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赫克瑟姆旅馆有什么可以推荐的优点——这份优点的清单不会长——那就是它离伦敦市中心非常近。早餐室又是空荡荡的,我用过餐,把乖戾的女佣和不高兴的杂役留在身后就出发了。我打算按昨天琼斯的建议,沿着堤街走一走。
林荫大道的一长排树木的另一边,泰晤士河波光粼粼。当我走出旅馆,一阵清新的春风微拂,一艘黑色的蒸汽船噗噗地驶过,开向伦敦码头。我停下脚步看着它驶过,就在那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正在被人注视着。时间还早,周围没几个人: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妇人,一个戴着圆顶硬礼帽正在遛狗的男人。我转身往后看旅馆。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他,他站在三楼的一扇窗户后面,向外凝视着街道。仅仅一秒钟,我就认出是他住在我隔壁的房间。这就是那个我听见整夜咳嗽的人。他离得很远,加上窗玻璃太脏,我看不清他。他黑发,穿着深色的衣服。不自然地几乎静止不动。也许是我的想象,但是我可以说他的眼睛正盯着我。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拉上窗帘。我试图把他置之脑后并继续上路。但是我已经没法再如我期待的享受散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神不宁。
十五分钟后我来到了目的地。众所周知,苏格兰场(虽然实际上它坐落于白厅)是一幢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坐落在维多利亚堤和威斯敏斯特之间的地块上。它也是一幢挺丑陋的建筑,或者当我穿越大道、寻找正门的时候,我是这么觉得的。就像是建筑师在施工开始后又改了主意。两层朴素的花岗岩楼层突然让位于红白两色的砖结构塔楼,塔楼的窗扉装饰华丽,颇有弗莱明风格,给人的印象是两幢分开的建筑,一幢压在另一幢的上面。这地方也还有点监狱的意思。它的四个楼翼围着一处庭院,院子里几乎照不到阳光。比起被圈在此处的不幸警官们,纽格特监狱的囚犯也许会更喜欢他们的放风时间。
埃瑟尔尼·琼斯正等着我,他举手招呼,“你收到了我的信息!棒极了。会议很快就要开始。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在这里的这些年里,我能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不少于十四位最资深的督察聚到一起,以应对海格特的谋杀案。蔡斯,我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简直是超乎想象。”
“我被允许出席?”
“不容易。我不会假装不是这样。雷斯垂德反对,格雷格森也反对。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告诉过你……我们有许多人认为我们不该和平克顿这样的商业侦探机构打交道。依我的观点,当我们有相同的目标,不合作是愚蠢的。然而,这次我得以说服他们了解你出席的重要性。来吧——我们该进去了。”
我们爬上一段宽大的楼梯,进到一个大厅中,那里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高桌子后面,检查着那些想要进去的人的介绍信和护照。琼斯已经帮我打好前站,我们俩一起在拥挤的楼梯上挤出了一条上楼的路。楼梯上挤满了穿制服的人、文员和信差,他们朝两个方向互相推挤着。
“这大楼对我们来说已经太小了,”他抱怨道,“而我们到这里才仅仅一年!他们在施工时,在地下室发现了一个被谋杀的女人。”
“谁杀的?”
“我们不知道。没人知道她是谁,或者她是怎么到那儿的。你不觉得奇怪吗,蔡斯?欧洲最顶尖的警察机关,会选择安置在一个悬而未决的案子的现场?”我们来到四楼,经过一连串均匀分隔的门。琼斯在我们经过其中一扇时点了一下头,“我的办公室。这里最好的房间可以看到泰晤士河的景致。”
“那么你的呢?”
“我的朝向院子,”他微笑着说,“也许当你我了结这桩事情之后,他们会考虑给我换一下办公室。最起码我现在的办公室还靠近档案室和电报室!”
我们穿过一扇打开的门,当然,里面有十来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他们坐在桌子旁,或是沿着一个高高的柜台坐着,埋首在电报机上,四周到处都是纸片和打印好的电报纸条。
“你们多快能联系上美国?”我问道。
“实际的信息可以在一分钟左右发送出去,”琼斯回答,“打印需要更长时间,如果有很多电报,可能要几天。你想要和你的办公室联系吗?”
