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周日清晨。
新月瞳子将厨房备好的咖啡放上手推车后,推着车来到走廊上。马上就要到早上八点了。她略作思量后,并没有将咖啡送到配楼,而是送向位于主楼东边最里面的主人的寝室。
寝室前有间书房。两个房间呈内部相连的构造,书房与寝室各设有一扇通向走廊的门。
瞳子先敲了敲位于里侧的寝室的门。门内并无回应。于是,她又问候了一声早安。
“早安。我送咖啡来了。”即便如此,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还没有起床吗?还是已经起床了,人却在书房里呢?
她走回位于前方的书房门口,同样试着敲了敲门,问候了一声。
但是——依旧没有回应。不要说是回应声,门内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真是奇怪啊——瞳子有些不解。馆主应该在这边才对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瞳子快要想烦了的时候,听到有人打招呼道:“新月小姐,怎么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鬼丸光秀。
在走廊上现身的鬼丸依旧一身黑色西装,面覆“若男”能面。瞳子起床后立刻换上了与昨日相同的裙装围裙,戴好了“小面”。
“我为馆主送来了咖啡。他吩咐过要在这个时间送来的。”
“我看到咖啡自然知道。”戴着“若男”的鬼丸略带不解。
“只是,你为什么将咖啡送来这里呢?”他问道,“会长在那边——配楼的‘奇面之间’里就寝吧。”
“哎?不是的。那个……实际上……”
瞳子本打算说明缘由,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昨晚的——自日期上来说应该算是“今天”了——那通突然而至的电话,于配楼沙龙室中偷偷观赏《勾魂摄魄》时,吓了瞳子一大跳的那通电话……
半夜三更蹑手蹑脚看电影这种事,在此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到底有些窘迫,也有些难为情。于是——
“没什么……对了,确实是啊。”瞳子改口掩饰道,“对不起。我这就送到那边去。”
“我同你一起去。”
“啊,好的。”
“外面下着非常大的雪。照这样子下去,今天客人们谁也回不去了……所以,关于这件事,我想和馆主商量一下。”
走在自主楼通向配楼那道长长的走廊上,鬼丸打了两次大大的哈欠。
“您睡眠不足吗?”瞳子问道。
“昨晚与长宗我部先生一起熬夜了。”鬼丸回答的声音听起来装模作样的。
“险些连闹钟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不知道长宗我部先生怎样了。”
“说起来,方才我在厨房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哎呀呀,早餐预计九点开始,差不多该准备了啊——新月小姐呢?睡得好吗?”
“我嘛……嗯,睡得还好。”
虽然她如此作答,但实际上卧床时已经超过凌晨四点了。连四个小时也没有睡够的她差点儿打起哈欠来。她边忍着想打哈欠的欲望边问道:“您与长宗我部先生做什么了?”
“下了会儿围棋。”鬼丸回答道。
“围棋?”
“是的。”
“下得好吗?”
