大盒子。他被指点去我在四层的办公室。”
“为什么他不把盒子放在你的办公室里?”
“他做不到。因为我正坐在书桌后,而且肯定会把他给认出来。他只能把包裹放得尽可能靠近我,也就是在我办公室隔壁的电报室。他们看着送信的、学徒,还有军校生进进出出已经习以为常了,多一个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你离开了。”
“我按之前安排的离开去接你。佩里一定只比我早了一两分钟。时间就是这么接近!你看到他上了马车。你对他同伴的身份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吗?”
“毫无头绪。”
“没关系。我们的敌人也许犯下了他们第一个严重的错误,蔡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冒险行动选择一辆两轮马车,那我们就几乎不可能找到他们。伦敦的街上有执照的、没执照的两轮马车泛滥成灾,而且车夫也许也永远找不到。而四轮马车则完完全全是一种更加稀罕的怪兽,甚至那车夫都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们有三个部门,几乎有一百个人。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容忍昨天发生的滔天暴行吗?没有一家小旅馆,一条巷子,也没有一处马车房或马厩会被遗漏。他们整晚都在外头巡视,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他记得一单去白厅的生意,他听到了爆炸声,不一会儿他就接到了第二个乘客。”
“他们去了哪里?”
“我还没和那车夫谈过。可是如果他能告诉我们,他把两个乘客送去了哪儿,又或者这个人是从哪来的,那么我们的任务就得以完成了,德弗罗也许就会落入我们的掌心。”
琼斯来时坐的出租马车还在等我们,我们没有说话,在没完没了的车流中冲出了一条路,终于穿过伦敦。我感谢这沉默,它让我去回想昨天晚上埃尔斯佩思·琼斯对我说的话,而且我怀疑她是否对即将发生的事具有某种直觉。就琼斯本人而言,他并未提及那顿晚餐,虽然他肯定知道他的妻子做了安排,以便能和我私下交谈半个小时。他是否知道我们到过他的书房?回想起来,我发现和琼斯太太的会面很奇怪,甚至令人不安。我希望她和我再多说一点……或者,也许是少说一点。
最终我们来到皮卡迪利广场附近的一个马车出租站,位于城西的正中心,如果你想要比较,它就相当于纽约的时代广场。我立刻看见一辆保养得很好并且擦得锃亮的四轮马车停在那里,它边上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车夫是一个巨人,穿着鼓得像帐篷似的外套,他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缰绳横搭在双膝上,一脸的愁容。
我们下了车。“格思里先生吗?”琼斯问,一边大步走上前。
“是,是我,”车夫回答,“我待在这儿都一个多钟头了。为啥要像这样不让一个老实人去干他的营生?”
他没动,牢牢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向下盯着我们,就好像一匹马套上了马具。真是个大个子,满脸的横肉,浓密的络腮胡子,深红色的皮肤是长期暴露在户外各种天气里的结果,或者更像是得了硬化症。
“我肯定我们可以对你的时间做出补偿。”琼斯说。
“我不要你们的补偿,官老爷,我收钱干活!”
“你会收到所有你应得的钱——但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昨天你载过一个男人。”
“昨天我载过好几个男人。”
“可其中的一个,你带他去了靠近苏格兰场的白厅。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
“我不知道几点钟。几点钟对我有啥用?”琼斯还没来得及打断他,他就摇起他那颗巨大的脑袋,在我看来那匹马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以表赞同,“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说的人是哪个了。一位高个子的绅士。我能告诉你那个,是因为他得把自己折叠起来才能坐进马车。奇怪的客人——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多大年纪?”
“三十或者四十。”车夫想了一分钟,“或者五十岁。我说不上来。总之,此人的长相比实际年龄可能要老些——就这些。让人讨厌的眼睛。不是那种你想要看到的,和你一样看事情的那种眼睛。”
“那么你是在哪里载他上车的?”
“在斯特兰德。”
琼斯转身向我。“这对我们没有帮助,”他轻声地说,“斯特兰德是伦敦最繁忙的一个马车出租站。它靠近一座主要的火车站,所有的车夫都用它,因为许多公共马车的线路都不到那儿。”
“所以我们的神秘乘客可以从任何地方到此地。”
“绝对如此。告诉我,格思里先生。你直接载他去了白厅吗?”
“我是按路况载他直奔白厅去的。”
“他是一个人吗?”
“绝对是一个人。他一声不吭,帽子遮住了眼睛,眼睛向下看着领子,蜷缩在角落里头。他咳嗽了几次,可没和我说过一个字。”
“他肯定告诉了你目的地。”
“‘白厅’,他上车时说的。还有就是他要下车时说的‘停’。嗯,一共对我说了这两个词,再没别的了,连‘请’和‘谢谢’都没有。”
“你把他送到白厅了。然后呢?”
“他叫我等着。”车夫抽了抽鼻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官老爷,第三个词是‘等着’。这些就是全部了。我和马的交谈都比这多。”
“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发生了啥!整个伦敦都知道发生了啥。一声巨响,就跟沃克斯乐园的日本炮那么响。我想,老天啊,那是啥玩意儿。可是那家伙,他连动都没动,他就坐在那儿朝外看,我懂了,他在等人。然后那个男孩跑过来爬上了车。一个送信的。我问自己,这里咋回事?我没问他们,因为很明显这两人谁都不会说的。”
“那个人和男孩有没有对话?”