“我应该给他们发份报告,”我说,“我离开之后,他们还没从我这儿听到什么呢。”
“说实话,你最好去纽格特街的中央电报局。你会发现他们更乐于提供服务。”
我们又穿过了几扇门,来到一个不通风的大房间,窗户凹进去很多,挡住了部分光线。一张两头椭圆的巨大桌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似乎是要把人们分开,而不是聚在一起。我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抛光木料。房间里已经有九个或者十个人在那里,低声交谈着什么,其中有一两个人在抽烟斗。可以看出,他们的岁数不等,从二十五岁到五十岁的都有。他们穿的绝对不是制服。虽然大多数人穿着漂亮的礼服大衣,还是有一个人穿了一身粗花呢的套装,另有一个人则身着不寻常的绿色粗呢短大衣,戴着围巾。
就是这个人在我们进门时首先看到我们,并大步快速走向我们,就像要拘捕什么人。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除了警察,很难想象他干其他任何工作。他身形瘦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探究的黑眼睛审视着我,就好像我——还有所有其他他遇见的人——一定有什么事要隐瞒。当他说话时,他的嗓音里有棱角,那几乎是刻意的不友善。“好啊,好啊,琼斯,”他叫道,“我想这就是你说起过的那位先生。”
“我是弗雷德里克·蔡斯。”我说,同时伸出手去。
他快速地握了一下我的手。“雷斯垂德,”他说,两只小眼睛放光,“蔡斯先生,欢迎你来参加我们小小的聚会,但我不确定欢迎这个词用得对不对。这时机不合适。布雷德斯顿公馆的这事……非常,非常糟糕。我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
“我来这里是想尽我所能向你们提供帮助。”我热心地说。
“我不知道是谁最需要帮助。好吧,我们走着瞧。”
又有几位督察走进房间,房门终于关上了。琼斯打了个手势让我坐在他身边。“先不要说话,”他平静地说,“并且要小心雷斯垂德和格雷格森。”
“为什么?”
“你做不到赞同一个人,同时又不得罪另一个。那边的约尔是个好人,但他还在设法站稳脚跟。而他旁边的那个……”琼斯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主位的男子。此人有着宽大的前额和专注的双眼。尽管他不是房间里外表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他身上仍然有某种东西显示出强大的内在力量。“亚历克·麦克唐纳德。我相信他有着这一行当最棒的头脑,如果有人能驾驭这次调查的正确方向,那就是他。”
一个气喘吁吁的高大男人在我对面落座。他身穿一件带饰扣的短上衣,上衣在胸口紧紧地绷着。“布拉德斯特里特。”他轻声说。
“弗雷德里克·蔡斯。”
“幸会。”他取出一只空烟斗,在面前的桌子上轻轻地敲打。
雷斯垂德督察以一种高于屋里其他人的自然而然的权威,宣布会议开始。“先生们,”他说,“在开始讨论今天把我们带到这里的重要案情之前,正适合向我们最近失去的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和同事表示敬意。我说的当然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这里许多人都认识他,普通大众也知道他的名声。我得承认,从几年前劳里斯顿花园那个案子开始,他在一两个场合下帮过我不小的忙。固然他有些奇怪的地方,就像从稀薄空气中抽出蛛丝一般,制造出那些上好的理论——尽管其中一些也许不过是猜想而已,可我们这里没人会否认他常常获得成功。我确信,他在莱辛巴赫瀑布不幸死亡之后,我们都会怀念他的。”