“长宗我部先生下得非常好。我就差得远了。”
“是吗……”
对弈之时,鬼丸与长宗我部肯定没有戴面具。然而,瞳子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若男”与“武恶”对局的怪异情景。她并不懂围棋,只觉得它一定有令两名成年人夜半对弈之趣。
沙龙室中空无一人。看起来与昨晚——正确来说是今天凌晨瞳子在此处之时毫无二致。客人们似乎谁也没有起床。
瞳子推着手推车,走向通往内室的双开门。她在鬼丸的注视下敲了敲门。
“早安。我送咖啡来了。”她仍然如此说道——但稍作等候后,依旧没有馆主的回应。
这期间,鬼丸打开了窗帘,并顺便向里面的壁炉走去。整个房间冰冷彻骨。他一定想要燃起壁炉,而非仅以空调取暖。
“早安。”瞳子再度打着招呼,边说边用力敲了敲门。
“您起床了吗?那个……我送咖啡来了。”
他果然不在这里吗?瞳子不得不这么想。
当然,不是没有馆主仍然酣睡的可能性。他即便起了床,也可能人还在最里面的寝室——“奇面之间”之中,听不到敲门声。可是——
那通电话……那时打来的那通电话……
瞳子放开手推车,向背后看去——看向方才来时走过的由主楼通至此处的通道。双开门大敞的那处出入口的另一端——而后,她又看向房间西南一隅放置的电话台。
“哎?”她不由得喊出声来。
“为什么……”电话消失不见了。
几小时前,直至瞳子离开这里时还在那里的黑色按键式电话,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了。电话台四周也没有看到它的踪影。
“鬼、鬼丸先生。”
瞳子感到十分费解。她喊着一身漆黑的秘书之名。然而,恰巧此时——
“这、这是?”壁炉前的鬼丸本人也发出了惊讶之声。
“这东西怎么会……”
“鬼丸先生,电话……”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道,“这里的电话不见了。”
“电话……”鬼丸回头向瞳子瞥了一眼,远远看向空空如也的电话台后,再度看向面前的壁炉。
“电话嘛,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对瞳子说道。
“啊?什么‘在这里’啊?”
“在这个壁炉中。有人拔掉电话线后,把它丢进这里了——它没有被烧坏,却被非常粗暴地弄坏了。”
“怎么会这样。”瞳子非常混乱。
“这是为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
鬼丸失望地摇着头,自壁炉前走开。而后,他说道:“总之,先将这件事告知会长。”
“啊,好的。可是,从刚才起一直没有任何回音啊。那个……”
“也许会长还没有起床吧——门上锁了吗?”
经鬼丸一问,瞳子立刻确认起来。
今天凌晨两点半左右,瞳子听到动静,向馆主打招呼的时候,门是锁上的,门把手也转不动。但是——
她转动着门把手——门开了。与那时不同,门没有上锁。
“门开了。”
瞳子对鬼丸说道。她无法充分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实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遭受这种不安与紧张的双重逼迫之时——
“我受够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随着一声听着不快的抱怨声,有人自客用寝室方向走入沙龙室。素茶色的睡衣外罩着灰色睡袍,头部戴有那种全头假面——是“愤怒之面”。
“您这是怎么了?”鬼丸回应道,“那个……客人您是兵库县警……”
老山警官——瞳子在心中默默念着那个名字确认道。
“还能怎么了!”
“愤怒之面”以稍稍拖着左脚的走路姿势一口气冲到房间中央。而后,他用非常不快的焦躁口气申诉道:“假面摘不下来了。”
“什么?”鬼丸反问道。
“愤怒之面”益发焦躁地说道:“刚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戴上这玩意儿了。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恶作剧,但是他连假面都给锁上了,想摘也摘不下来。钥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瞳子闻言大吃一惊。连鬼丸亦惊慌失措起来。
“难道这是……”“愤怒之面”说道,“我是初次参加,所以不太清楚。这也是此次聚会的一个环节吗?是这样吗?”
“怎么会?”鬼丸答道,“并没有这种环节。”
“那这到底……”
在这样的对话中,另有一人现身沙龙室。他身着同样的睡衣、同样的睡袍,同样头戴假面……
“钥匙呢?”一找到鬼丸,那名男子立刻大声问道,“这个假面的钥匙在哪儿?真是的!给我戴上这东西还怎么洗脸啊!真不好意思,我可没空陪你们玩儿这种低级游戏。”
来人所戴的是“悲叹之面”。他是算哲教授吧——瞳子在心中默念道。
看来他也遭遇到与“愤怒之面”相同的异常事态。
好容易才从可疑的沉睡陷阱之中逃脱出来,鹿谷门实立刻感到非常强烈的不协调。
双目难以清楚地聚焦,双耳也有轻微耳鸣,轻微麻痹的疲惫感爬上全身……极度口干,脖子莫名有些痛,喘息莫名有些痛苦,还有些莫名的……唉,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这种坚硬的触感,这种冰冷的压迫感,这种……
“嗯?”刚一发觉出那种不协调感的源头为何,鹿谷慌忙支起了上身。
“等、等一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自然他不知道该让谁“等一下”。
“这……为什么会这样?”
