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了比预期晚得多的火车,离开霍尔本高架桥时天已经黑了,人群好像溅在纸上的墨水一样,融入了突然降临的夜色之中。琼斯心情沉重。爆炸发生后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和雷斯垂德、格雷格森以及其他几位督察碰过头,但是明天之前还不会有决定。结论是,他侥幸躲过了一场针对他,而且似乎不可能逃脱的谋杀。我们有埃德加·莫特莱克说的话作为证据,而且袭击发生的时间肯定也不是巧合。雷斯垂德赞成立即逮捕那兄弟俩,但最后是琼斯本人极力主张要谨慎行事。因为除了一次简短的对话之外并没有其他证据,而且莫特莱克兄弟还可以否认说,这段对话压根儿就没发生过。琼斯说了,他已经制定了一个更好的策略——尽管他还没有准备好说出这策略是什么。我同意他的说法。克拉伦斯·德弗罗和他的团伙轻易胜过平克顿很多年了,他一定会对英国警方做同样的事情。如果想要让他落入圈套,我们肯定要非常小心。
“埃尔斯佩思不大可能听说爆炸事件了。”琼斯说,列车正进入伦敦的坎伯威尔区,我们准备下车,“而我必须告诉她,因为我向她隐瞒这样的消息是不可想象的。但是这炸弹爆炸的位置!我可能就是袭击的目标……”
“我们将对此守口如瓶。”我说。
“她总归会看出来的,她有办法找出真相。”琼斯叹了口气,“然而我仍旧不能理解我们的这些敌人。他们希望达到什么目的?就算我被杀了,有的是警探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你自己就见过他们中的很多人。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我的命,有许多更简单的办法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现在,就在这儿火车站的站台上就行。一个拿着刀或者绞颈索的刺客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完成这件事。”
“有可能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你的命。”我说。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过你是目标,而我现在仍然相信事实如此。真相是,对克拉伦斯·德弗罗而言,你的死活无关紧要。这只不过是他的力量、他可以逃脱法律制裁的一次示威。他当面嘲笑英国警方,同时警告他们:不要靠近。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那么他就误解我们了。这次之后,我们会加倍布置警力。”琼斯的目光变得异常坚毅。“我告诉你,蔡斯,这不合乎逻辑,”他继续说,“四轮马车里的那个人是谁?我们该如何去理解莫里亚蒂和德弗罗的会面,那个男孩佩里的角色,拉韦尔凶杀案,甚至是法院巷的霍纳理发店?这个另说,我对它们有我的看法。可是当我试图把它们放到一起,它们就不符合常理了。就好像是在读一本章节顺序被印错的书,或者就是作者故意设套让人困惑。”
“我们只有找到克拉伦斯·德弗罗才能找出其意义。”我说。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否能够找到。雷斯垂德是对的。德弗罗看起来就是一个幻影。他不存在。”
“莫里亚蒂不也是一样吗?”
“这倒是真的。莫里亚蒂在他的最终结局之前,对我而言都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鬼魂,一个未知的存在。这就是他的实力。也许德弗罗从他的榜样那里学会了这点。”琼斯开始一瘸一拐了,他沉沉地倚在手杖上,“我累了。原谅我不再和你交谈了。不管家里有什么事等着我,我必须镇定一下。”
“你现在是不是希望我不来了?”
“不,不是的,我的朋友,推迟只会让埃尔斯佩思害怕事情变得比原本更糟。我们将会照原计划一起用餐。”
从霍尔本到坎伯威尔只有短短一段距离,然而这段路程似乎将我们越发带入夜色之中,我们到达时,一阵浓雾滚动着穿过街道,遮掩了天空,也让最后一批坐车上下班的人成了鬼魂。一辆四轮马车笨重地驶过。我听到了马蹄的踢踏声,还有车轮嘎吱嘎吱的滚动声,可是马车消失在街角,它本身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琼斯的家离车站不远。我必须说他的房子和我想象中可能的样子很像,那是一幢漂亮的连体别墅,带飘窗,坚实的黑漆门前有白色的灰泥柱子。典型的英式风格,给人以宁静和安全的感觉。从马路走到屋子前有三级台阶,我走上去时有一种正在把白天所有的危险都抛在脑后的奇妙感觉。这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从遮着窗帘的窗户边缘透出来的温暖的光,又或许是因为从下面某处厨房飘上来的肉和蔬菜的香味。可是能到这里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过道,铺着地毯的楼梯在过道的对面,琼斯带着我穿过一个入口进入前厅。事实上,房间和整栋房子一样长,一扇折叠屏风拉开后就露出前面为三个人准备的餐桌,以及后面的藏书和钢琴。壁炉中烧着火,可是这几乎没有必要。因为屋里有许多家具,绣花的盒子和篮子,暗红色的壁纸,以及厚重的窗帘,已经让房间足够温暖舒适了。
琼斯太太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一个极其漂亮的六岁女孩靠在她身上,警察玩偶挂在女孩的胳膊上摇荡。她妈妈正在给她读书,我们走进去的时候,琼斯太太把书合上,小女孩转过身,看到我们显得很是高兴。她一点都不像她的爸爸。波浪状的浅褐色长卷发,明亮的绿色双眸和微笑,看起来更像妈妈,埃尔斯佩思·琼斯显然就是她若干年以后的模样。
“比阿特丽丝,还没上床吗?”