“他就没有机会幸存吗?”说话的人年纪轻轻,衣着潇洒,位于桌子中部,“毕竟,他的尸体一直没被找到。”
“这倒是事实,福里斯特,”雷斯垂德同意道,“可是我们都读过那封信。”
“我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琼斯说,“如果他和莫里亚蒂搏斗并掉下瀑布,我恐怕他生还的机会很小。”
雷斯垂德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承认过去有一两件事情我是错的,”他说,“特别是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相关的事。可是这次我看了证据,我可以确切无疑地告诉你们他死了。用我的名誉担保。”
“我们不该假装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去世不是一场灾难。”坐在我对面的那人说。他高个、金发。当他说话时,琼斯悄悄对我说:“格雷格森。”他继续说:“雷斯垂德,你提到了劳里斯顿花园事件。没有福尔摩斯,这案子会走进死胡同。为什么,因为你当时正准备搜查整个伦敦,找一个名叫‘雷切尔’的女孩,而实际上那是一个德文词‘Rache’,意为‘复仇’,受害者留下的最后线索。”桌旁有好几个人对此报以微笑,有一两个督察大声笑了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约尔督察说,“最起码我们不再会发现自己被他的搭档华生医生冷嘲热讽了。我的看法是,他的涂鸦对我们的名誉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是个该死的古怪家伙。”第五个人叫道。他说话时用食指和拇指擦着眼镜,就好像在调整它,以便更好地看清屋里的其他人。“你们知道,我和他在那个失踪马匹的案子里共事过。银马案。一个非常古怪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是那匹马。他习惯说谜语。就像深夜里乱吠的狗。真的!我钦佩他,喜欢他。可我不确定我会怀念他。”
“我一直怀疑他的方法,”福里斯特同意道,“他把所有的事都说得很容易,而我们信他的话。可是真的可以从一个人的笔迹看出他的年龄吗?或者从他步子的大小算出他的身高?”
“他所说的话有许多是不正确、不科学的,偶尔还荒诞不经。我们相信他是因为他有了结果,可是就现代侦探工作而言,这不是一个正确的平台。”
“他让我们都成了傻子,”另一个督察叫道,“固然,有一次我也得益于他的专业知识。可是我们变得太依赖于福尔摩斯,也许这样并不正确?不依靠他我们解决过任何问题吗?”他转向左右两边的同事们,“尽管这话说起来很难听,而且还不领情,但也许我们应该将他的离世,作为我们靠自己取得成就的机会。”
“说得好,兰纳督察。”说话的是麦克唐纳德,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我自己从未见过福尔摩斯先生,”他继续用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说,“但我想大家都同意,我们该对他表示感谢和尊重,现在是时候继续前进了。无论好坏,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得靠自己干了。说得够多了,让我们来考虑手头的事情吧。”他拿起一张放在面前的纸,读起来,“斯科特·拉韦尔先生,受过折磨,并被割了喉。亨丽埃塔·巴洛,被闷死。彼得·克莱顿,我们所知的一个小罪犯,被刺死。托马斯·杰罗尔德和露西·温特斯,被勒死。居住在一处体面的郊区公馆中的一整户人家,在一夜之间被灭门。这事我们不能答应,先生们。这种事不能允许发生。”
房间里每个人都低声表示同意。
“据我所知,这些还不是最近在海格特发生的第一起暴行,雷斯垂德?”