鹿谷门实用双手慢慢摸索着脖子上面的部位,确认那部位的情况——毫无疑问,是假面。如今,自己正戴着假面,戴着此幢宅邸的初代馆主特别订做的那种全头配锁假面。
他当然不记得睡前亲手戴上了假面。因此,也就是说——
双手抵住金属面颊,鹿谷看向床头柜。本应放在那里的“哄笑之面”不见了。因此,也就是说——
有人潜入房间,将它——那枚“哄笑之面”戴在沉睡的自己的头上。而后……
“不会吧……”鹿谷门实喃喃说道。而后,他将双手伸到头后部。
假面后半部的对接之处——那处构成上锁装置的部分中,有个为了解锁而设的小手柄。鹿谷伸手摸索着那里,凭借自昨日起便实践数次得来的开锁诀窍施力。但是——
小手柄纹丝未动。假面上了锁。
“等等、等一下啊。”
为出乎意料的此种异常事态所震惊,在感到困惑的同时,鹿谷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掌握现状。他靠在床头板上,缓缓做着深呼吸——是的,拜假面所赐,自己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冷静下来做做深呼吸,也觉得还是可以喘口气的。
而后,鹿谷检查了床头柜的抽屉。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本应放在抽屉中的假面钥匙不见了。
“唉。”混同着叹息,鹿谷哼了一声。而后,他立刻下了床,走向窗边。
全身的疲惫感尚未退去,走起路来多少有些脚步不稳。也许是戴着假面睡了一夜的缘故,脖子与肩膀隐隐作痛。
昨晚,似乎是凌晨一点入睡的——
有人潜入这个房间,为已经入睡的鹿谷戴上放在床头柜上的“哄笑之面”,并用抽屉内的钥匙锁上假面,继而拿走了钥匙。客房的门没有锁,因此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这件事。
但是——
为鹿谷戴上假面时,决计要冒着不慎惊醒他的极大风险。然而,那人为何不惜甘愿冒这种风险,做出这种……
是单纯的恶作剧吗?
例如,在奇面馆的这场聚会之中,事实上有“第二日惊喜”什么的惯例节目?
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却也无法就此认同。最重要的是他察觉出如今心中渐生的某种感觉——极度不安的忐忑感。昨晚睡前也好,现如今也罢,这幢建筑之内弥漫的空气与其所含的“气息”全都变质了一般……
白色光亮透过窗帘照进屋内。已经过了早晨八点,据说九点开饭。
鹿谷门实拉开窗帘,擦擦窗子上的雾气,向外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生长于九州大分县的他从未见过量如此大的积雪。何况猛烈的雪现在依旧不断下着。
为什么会这样……
鹿谷门实双手扶着假面,想看看它是否难以摘掉。但是,他知道在上锁的情况下根本无可奈何。强行用力,下巴、脖子、耳朵、鼻子……到处都痛得难以忍受。
鹿谷门实离开窗边,在睡衣外罩上睡袍,戴上手表。他非常想吸支烟,但“今日一支烟”也太早了,还是忍着吧。对了——
口干舌燥。非常渴。想先喝些水。而后,对了,去看看其他客人的情况……
鹿谷门实依旧步履蹒跚着走出房间。之后不久——他发觉沙龙室中不知为何非常喧闹。
他一来到沙龙室,就看到房间内的“愤怒之面”与“悲叹之面”异口同声申诉着疑问、困惑与不满。鹿谷来到沙龙室不久,又有另一名客人——“欢愉之面”打着大大的哈欠,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总之,他们似乎都遭遇到与鹿谷相同的情况,诸如“一醒来就发现被戴上了假面”、“假面上了锁摘不掉”、“连钥匙也不见了”等。
不难想象的是如此一来,恐怕尚未现身的另外两人也遭遇了同样的事……