“说了。可我听不见。我坐在前头,车厢的门窗都关着,所以听不见。”
“你把他们带到了哪里?”我问。
“不太远。穿过国会广场,又上了维多利亚大街。”
“是去了一所私人住宅吗?”
“我不知道那是啥。可我能告诉你门牌号。平常我是不会记得的。因为我没脑袋去记号,我脑袋里都是号,干吗还要在一个号上再记另一个?可这个号就和一二三一样简单。它就是一二三。维多利亚大街123号。我还有些号码要给你。等待时间每一刻钟六便士,我在这儿至少两个钟头了。你怎么说?”
琼斯给了那人一些钱,我俩赶紧一起离开,沿着人行道大步走,经过福特纳姆梅森百货公司,直到格林公园。我们拦了另一辆出租马车,琼斯把地址给了车夫。“抓到他们了!”他对我说,“就算他们不是真的住在维多利亚大街,那房子也会引领我们找到他们。”
“四轮马车里的人,”我低声说,“他不可能是克拉伦斯·德弗罗。他没有先遮好车窗,是不会坐车出门的。”
“车夫说他缩在车里,脸埋在衣领中。”
“我觉得对一个像他一样深受广场恐惧症折磨的人,这还不够。还有呢,琼斯。非常奇怪,但是我觉得那个地址,维多利亚大街123号,我是知道的。”
“那怎么可能呢?”
“我说不上来。我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个地址,或是读到过它……我不知道。”我停了下来,我们再次在沉默中行进,直至最后到达维多利亚大街,这是一条宽阔、人头攒动的大道,人群在优雅的店铺和商场中进进出出。我们发现了要找的那幢房子,那是一座坚固的、不怎么好看的建筑,最近才建成,作为私家住宅明显太大了。它让我立刻想起了布雷德斯顿公馆,我看到它有着同样坚不可摧的感觉,都有装着栏杆的窗户、一扇大门、一条狭窄的小道通向富丽堂皇的前门。我注意到琼斯正朝上望着,随着他的视线,我看到飘扬在屋顶上的美国国旗,然后往下是大门边的牌匾。
“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使馆,”我叫起来,“当然了。我们和公使的随从人员有过许多沟通。罗伯特·平克顿在伦敦的时候就待在这里。这就是我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公使馆……”琼斯重复着这个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停了一会儿,让自己体会其意义。我明白马车夫也许为了我们所需,都会把我们带到月亮上。“我们被禁止入内。没有执法官员可以进入一座公使馆。”
“可这是他们来的地方,”我叫道,“佩里和他的同伙。这可能吗?”我走上前去抓住了栏杆,就好像能把它拆下来,“克拉伦斯·德弗罗得到了他自己国家使馆的庇护吗?我们一定要进去!”
“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琼斯坚持道,“我们必须先向外交大臣的部门提交申请——”
“那么我们必须做这事!”
“我不认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这样一个申请。我们只有格思里先生的证词,他说把客人带到了这里,我们甚至不能确认他们进去了。这和在海格特发生的事一模一样。我跟踪那男孩到了布雷德斯顿公馆,但我们仍然不能说他真的进了那房子。”
“布雷德斯顿公馆!你也许记得——斯科奇·拉韦尔曾吹嘘说他享有公使馆的保护。”
“这是我第一个念头,蔡斯。他的说法当时让我觉得很奇怪。”
“他的书桌里有一份邀请函。他和那个女人被召唤到这个地方。”
“我把它……或者它的剩余部分,放在我的办公室里了。”琼斯已经从布雷德斯顿公馆里带走了所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包括那本日记,以及把我们带去法院巷霍纳理发店的那块肥皂,“一场为工商企业庆祝的聚会。”
“你还记得日期吗?”
琼斯看了我一眼。他能立刻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相信那是明天晚上。”他回答道。
“是啊,有一件事情我们可以确定,”我说,“斯科奇·拉韦尔不会来参加。”
“我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顶替他进去,都会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也许对你是的,可对我就不是。我毕竟是一个美国公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的。”
“那里不可能有危险。那是为了招待英国和美国的商人……”我微笑着说,“那不正是斯科奇·拉韦尔自认为的身份吗?我设想犯罪事业也可以算作某种生意。”我转向埃瑟尔尼·琼斯,他肯定能看出我心意已决,“我们不能让这个机会从手上溜走。如果我们向外交大臣提出申请,只会让克拉伦斯·德弗罗警惕我们的目的。”
“你假定他在那里。”
“证据不是这么表明的吗?我们至少可以到里面看上一眼,”我迅速地继续说,“而且肯定风险不大。我们将会是众多客人中的两个而已。”
琼斯站着,让自己倚在手杖上,眼睛紧紧盯着大门和房门,两者均在他面前关着。风停了,旗帜垂了下来,像是羞于展现自己一样。
“很好,”他说,“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