“还没呢,爸爸。妈妈说我也可以等你们。”
“嗯,我想这就是你想要见的那位先生:我的朋友,弗雷德里克·蔡斯。”
“晚上好,先生。”女孩说,把那个玩偶在我眼前晃了晃,“这是爸爸从巴黎带回来给我的。”
“你爸爸真棒。”我说。我在孩子面前总感觉不自在,我尽量不显露出这点。
“之前我还从来没见过美国人。”
“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和你有什么不同。我的祖先离开了这个国家,那并不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我的曾祖父就来自伦敦,一个叫鲍的地方。”
“纽约是不是特别大声?”
“大声?”我微笑着,这个词用得可真奇怪,“嗯,纽约肯定是非常繁忙的,而且建筑也非常高。其中一些实在太高了,以至于我们叫它们摩天楼。”
“是因为它们摩擦到了天空吗?”
“因为它们看起来是这样的。”
“到此为止,比阿特丽丝。保姆在楼上等你呢。”琼斯太太转向我,“她就这样喜欢刨根问底,我肯定总有一天她会像她的爸爸一样,成为一名侦探。”
“恐怕伦敦警察厅准备好接纳女性进入他们的职阶之前,还要有些时候。”琼斯说。
“那时她就能成为一名女侦探,就像是福里斯特先生那些精彩的书中的格拉登太太一样。”琼斯太太冲女儿微微一笑,“你可以向蔡斯先生说晚安了。”
“晚安,蔡斯先生。”小女孩听话地快步走出房间。
我将注意力转向埃尔斯佩思·琼斯。就像我刚才所见,她和她的女儿长得很像,但是她的头发剪得短到了前额,并且收拢成一个希腊式的发型。不知怎么,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体贴的女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给人安静和智慧的感觉。她穿着一件高领有腰带的深粉色衣服,我没看到她戴珠宝。比阿特丽丝已经走了,她就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到我这里。“蔡斯先生,”她说,“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女士。”我回答。
“要来些格洛格酒吗?”她做了个手势,我见火炉边的黄铜桌子上摆好了一只罐子和三个酒杯,“这些冷冰冰的夜晚似乎没个头,我喜欢我丈夫回家时有一些暖身子的东西等着他。”
她倒了三杯酒。因为初次相见,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女佣及时出现了,说晚餐已经准备好。我们在餐桌前坐定,大家就变得自在起来。
女佣端上来的是相当好的炖肉、胡萝卜煮羊脖肉和萝卜泥,肯定比我在赫克瑟姆旅馆吃的任何饭菜都要强得多。当埃瑟尔尼·琼斯倒酒的时候,他的妻子小心地将谈话内容引到她喜欢的方向上。真的,她的技巧令她看起来自然而不算计,但我意识到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没有一次谈及任何与警方有关的话题。她问了我许多关于美国的问题:食物、文化、人们的天性。她想知道我是否见过托马斯·爱迪生的活动电影放映机,这装置在英国的报刊上被大张旗鼓地讨论过,但还未被展出过。可惜的是,我没见过。
“你觉得英国怎么样?”她问。
“我很喜欢伦敦,”我回答,“它更让我想到波士顿而不是纽约,当然这是因为它的画廊和博物馆的数量,还有漂亮的建筑和商店。当然,你们这里有这么丰富的历史。我对此感到嫉妒。多么希望我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每次走在街头,我都会发现各种各样的消遣娱乐。”
“也许你会被诱惑在这儿待更久?”