戴“小面”的兼职女仆新月瞳子也在这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无论客人们如何诘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也只是坚持说“我也不清楚”。
可不是嘛——尽管鹿谷同情着瞳子。但说实话,他自己也想找个人好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戴“若男”的鬼丸光秀于一片混乱之中独自走入内室。也许他去向馆主汇报这次的异常事态了吧……
然而,不久——
“啊——”完全无法想象自那名青年秘书口中发出如此失态的惨叫。那声音自内室传来。
鹿谷门实与“愤怒之面”二人闻声而动。
方才的惨叫非同寻常。很明显,那就是遭遇到某种脱离常规的事态时所发出的声音。
鹿谷门实毫不犹豫地赶到“对面之间”。“愤怒之面”几乎同时采取了与他相同的行动。
“对面之间”空无一人。
室内并未开灯,却也不是漆黑一片。鹿谷这才知道昨晚受邀而来时,这里看似全无窗子,实际上并非如此。四面墙上的确一扇窗子也没有,然而头顶上却有两扇四方老虎窗。室外光线透过老虎窗照射进屋。
“鬼丸先生?”鹿谷门实大声唤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刚才的……”
“请到这边来。”里面打开的门内传来鬼丸异常颤抖的应答声。
鹿谷门实看向“愤怒之面”,说道:“刑警先生,我们上!”
他没有称对方“原刑警先生”,此时也不是可以亲昵他称其“老山警官”的场合。
二人穿过里面的那扇门,出了“对面之间”。
他们来到一道向左右延伸的短廊。短廊右方尽头有扇敞开的门,身着黑色西装的鬼丸就在那道门内。他刚刚踏入那房间一步,便跌坐在地板上。
“鬼丸先生,你怎么了?”
“你还好吧?”
鹿谷门实他们边问边赶了过去。鬼丸依旧瘫坐在地。
“那个……看那儿!”他举起一只手,指着前方,颤抖着说道,“这、这……啊……”
依鬼丸所指,刚一看到那房间——“奇面之间”的情况时,鹿谷不由得一声呻吟。
一同赶来的“愤怒之面”也异口同声地呻吟起来。
难怪方才鬼丸发出了那样的惨叫声,难怪他如此瘫软倒地。
如此令人震惊,只能以惨绝人寰来形容的情景正等在那里。
馆主寝室位于奇面馆配楼内室。昔日日向京助造访此处时,曾为其异常之状所瞠目结舌的这个“奇面之间”——
没错,这的确是个独出心裁的房间。
这房间约有客房的两倍大,放有床、床头柜、衣柜等基本家具。房间深处有一扇窗。这扇窗也挂有同客房一样的灰色厚帘……这些都与普通寝室相同,没有什么特别异常之处。
问题在于四面墙。大部分墙面均埋有各式各样的“脸”。
虽与在沙龙室的墙面上看到的装饰相同,但这个房间的脸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密度上来说,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鹿谷门实他们所戴的“哄笑”“愤怒”“欢愉”“惊骇”“懊恼”“悲叹”以及“祈愿”——犹如直接拍下这些假面的表情一般的大量人脸遍布四壁。沙龙室中那些假面只是“四处镶嵌”的程度,此处却是由那些凹凸的脸湮没灰浆墙壁,甚至连一部分天花板也未能幸免。
若是按照昨晚的约定,在馆主带领下进入这里目睹这样的设计,鹿谷会发出“果不其然”的感慨,叹其“不愧为‘奇面之间’”……但是,现在——
面对比这房间的异常装饰更加异常的情景,鹿谷他们感到惊骇、战栗,不得不发出呻吟之声。因为——
房间中央靠里的地方倒着一个一眼看去极其异常的物体。那个物体本身与其周围均被染作极其异常之色。那是……
“天啊……会长。”鬼丸虚弱地喃喃念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馆主——影山先生吧?”鹿谷门实确认道。
鬼丸立刻如难以理解对方问题般“啊”了一声,转过头,抬眼看了过去。
“当然……”
“昨晚,馆主是在这里就寝的吗?”