“你说得对。不到一个月前就有一起死亡案件。是一个叫乔纳森·皮尔格雷姆的年轻人,双手被绑,头部中枪。”雷斯垂德注视着我,好像我该为此负责似的。一时之间,我觉得内心燃起怒火。我和皮尔格雷姆关系紧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死,驱使我继续追踪克拉伦斯·德弗罗。但我明白这只不过是雷斯垂德的表达方式。他这么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皮尔格雷姆携带的文件显示他是最近才来到英国的美国人,”他继续说,“他肯定对拉韦尔感兴趣,因为他的尸体就是在布雷德斯顿公馆不远处被发现的。”
我感觉开口的时机已到,该澄清一些事情了。“皮尔格雷姆正在调查克拉伦斯·德弗罗,”我说,“为此我派他来到英国。德弗罗和拉韦尔勾结在一起,他们一定是识破了我的探员。是他们杀了皮尔格雷姆。”
“如果是那样的话,谁杀了拉韦尔?”布拉德斯特里特问。
麦克唐纳德举起一只手。“蔡斯先生,”他说,“琼斯督察向我们详细说明了你来伦敦的原因,而我必须说,仅仅因为这起案子的特别之处,你今天才能在这里。”
“我对此表示感谢。”
“好吧,你可以去谢他。稍后我们会听你陈述。但是在我看来,如果要彻底查明这些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我们似乎需要回到最开头……甚至回到莱辛巴赫瀑布。”他转向一位到目前为止还未发过言的督察。这人身材瘦小,灰发,一直神经质地抠着指甲,看起来好像不希望别人注意他。“帕特森督察,”麦克唐纳德说,“是你负责拘捕莫里亚蒂团伙的。你帮着把他赶到国外。我想你应该和我们分享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帕特森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就像是他的报告刻在了桌面上,“我想,你们都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去年2月份来找我,虽然我想他本意是要来见雷斯垂德。”
“我正在办另一个案子。”雷斯垂德皱着眉头解释。
“我相信你是在沃金。好吧,是的,你不在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找到我,让我协助指认并逮捕一个犯罪团伙,他们在伦敦运作有一段时间了——或者他是这么说的——特别是其中的一个人。”
“莫里亚蒂教授。”琼斯低声说。
“就是这个人。我得说那时候我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福尔摩斯告诉我,他因为发明了某种理论而闻名于整个欧洲,此外他还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数学教授。当时我觉得福尔摩斯在和我开玩笑,可他绝对是认真的。他提到莫里亚蒂时用了诅咒的字眼,并向我提供了无可置疑的证据。
“就在上个月月初,我在巴顿督察的协助下画了一张示意图——你可以说是一张地图。这张图显示,在伦敦有一个非比寻常的、互相关联的犯罪网络。”
“莫里亚蒂就在其中心。”巴顿补充道,一边抽着烟斗。
“的确如此。我也许还可以补充说,我们受到许多突然选择走到前台的线人的协助。就好像是,他们感觉到莫里亚蒂的弱点,抓住了这个时机来复仇……无疑他是靠恐吓和威胁来控制他们的。我们收到了匿名信。他过去罪行的证据——我们以前对这些一无所知——突然间暴露出来。莫里亚蒂从默默无闻到走到舞台中央历时非常短暂,而福尔摩斯最在意时机,他给出了一个约定的信号,我们就突袭莫里亚蒂团伙。一个周末,我们在霍尔本、克拉肯维尔、伊斯灵顿、威斯敏斯特和皮卡迪利实施了抓捕。入室抓捕行动远至赖斯利普和诺伯里。最受人尊重的人士——教师,股票经纪人,甚至还有一位副主教——被关押起来。周一,我发电报给福尔摩斯,告诉他我们抓获了整个团伙,那时他正在斯特拉斯堡。”
“除了头目本人外的所有人。”巴顿同意道,而桌子四周专心聆听的督察们在沉默中点头。
“我们现在知道莫里亚蒂出发去追福尔摩斯了,”帕特森总结道,“我本人至少要为接下来发生的事负部分责任,但是同时我也不信福尔摩斯会没有料到这些。要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匆忙地离开英国?无论如何,事情就是这样。巴顿和我目前甚至还在准备起诉,这些案子很快就会上法庭的。”
“干得出色。”麦克唐纳德说,停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这里的疑点?今年2月份,你和福尔摩斯开始逼近莫里亚蒂。大概就在同一时间,一名叫克拉伦斯·德弗罗的美国罪犯来到伦敦,向同一个莫里亚蒂寻求结盟。怎么会这样?”
“德弗罗不知道莫里亚蒂已经完蛋了,”另一位督察说,“我们都看到过那封用密码发出的信。只是到了4月他们才同意会面。”
“德弗罗对莫里亚蒂可能会很有用,”又一位督察提示道,“他到达的时机不能再好了。莫里亚蒂正忙着逃跑。德弗罗可以帮他重整河山。”
“我不同意!”雷斯垂德的拳头重重地落在桌上,他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克拉伦斯·德弗罗!克拉伦斯·德弗罗!这些纯粹都是妄想。我们对克拉伦斯·德弗罗一无所知。他是谁?住哪儿?他还在伦敦吗?甚至他是否存在?”