“琼斯太太,这个猜测并不离谱。我一直渴望到欧洲来旅行……我的很多同乡也都如此。毕竟我们大部分人都来自这里。如果我和你丈夫成功地完成了当前的调查,也许我会说服我的上司让我休一个假。”
这是我第一次提及我和埃瑟尔尼·琼斯合作的事,小女佣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面包和黄油布丁,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又一下子消失。这时候,我们的谈话转向了阴暗的事情。
“亲爱的,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会让你担心的事,”琼斯开始说,“但是你很快就会从报纸上知道,虽然你很少看报……”就这样,他描述了下午发生的事件,针对苏格兰场的袭击,以及在所发生的事情中我的角色。如同讲好的,他没有谈及炸弹爆炸的位置,以及他的秘书斯蒂文斯的死。
埃尔斯佩思·琼斯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有很多人遇害吗?”她问。
“三个,但很多人受伤。”琼斯回答。
“这样一场针对伦敦警察厅的袭击,似乎想想就很不得了,更不用说真的实施了,”她说,“而且离海格特说不出口的事件还没多久。”她转向我,明亮而又探究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蔡斯先生,如果我说某些非常邪恶的力量跟随你,从美国来到了这里,我请你原谅。”
“琼斯太太,在关键的一点上我不同意你。是我跟着它们来到这里。”
“那你们也是同时到达的。”
“不能怪蔡斯先生。”琼斯责备地咕哝。
“我知道,埃瑟尔尼。如果我说得不对,我道歉。但我开始怀疑,这甚至不是一桩警方的事务。也许是时候让更高层介入了。”
“他们很可能已经介入了。”
“很可能还不够。有警官被害啊!”她停了停,“爆炸离你的办公室很近吗?”
琼斯犹豫着说:“它在我办公室的同一楼层。”
“你是袭击的目标吗?”
我看到琼斯回答前想了想。“现在说还太早。几位督察的办公室都靠近放炸弹的地方。它可能要对付的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亲爱的,我恳请你,我们不要再说这事了。”幸好此刻女佣端着咖啡出现了。“我们是不是去其他房间呢?”
我们离开餐桌回到后客厅,在那里壁炉的火已经烧得小些了。在离开餐桌之前的最后一刻,女佣拿给琼斯太太一个包着棕色纸的包裹。我们坐下时,她把包裹递给丈夫,“我抱歉要麻烦你了,埃瑟尔尼,可是我在想,你是否介意走到前面的米尔斯太太家?”
“现在吗?”
“这是帮她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给她看的书。”她转向我,用同样的口气继续说,“米尔斯太太是我们教堂的成员,最近才丧偶。更不幸的是,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都在尽力成为好邻居。”
“这是不是太晚了?”琼斯问,手里还拿着那包裹。
“一点也不。她睡得不多,而且我告诉过她,你会去拜访。她听到以后很高兴。你知道,她很喜欢你。不管怎样,睡前散步对你有好处。”
“非常好。也许蔡斯可以陪我去……”
“蔡斯先生还没喝完咖啡。你出去的时候,他可以陪着我。”
她的策略显而易见。她想和我单独说话,并且已经为此做好了安排。整个晚上我都在默默地观察埃瑟尔尼·琼斯督察在家中的表现。他在外进行调查时是那么坚强和专心致志,而当他与妻子为伴时,他变得更安静,并且更内敛。他们俩的亲密无可争议。他们会在对方沉默时接上话题,并且预先知道另一人的需要。而且我可以说,到现在为止琼斯太太是两人中更强势的一方。在她身边,琼斯丧失了许多权威。这不禁让我猜想,即便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如果选择了结婚,也许就不会成为一个大侦探了吧。
她的丈夫站起身,拿过包裹,温柔地吻她的前额,然后离开了房间。她一直等到听见前门开关的声音,然后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不再像是女主人。我意识到她正在评判我,正在决定是否该把我划归可信赖的内部圈子中去。
“我丈夫告诉我,你在平克顿做探长已经有些时候了。”她开始说。
“久到我已经不会费神去记了,琼斯太太,”我回答,“尽管严格说来,我是一名调查员,并非探员。两者并不完全相同。”
“在什么方面?”
“我们的方法更加直截了当。一项罪行发生,我们就调查它。但是多数情况下,这仅仅是个程序问题,也就是说,和英国警方不同,我们不搞那么多尔虞我诈。”
“你喜欢这工作吗?”
我想了一会儿,“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坏的人,他们除了带来不幸,什么也给不了别人,我认为将他们绳之以法是正义的。”
“你还没结婚?”
“没有。”
“你从未受到过诱惑吗?”