“应该是的。”
“然后,刚才你赶到这里一看,才发现事情演变成这样了,对吗?”
“是的。”
鬼丸点点头,站起身。但他的身体摇摇晃晃,难以维持平衡,于是用手扶住了门框边。
“尽量不要徒手四处碰触。”
“愤怒之面”做出提醒后,从鬼丸身旁挤了过去,进入房间搜查。鹿谷也慢吞吞地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房间中央靠里的地方倒着一个一眼看去极其异常的物体——那是人类的尸体。
那个物体本身与其周围均被染作极其异常之色——那是自尸体流淌出来的血的颜色。
他身穿与鹿谷等客人们同样的茶色睡衣,床边丢着脱掉的灰色睡袍与拖鞋。鹿谷觉得,那应该就是昨晚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返回内室后换上的衣物无疑。但是——
“那是馆主——影山先生吧?”
之所以鹿谷特地向鬼丸如此确认,是因为有需要如此确认的理由。他们仅仅自房间入口处远远看到尸体而已,并未靠近便已断定“那是具尸体”亦有可以如此断定的理由。
倒于房间内的他的身体自脖子以上——整个头颅已荡然无存。有人将死者头颅砍了下来。
既然没有头部,自然只能通过仅存的胴体推断死者的身份。未曾靠近便已断定“那是具尸体”,是因为在被砍掉头颅的情况下,应该没有人能生存。
“愤怒之面”走到尸体旁。他轻微拖着左脚,步伐却显得凌乱。看来他没有过多的胆怯或是慌乱。
不愧是原一课刑警……鹿谷正在由衷感到佩服之时——
“真够惨的。”“愤怒之面”弯着腰,俯视着尸体感叹道,“干吗把人脑袋砍下来呀。”
鹿谷门实注意着不要踩到地板的血痕,走过去俯视尸体。一股异臭扑鼻而来。
尸体倒在地板上铺的小块地毯上。尸体仰面朝天,因此看得到其睡衣上的扣子。自房间门口来看,脖颈的断面对着左侧墙壁。那个血淋淋的切口令鹿谷不由得再度呻吟出声。
在古今东西的推理小说故事中,鹿谷早已习惯了“无头死尸”。然而,在案发现场亲眼目睹无头死尸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以前,他被卷入那件“迷宫馆事件”中时,看到过掉了脑袋似的他杀尸体,但那与此次的感受完全不同。“头部全部缺失”令其人不像人——鹿谷产生了这样的感受。与此同时——
鹿谷门实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晚梦到的一个场景。
……裂作两半的“祈愿之面”,本应出现的奇面馆馆主的面容却并不存在。
——来,敬请欣赏。脖颈以上的“空”说道。
——这就是那个哦,那枚‘未来之面’……
“那就是凶器吧。”“愤怒之面”说着,指向墙角的地板。鹿谷看了过去,只见刃部沾血的日本刀与其刀鞘掉落在那里。
“这是馆主的随身物品吧。我记得昨晚在那边的房间里见过这把刀。鬼丸先生,对吧?”