“我们对莫里亚蒂也一无所知,直到夏洛克·福尔摩斯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他。”
“莫里亚蒂足够真实,但是我建议我们要亲自去联系纽约的平克顿事务所。我要看到他们关于此人的每一件证据。”
“不需要,”我说,“我把所有文件的副本都带来了,我会很乐意将其提供给你们。”
“你三周前离开美国,”雷斯垂德回应道,“这段时间里能发生许多事情。蔡斯先生,很失礼这么说,你在这行是一位资历尚浅的探员,如果我想知道最新情况,我不会去和一位普通警察谈。我宁愿和派你来这里的人打交道。”
“先生,我就是一名高级探员,但是我不会和你争辩。”我看出激怒这个人没有任何意义,“你必须亲自去和罗伯特·平克顿先生谈了。就是他指派给我这个案子的,并且他对每一点进展都保持高度关注。”
“我们会这么做的。”麦克唐纳德在他面前的一张便笺上涂写着什么。
“克拉伦斯·德弗罗就在伦敦。我确定这一点。我听到过他的名字,也感受到他的存在。”
说话的人,大致是这屋里最年轻的一个。我注意到在整场冗长的发言中,他一直笔挺地坐在椅子上,就像他好不容易才忍着不插话。他有一头剪得很短的金发,长着一张热情的、男孩似的面孔。他可能还不到二十五岁。“我的名字是斯坦利·霍普金斯,”他向我自我介绍道,“虽然我从未有幸见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但是我非常希望他仍然还和我们在一起,因为我相信我们正面临这房间里没人遭遇过的一次挑战。我和犯罪团伙有着密切的接触。鉴于我在这行里是新手,更是新任这个职位,我把在伦敦街头保持我的存在感作为我的职责——在修士山、尼克尔斯路、布鲁格特菲尔德……
“在过去的几周里,我察觉到一种安静,一种空虚——一种恐惧感。没有拍卖行的黑帮在活动。抵押人也没有……赌牌的骗子们也没有。海马基特和滑铁卢桥上的年轻妓女们不出来做生意了。”他稍有些脸红,“我有时会和她们交谈,因为她们对我有用,可是现在甚至连她们也不见了。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巴顿先生和帕特森先生出色的工作,事情已经达到了我们都希望的,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的情形。一座没有犯罪案件的伦敦城。也就是随着莫里亚蒂被消灭,他的追随者们变得沮丧不堪,都爬回了他们来时的下水道。令人遗憾的是,我知道那不是事实。如同哲学家所说,大自然憎恶真空。也许德弗罗来这里是为了和莫里亚蒂结盟。但是当发现莫里亚蒂死了,他就取而代之。”
“我也相信是这样,”有个人——我觉得是兰纳——赞同道,“证据就在那里,在街上。”
“暴力事件的突然爆发,”布拉德斯特里特低声说,“怀特斯万的那个案子。”
“还有哈罗路的大火。死了六个人……”
“皮米里科……”
“你们在说什么?”雷斯垂德插话,问霍普金斯,“为什么我们要相信事情起了变化?证据在哪里?”
“我有一个已经准备向我报告的线人,我得说从某方面来说我还有些喜欢他。他从爬出摇篮起就不断地惹麻烦。都是些小事,像是逃票、骗钱的把戏之类——可后来他从‘犯罪学校’毕业了。他和一帮坏家伙一起厮混,而我越来越少见到他。唔,一周前我和他约好在迪安街附近的贫民区见面。我立马看出来他不想待在那地方,而他来也只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因为我过去帮过他一两次。‘我不能见你,霍普金斯先生,’他对我说,‘现在什么都变了,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怎么啦,查理?’我问他。我看得出他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你不明白……’他开始说。
“小巷里有动静。有个男人站在那里,煤气灯照出他的侧影。我看不出他是谁,而且他已经走开了。我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观察我们。但是对查理来说这就够了。他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可这是他说的,‘那个美国人,’他说,‘他现在在这里,那就完了。’‘你什么意思?什么美国人?’‘霍普金斯先生,我已经把我能说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我不该来。他们会知道的!’在我拦下他之前,他急匆匆地离开了,消失在阴影中。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霍普金斯停了停,“两天后,查理被从泰晤士河里打捞上来。双手被缚,死于溺水。我不去描述他的其他伤势,我只说这一点。我不怀疑蔡斯先生对我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一股邪恶的浪潮正在朝我们袭来。我们必须在它把我们所有人都淹没之前向它开战。”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片寂静,然后麦克唐纳德督察再次转向埃瑟尔尼·琼斯。“你在布雷德斯顿公馆有什么发现?”他问,“有什么线索可供追查吗?”