“你很直率。”
“我希望没有冒犯你。我只是希望更好地了解你。这对我很重要。”
“那么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当然受到过诱惑,但我从小就天性孤僻,最近几年所有的时间又都花在了工作上。我喜欢结婚这个想法,但不确定婚姻是否适合我。”我对所转向的谈话感到不自在,于是试着变换话题,“你有一栋漂亮的房子,琼斯太太,还有一个迷人的家。”
“我的丈夫很喜欢你,蔡斯先生。”
“对此我很感激。”
“那么,我在想,你觉得他怎样?”
我放下咖啡杯,“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喜欢他吗?”
“你真的想要我回答?”
“如果不想,我就不会问了。”
“我非常喜欢他。我在这个国家是个陌生人,他欢迎了我,并且在其他人肯定是故意和我作对时,他对我却特别友善。他还是,我可以这么说,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实际上,我想更进一步补充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和他一样的侦探。他的破案方法无与伦比。”
“他让你想起谁了吗?”
我停顿了一下,“他让我想起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夏洛克·福尔摩斯。”
“琼斯太太,很明显你是故意安排你丈夫离开的。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他不在场时议论他,让我觉得失礼。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
琼斯太太什么都没说,但她仔细地审视着我。她坐在那里,火光柔和地照在她脸上,我突然觉得她非常美。最终她开口说话了。“我丈夫在楼上有间办公室,”她说,“在他办案的时候,他有时把那里当作静思的地方。你想要看看吗?”
“非常乐意。”
“而我非常想让你看看那里。顺便说一下,你无须顾虑。我被允许想进就进,而且我们在那里只待一两分钟。”
我跟着她走出房间上了楼,经过一些水粉画——多数是鸟儿和蝴蝶——它们挂在条纹墙纸上的原木画框中。我们走到第一个楼梯平台,走进一间没铺地毯的小房间里,房间朝向后花园。我立刻知道这就是琼斯工作的地方。然而不是他在支配这间房间。
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桌子上一摞摆得整整齐齐的《斯特兰德杂志》,每一本都保存得犹如全新。我不用打开这些杂志就知道能在里头看到什么。他们全都刊载了约翰·H.华生医生讲述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历险,而这位伟大侦探的存在在房间里到处可见,相片、银版照相和报纸头条被钉在了墙上:“蓝宝石被追回”,“科堡广场银行劫案被挫败”。仔细查看书架上的书籍和论著,我看到许多是福尔摩斯写的。其中有一本关于血迹的科学分析的大部头书,另一本是关于密码的(《一百六十种密码考查》),还有第三本是关于不同种类的烟灰,它让我想起了我们从迈林根出发的火车旅程。还有温伍德·里德、温德尔·福尔摩斯、埃米尔·加布里奥和埃德加·艾伦·坡所著的其他一些书,几本百科全书和地名索引,以及一本《人类学期刊》,这本正翻到一篇有关人耳形状的文章处。书房总的外观是朴素的——除去书架,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两张小桌——房间里乱糟糟地堆满了东西,每一寸地面都放着一样奇怪的物件。我看到一个放大镜,一盏煤气喷灯,装满化学品的玻璃瓶,一条标本蛇——我觉得是一条沼泽蝰蛇——几根骨头,一张上诺伍德的地图,还有也许是曼德拉草根的东西,以及一只土耳其平跟软拖鞋。
我在门口徘徊的时候,埃尔斯佩思已经在我前头走了进去,现在她转过身。“这就是我丈夫工作的地方,”她说,“他在这间房间里待的时间,比在这房子里其他任何一间都要多。我肯定是不需要告诉你,给他灵感的人是谁。”
“非常明显。”
“我们已经说过他的名字。”她挺直身子说,“有时候我希望我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她在生气,而她的怒气让她和那个读故事给孩子听的母亲,以及和我一起坐在餐桌旁的妻子非常不同,“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蔡斯先生。如果你要和我的丈夫共事,你理解这事至关重要。我丈夫在巴塞洛缪·肖尔托的谋杀案发生后,第一次遇见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次调查得知巨额的阿格拉财宝丢失了。他碰巧从中得到了一些赞扬,虽然他从来不这么看,而华生医生发表的文章把他描述成一个特别不喜恭维的明星。”
琼斯已经婉转地提到过这事。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这两个人在另一件不怎么骇人听闻的案子上再次相遇了,那是在伦敦北部发生的一起入室盗窃案,三件陶瓷塑像离奇被盗。”
“阿伯内蒂家。”
“他告诉你了?”