“是的。”鬼丸回答道,他站在房间入口附近,正准备摘下“若男”。
“听说那是影山家的祖传名刀。”鹿谷门实接着说道,“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馆主都会带刀过来。”
“没错。”假面后露出了鬼丸苍白的面庞。原本白皙的面色上如今更是血色全无,看上去甚至犹如重症病人一般。
“这样啊……”“愤怒之面”哼了一声。
“他是遭遇砍头而死的呢,还是死后被人砍了头呢……”
鹿谷门实认为,如果这里就是案发现场的话,后者的可能性似乎非常高。
若是砍掉活体的头颅,应该有非常惊人的出血量。可是,在尸体的断口附近能够看到的血量却非常少。
“哎?”在尸体旁弯着腰的“愤怒之面”发出一声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了?”鹿谷门实问道。
“愤怒之面”说了一句“你看那儿”,而后指着尸体说道:“你看看呀,尸体的手指那儿。”
“天啊……”
断头过于吸引鹿谷的注意力,令他粗心大意到失察的地步——
以好似走形的“大”字般的姿势仰卧的尸体,双手一左一右无力甩开。无论哪只手都没有手指。
左右手的十根手指全被切掉了。
“这也是凶手干的好事儿吧。”
“应该是吧。”
“光砍掉头还不算完,连双手的手指也……唉……”
鹿谷门实的视线自惨状万分的尸体上移开,转而再度仔细查看起室内情况来。
房间开了灯(据说是鬼丸刚刚打开了灯)。开着空调(它正从停止状态转为运行状态)。床上没有就寝过的痕迹。
窗帘紧闭。窗前摆放着小桌与椅子,但小桌的摆放位置很明显变动过。它斜着推向墙边,四把椅子之中有两把椅子翻倒朝天。
仅凭如此查看,断头与十根断指并没有被凶手留在这间房间内。但不查查衣橱等处的话,尚且无法断定……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愤怒之面”直起身说道,“毋庸置疑,这是件凶杀案。就此封存现场,而后报警才是首要问题。”
无论他是不是“原刑警”,这都是极其正常的意见。
“鬼丸先生,请您立刻拨打一一〇报警。”
“好的。”他惨白着脸点点头。
“不过——”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知道了,立刻报警。”
鬼丸离开后,鹿谷在“愤怒之面”的催促下出了“奇面之间”。“愤怒之面”关上房门。为了不沾上多余的指纹,他用睡袍袖口包住了手,才转动门把手锁了门。
“日向先生,你还挺胆儿大的嘛。”
“愤怒之面”赞许道。
“近距离看到那种尸体的话,通常都无法保持冷静。要么更加慌乱,要么就是恶心得干呕。”
“我受了相当大的打击。”鹿谷门实边如此作答,边以双手抵住胸口附近。
“不过,也许与一般人相比,我多少有些抗体吧。”
“是吗?小说家是这样的吗?”
“并不是因为我是小说家才这样……只不过嘛,发生过一些类似的事情。”
折回走廊时,鹿谷看了一眼手表以确认时间——上午九点十分。
“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新月瞳子与另一名客人——“欢愉之面”赶至“对面之间”。见到折返而回的鹿谷二人,瞳子精神十足地问道:“鬼丸先生刚刚出去,一脸惨白。无论问什么,他连半个字都不肯回答。”
“难道出了什么事故,或是发生了什么事件吗?”“欢愉之面”问道。
“是的,唉。”鹿谷门实回答道。
“在馆主的寝室里?”
“没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欢愉之面”问罢,刚要向里面的那扇门走去——
“您还是不要看为好。这可是忠告。”“愤怒之面”立刻制止了。
“总之,还请您先回到沙龙室。我会好好说明情况的。”
沙龙室中又多了一名戴假面的男子。那是“懊恼之面”。不出所料,他也与鹿谷等人遭遇了相同的情况,为上了锁、无法摘掉的假面感到震惊,似乎十分愤怒。
由于鬼丸并不在沙龙室中,鹿谷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如果报警的话,这里明明就有电话……他总算注意到,这个房间电话台上的电话消失不见了。
“新月小姐,那儿的电话呢?”鹿谷门实指了指电话台问道,“昨晚还在那儿吧?”
“啊,是的。昨晚还在。”瞳子回答道,“我刚才也觉得奇怪。而后,鬼丸先生找到了被扔在壁炉中的电话。”
“电话被扔进了壁炉?”