“有两条,”琼斯回答,“虽然我得坦白地说,有关这些凶杀还有很多情况尚不清楚。证据把我引到一个方向。常识又把我带到另一个很不同的方向。我在拉韦尔的日记里发现了一个名字和一个数字:霍纳13。用的是大写字母还画了圈。那一页上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因为它很奇怪,所以那时候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逮捕过一个叫霍纳的人,”布拉德斯特里特说,一边转着手里的烟斗,“约翰·霍纳。他是四海酒店的水管工。当然,我完全抓错了人。福尔摩斯纠正了我。”
“在克劳奇安德有家茶店,”约尔补充道,“我相信它是由霍纳夫人经营的。但是它很久前就关门了。”
“在同一个抽屉里还有一块剃须肥皂,”我回忆道,“我猜也许会有意义?”没人说话,于是我继续说,“也许霍纳是杂货店或药房的名字呢?”
还是没人搭理。
“还有什么吗,琼斯督察?”麦克唐纳德问。
“我们遇上一个名叫埃德加·莫特莱克的人,是个讨厌的家伙。蔡斯先生在纽约就知道他,并且确认他是德弗罗的同伙之一。他似乎是梅费尔一家会所的老板,那会所叫‘波士顿人’。”
这名字引起桌子周围的人一阵兴奋。
“我知道它,”格雷格森督察说,“是个烧钱的垃圾地方。它最近才开张。”
“我去过这地方,”雷斯垂德说,“皮尔格雷姆死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我仔细搜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他在那里给我写的信,”我同意道,“我就是因为他,才知道德弗罗发给莫里亚蒂的信。”
“波士顿人会所是几乎所有在伦敦的有钱美国人的家,”格雷格森继续说,“拥有它的是两兄弟——利兰·莫特莱克和埃德加·莫特莱克。他们有自己的厨师,自己调制鸡尾酒。会所有两层,上面一层用来赌博。”
“还不明显吗?”布拉德斯特里特叫道,“如果克拉伦斯·德弗罗会出现在伦敦的某处,那这里肯定是能找到他的地方。一个有着美国名字的美国会所,经营者是一个出名的重罪犯。”
“那样的话,我就认为这是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霍普金斯平静地说,“当然,他不就是不希望自己为人所知吗?”
“我们应该突袭那幢建筑,”雷斯垂德说,没理睬霍普金斯,“我会亲自安排。就在今天,让十来个警官或者更多人突击查访。”
“我建议黄昏时分去,”格雷格森说,“因为那时最忙。”
“也许我们可以在牌桌边找到克拉伦斯·德弗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能很快解决他。我们不能被外国的犯罪分子控制。这种恶棍的暴力行径必须被制止。”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琼斯和我一起离开,我们走下楼梯时他转向我。“唔,这是大家同意的,”他说,“我们想对会所进行一次突袭,它和我们正在寻找的人有着微妙的关联,我们有几位同事还倾向于怀疑他的存在。就算克拉伦斯·德弗罗碰巧在那里,我们也没法认出他来,去那里只会告诉他,我们在跟踪他。你说呢,蔡斯?你不会认为这是彻头彻尾的浪费时间吧?”
“我不会这么冒失。”我回答。
“你的严谨为你加分。可我必须得回自己的办公室了。你下午可以去看看这座城市。我会给你的旅馆送一张便条,我俩今晚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