“隐约提到过。我对细节一点也不了解。”
“他不常提起那件事——他是有充分理由的。”琼斯太太停了停,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再一次失败了。华生医生把他变成了一个笑柄,幸亏前者还没有发表这个故事。当事情全都结束后,我丈夫用了几个星期来折磨自己。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那个死去的人蹲过监狱?他的指甲缝里有麻絮,一想就知道是一个挺明显的线索。为什么他对三个完全相同的陶瓷塑像的意义如此视而不见,而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这是如此的显而易见……那些脚印,睡着的邻居,甚至是死者袜子的折痕。他表现得就如同一个笨手笨脚的业余人士,他怎么能称自己是一名督察?”
“你对他太苛刻了。”
“他对自己太苛刻了!蔡斯先生,我必须私下谈谈,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真是一个你自诩那样的朋友。阿伯内蒂一案之后,我丈夫病得很厉害。他抱怨说疲倦、牙疼,从骨子里觉得有一股虚弱感。他的手腕和脚踝肿胀。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工作过度,只需要休息,再晒点太阳就行了。然而,医生很快就诊断出严重得多的病情。他得了软骨病,他小时候曾经短暂地染上过这种病症,现在它复发了,病情要严重得多,而且还来势汹汹。
“他被迫停止工作一年,在那期间,我日夜照料他。一开始,我期待他能康复,可几个月过去了,他变得稍微强健些,我开始希望也许他能放弃警察职业。他的兄弟彼得是一名督察。他的父亲升到过警司职位。我知道,这里有一种家族传统的感觉。可是即便如此,我带着个孩子,作为一个妻子成天为他担惊受怕,并且知道他永远没办法恢复到以往的健康,我自己就想,也许他会选择在其他行当开始新的生活。
“我想错了。我丈夫把那一年在家的时间,全都花在了完善他的职业技能上。他见过夏洛克·福尔摩斯两次,被他击败了两次。他坚信,如果他们再次相遇,历史不会第三次重演。简而言之,埃瑟尔尼·琼斯督察会让自己成为和那位世上最有名的咨询侦探比肩的人物,为了这个目的,他以一股与搞垮他的疾病不相称的精力投身工作。你可以在你的四周看到其中的一些证据,但是相信我,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读过福尔摩斯写的所有文章。他研究福尔摩斯的手法,重复他的实验。他向每一位和福尔摩斯共事过的侦探请教。总之,他已经把福尔摩斯当成了自己生活中的榜样。”
对我来说,她的每一句话都讲得通。从我遇见埃瑟尔尼·琼斯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他对那位伟大侦探的兴趣。但是我没能体会到他竟如此全身心地投入。
“几个月前我丈夫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埃尔斯佩思总结道,“他觉得自己已经从最糟糕的病痛中彻底恢复了——可实际支撑他的,是他对福尔摩斯工作的了解,以及他认为自己现在可以和福尔摩斯相媲美的信念。”停顿良久之后,琼斯夫人颤抖着继续说,“我没有那样的信念。请上帝宽恕我这么说。我爱我的丈夫。我钦佩他。但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仍然被这种残酷的自信所蒙蔽,我为他感到害怕。”
“你错了——”我开始说。
“不用安慰我。看看你的周围吧。这就是证据。天知道这种痴迷会把他带向何方。”
“你想让我做什么?”
“保护他。我不认识那些他正在对抗的人,但我成天为他提心吊胆。他们看起来冷酷无情。而他自己,又缺乏狡诈。我这么和你说有错吗?我不知道没了他,我怎么活下去,而这些可怕的凶杀案,今天的暗杀企图……”
她停了下来,满屋寂静。
“琼斯太太。”我说,“我向你保证,我会竭尽所能将我俩都引向安全。固然我们对抗的是难以对付的敌人,但我没有你的忧虑。你的丈夫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展示了他的卓越才智。我也许比他大几岁,但即便如此,我得承认这个事实,我在这个行动中是资历尚浅的搭档。此言既出,我全心全意向你保证会照料他,支持他。如果我们陷入险境,我会竭尽全力来保护他。”
“你真好,蔡斯先生。我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说,“我们该下楼了。”
她挽着我的胳膊一同走下楼。没一会儿琼斯就回来了,他看到我们坐在壁炉前谈论纽约的五个区。他没看到一点不合适的事,我什么也没说。
但是当我回到坎伯威尔车站时,我陷入沉思。夜色仍然一片漆黑,雾气翻滚着穿过人行道。远处的某个地方,一条狗在黑暗中吠叫,警告我那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