“是的。拔掉电话线的电话扔在那里,被十分粗暴地弄坏了。”
“这样啊。”
所以鬼丸才用别的电话报警啊。馆内还有两部电话,分别位于玄关大厅与主楼的馆主书房内。他会用其中一部电话报警吧。
如此一来,可以理解方才命鬼丸立刻报警时,他那有些迟疑的反应。话说回来——
“哎呀,这玩意儿坏得够厉害啊。”
耳边传来“愤怒之面”的声音。鹿谷走到壁炉前,向里面看去。
“正如女仆小姐说过的那样,这样子已经无法使用了。”
看来,他想要确认电话是否真坏掉了。
“无论怎么想,这东西都是被人故意弄坏的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瞳子自问自答道,“是不是为了无法让我们与外界取得联系呢,尤其是为了封锁与警方的联系?”
鹿谷门实失望地环顾室内。
“如此一来,恐怕其他的电话也……”
“喂,请等一下。”
“欢愉之面”焦急地插嘴。
“说什么与警方联系呀?有那么夸张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不能想想办法弄下这个假面吗?”这次是“懊恼之面”插嘴。
“真是莫名其妙!这算什么啊……谁干的恶作剧?这样下去连牙都不能好好刷,也戴不了眼镜。”
“有没有备用钥匙呀。”“悲叹之面”接着说道,“不是每枚相同的假面都有一对吗?用另一把钥匙能不能开锁啊。”
“它们摆在‘对面之间’里吧。钥匙肯定也在那儿……”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点儿。”“愤怒之面”想要令大家平静下来。
“我能理解大家想摘掉假面的心情,但在此之前……”
“里面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请您如实相告。”
“欢愉之面”追问道,视线自“愤怒之面”转向鹿谷门实。
“喂,日向先生,您也亲眼见到了吧?到底……”
“我会告诉诸位的。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愤怒之面”回答道。“欢愉之面”点点头,“懊恼之面”与“悲叹之面”也缄默不语地注视着“愤怒之面”。
“馆主在里面的寝室中身亡。”“愤怒之面”仔细玩味着措辞,缓慢强调宣布道,“他并非单纯的亡故。很显然,他是为人所害。因此,我刚才请鬼丸先生报警了。”
全场混乱起来。
戴假面的男人们固然受到打击,但遭受打击最大的人是瞳子。一听到馆主遇害的消息,她就突然惨叫着蹲在地板上。
鹿谷门实赶到瞳子身边,问道:“你还好吗?”瞳子一言不发,仅仅轻轻摇了摇头。
“坐在那边的沙发上休息一下比较好。来,新月小姐。”
“好吧。”在鹿谷的催促下,瞳子缓缓站起身。她摘掉“小面”,再三急促地喘息着。
“那个……我……”她低着头,看着脚边,“我、我……昨晚、嗯……”
“怎么了?”鹿谷门实问道,“昨晚也发生过什么让你在意的事吗?”
“是的。其实……那个,我……”
此时,鬼丸正好赶回沙龙室。他的气息相当凌乱,脸色依旧苍白。摘下的“若男”依然被他握在左手之中。
“打不通。”他一开口便是变了调的声音。
“馆内的所有电话都无法使用——同这个房间内的电话一样被弄坏了。”
鹿谷门实不由得一声叹息。事态果真如此发展了啊。
下个不停的暴雪,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手法——不合时节的“暴风雪山庄”吗?
鹿谷门实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亲眼所见的残忍情景,心情黯淡地咬住了下唇。
“中村青司之馆”招来了死神,应该发生的惨剧果然还是发生了。
那具尸体的头部与双手手指被切掉了。恐怕犯下如此残忍罪行的凶手,如今依然在这幢建筑之中……
而且——“哄笑之面”之后,鹿谷的眉头紧皱。他逐一打量着聚集在沙龙室中的各人,同时喃喃说道:“真是棘手啊。”
除鬼丸与瞳子二人外,包括鹿谷在内,沙龙室中的所有人均以上锁假面掩盖住本来面目。也就是说……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不要说现实中发生的事件,就是环顾古今东西、放眼各类推理故事中描绘的事件也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