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史都华把行李丢到床上。除了内衣裤和袜子,还有几件亚曼尼外套和几件裤子。他突然决定不换衣服了,就直接穿着身上的牛仔裤和休闲衬衫去参加开幕酒会。
求学时代的他,骨瘦如柴、浑身脏乱,跟他妈妈一样。她不是忘了洗衣服,就是忘了买洗衣粉。没有洗衣粉就用漂白水,把衣服洗得颜色都掉了,害他上学常穿着脏兮兮或颜色怪异的衣服。后来他才学会把衣服藏起来自己偷偷洗。
如果现在打扮得太正式,那些老同学们可能会提起他以前的样子。那现在呢?如果他们现在看到他会说什么?他长高了,已经不是高中时代的矮个儿,锻链过的身材也不若以往瘦弱。他没有像他在旅馆大厅看到的同学一样灰白的发丝,只有一头经过精心修剪的浓密深棕色头发。别针上的他蓬头乱发,垂着眼皮。相较之下,最近有个专栏作家却是这么形容他:“生气时,深棕色的眸子里爆出黄色的火焰。”
他不耐地转头看着房间的陈设。高一那年暑假他曾在这家旅馆打过工,说不定还进过这破旧的房间几次,替来这里谈生意的商务人士、来哈得森河谷观光的太太们,或是来西点军校看孩子的父母亲做客房服务,偶尔也替来这里偷情的已婚男女们服务。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哪些是来幽会的。他常在替他们送早餐进房间时,故意笑着问,“请问是来度蜜月的吗?”他们脸上充满罪恶感的表情真是值回票价。
他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地方。现在也是一样。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还是下楼跟大家寒暄,假装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彼此。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带钥匙卡之后便离开房间,沿着走廊走向电梯。
今天的鸡尾酒会在一楼的哈得森河谷厅举办。一踏出电梯就听得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吵杂的人声,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四、五十个人。两个端着酒杯的服务生站在入场处。他拿起一杯红酒浅尝一口。果然,是难喝的梅洛。
他才踏进会场,就有人轻拍他的肩膀。“卡特·史都华先生,你好,我是杰柯·波金斯,我是校刊《石牧报》的记者,负责报导这次的校友会。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卡特很勉强地转身。这个红发小子看起来一副很认真又有点紧张的样子。两个人面面相觑,相隔不到几公分。想要拜托别人,就不要靠得这么近,他不耐地心想,一边后退了几步,肩膀几乎贴到墙壁上。“杰柯,除非你会读唇语,否则我建议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聊。”
“抱歉,我不会读唇语。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好了,请跟我来。”
卡特考虑了一下,决定把手上的红酒带着走。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跟在杰柯后面。“卡特·史都华先生,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很喜欢看你的作品。我也想成为作家,尤其是像你这样成功的作家。”
天啊,卡特心想。他回答,“每个来访问我的人都这么说。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成功。”
通常他这么说之后,对方脸上都会浮现愤怒或尴尬的表情。但是,这个娃娃脸的杰柯·波金斯并没有这样的反应。“我相信我会成功。”他说,“卡特·史都华先生,我对这次校友会的受奖者,包括你在内,做了很多研究。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三位女性受奖者在校时表现就已经相当优异,但男性受奖者却相反。就你来说,我在记录上看不出你曾经参加过任何学校的活动,你的学业成绩只能说是中等,你没有替校刊写过稿——”
这小子胆子还真大,卡特心想。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杰柯,“以前的学生刊物水准本来就不够,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改变。我原本就不是很擅长运动,而我的写作仅限于我自己的日记。”
“你后来有把自己的日记改写成剧本吗?”
“可能吧。”
“你的剧作都很灰暗。”
“我只是如实地描绘人生,从以前学生时代我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在石牧高中就读时并不快乐?”
卡特啜了一口红酒,平静地说。“没错。”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参加校友会?”
卡特露出冷酷的微笑。“这样才有机会被你访问。不好意思,我们的班花萝拉·威尔寇斯刚出电梯,我想跟她打个招呼,看她还记不记得我。”
他假装没看到杰柯正准备递给他的一张纸。
“卡特·史都华先生,再一下就好,我这里有份你可能会有兴趣的名单。”
杰柯看着卡特削瘦的背影,看着他大步走向刚进会场的美丽金发女子,心想,态度这么差,又穿着牛仔裤、球鞋和休闲服,显示他对所有精心打扮来参加校友会的人有多不屑。他绝对不是那种只是来校友会领无聊奖章的人。那他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杰柯在文章中的最后一句话。他对卡特·史都华做了不少研究。卡特从大学时代开始写作,从替戏剧系学生写的单幕剧本开始,后来又到耶鲁攻读戏剧硕士。原名华威德,昵称豪威的他选择在此时改名卡特,不到三十岁就在百老汇一炮而红。据说生性孤僻,写剧本时足不出户,在全国各地共有四个住所。沉默寡言、脾气暴躁、完美主义、天才型的作家,这些都是相关报导对他的形容。我自己也有我对他的观察,而且我一定会把自己的观察写在校刊上,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