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让你吃就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他不应答,寻桃心底那一丝仅存的耐心登时化作云烟去散,荡然无存。
她深呼一口气,掐着他的下巴生生将其掰过脸来。
这受过伤的颜玉书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力,未来得及抬手抵抗就被她强行掰开了嘴,他挣扎反抗,可下一刻就被她膝盖压住了手脚。
全然动弹不得。
“唔唔唔!”
见着一碗粥见底,寻桃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这会儿她总算干了一件好事吧?
怎知,方放下瓷碗,却对上双猩红包含恨意的眸。
细细看,眼前人面颊上还印着两道浅显的指痕,将那张瓷白的脸衬得愈发苍白。视线往下,那对手腕洁白如玉,十指纤细犹如玉竹。
只是雪白中一抹黛蓝入目,她这才想起,方才捆的他还没松开呢!
她弯身去要替他松绑,不料那小太监身子一歪躲了过去,亦是此时,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褚寻桃你不得好死!”
寻桃:“……”
寻桃很纳闷。
明明是想缓和关系,可为何,似乎越是紧张了?她分明没有坏心的呀!
方才松去绳索后,眼见着那小太监蹲在树脚下扣嗓子,咳得连眼睛都泛了泪光还不愿停手。她皱眉立在旁侧看着,意欲往前又嫌恶心,一番纠结后,她杵在一米开外处伸腿踢了踢他。
“你这是中毒了?”她以为,自己还是带点关切意味的。
可他回头便是一句:“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无疑是于她心头最狠的冲击了。
她做错什么了?这不是怕他饿死了?
若不是为了他……
行吧,其实是为了自个儿。
若不是怕噩梦成真,她至于去伺候一个下等奴才?
最要命的是,他还诅咒她!还不止一遍。
呸!不识好歹的东西!
“桃儿姐姐!”
出神时一声急呼飘入耳里,将寻桃那早已飘往九重天上的思绪拉了回来,可没留意脚下,被宫门门槛绊得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抬眼见从不远处音满提着裙摆朝她小跑而来。
寻桃忙稳住身子,又顺了顺裙上的褶皱,蹙着眉故作稳重地清咳了两声,道:“作何啊这是?咋咋呼呼的!”
“桃儿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在姐姐走后,娘娘就开始上吐下泻!”音满皱眉解释道。
“什么?”
音满险些遭她骤然拔高的音调刺破耳膜,覆手于耳上轻揉着,“膳食房今日送来的糕点被下了泻药。”
寻桃一口气闷在胸口险些厥过去,好一会儿没能缓过来,捋了捋,长康宫小厨房做的糕点都是她安排的,这断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那问题,必然就出在膳食房那头!
想到此处,那股窜伏在心底的火气都要冲破天灵盖了。果然,说甚都是假!以后这种活计还是得她们自己包揽!
她气愤:“这陈叶胆儿也忒大了!”
见寻桃扭头就走,音满就知道这是打算去找人算账了,忙迈着碎步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好声劝道:“姐姐消消气!圣上知晓后已罚过经手的奴才了。”
言罢,音满又扭头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后才探脑到她耳侧,以手掩嘴低声道:“膳食房打下手的杂役偷偷与我说,送来的路上,碰见过喜宁宫的宫婢,我猜想这事断然是喜宁宫的人做的!”
话语落入耳畔,寻桃那两道娟秀的弯眉冉冉皱起。
她更气了。
这群死太监也忒不中用了!
连这人命关天的事都能叫人有机可乘,现今是下泻药,那下回呢?
思及此,寻桃眉头不禁又紧皱了几分。
说到底还是喜宁宫那伙人心眼坏,想到喜宁宫,她便想起菡岁来,乍得从鼻间愤愤呼出一堵热气来,“一定是菡岁那贱婢做的!我去找她!”
方抬起步子,又遭音满抱着手臂拉了回来。
“姐姐!难怪娘娘成天说你呢!咱们没有证据呀!”
她一股火气堵着难消,放眼瞧音满,见其面染笑意。她无奈:“我知道了,你与我说就是想气我罢!”
音满还是笑嘻嘻的:“非也!娘娘醒了念叨着想吃你做的桂花糕,咱们没有一个手艺比你好的,等你回来呢!”
晚些时寻桃做好桂花糕,步入正殿时,贵妃还在卧在美人榻上睡着。殿中窗牖半开,习习凉风卷进屋中,有些凉。
陈明珠身子不好,睡这风热怕是要加重了。
将糕点置于一旁,寻桃正要去叫醒她,眼前骤然冒出半截着明黄衣袖的手臂来。
上头攀着金龙祥云袅绕,定睛一瞧,拇指上的扳指还镶嵌着颗鹌鹑蛋大的绿玛瑙。寻桃猛然回头,后头果然是圣人略显疲惫的面容。
眉心一片浓重,神情肃穆,在她回头的一瞬才绽出抹浅淡和煦的笑。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儿:“莫要吵醒她,让你家小姐好好歇歇罢。”
圣人身上还穿着朝服,大抵是繁忙整日得了空闲就径直来长康宫的。
寻桃努努嘴,可不止是小姐,怕是他也该歇歇才是。
“您这话说的,小姐可惦记着桂花糕呢,趁热吃才好。”
寻桃正要从他身侧绕过又叫他扯着后领拽了回来,赵文深蹙着眉,有些不悦:“这偌大的皇宫还缺这点桂花糕?凉了你再做就是了。”
“姑爷,您……”
真是舍得人忙活。
“快出去,别打扰你家小姐歇息。”
寻桃也不推辞,赵文深一发话,她应了声“欸”便扭头就走。步子一顿,又乍的想起杂役房的事来,于是又回过头,“姑爷……”
只见赵文深小心翼翼将她家小姐抱在怀中要往拔步床那走。
方才想好的话骤然凝在喉间。
赵文深一顿,颇有些无奈,“作甚?想要赏赐寻小德子要。”
“不是,我退下了。”
方才脑热,就险些说出来了。
细想,如若贸贸然跟姑爷说颜玉书的事,保不齐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她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说那个梦么?
这般荒唐的事,说出来怕是以为她患了失心疯。
姑爷那性子,保不准眉头一蹙,扭头就同小姐取笑她,叫小姐平日多注意她是不是患了头疾。
此事还是急不得啊。
寻桃如斯想道。
昨日她灌粥的行为,无疑让两人之间本不融洽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寻桃入宫的时间不长,对于皇城尚且还于摸索阶段。
她方向感不算好,时常分不清东西南北,初春随着小姐进宫来,小姐用不惯姑爷安排来的婢子,那段时日许多事情都要她们亲力亲为。
深宫大院内,她就没少走错路。
有时晌午出门,夜幕将至才摸着回长康宫的路。然,初春时分到如今将要入夏,她也没记住几个宫的方位。
是以,她没少同月秋和依玉抱怨,住着宫里一点也不好,还是宫外来的自在。
但小姐却不这般想,于她眼里,只要有姑爷的地儿那都是顶顶的好。
这两天往杂役房来了几回,宫人们见她也识相了,未等她开口问,便自个儿指了方向。说,“那小颜子在柴房那头劈柴呢!”
于是,她又往柴房去。
热。
太热了。
沿路寻来无一阴凉处。放眼望去,周遭光秃秃的,即便她想沿着树脚走也只能是空想。
寻桃只好单手扶腰,另空出的手攥着手帕边走边擦额上的汗。
绕过月门,终于抵达了柴房。院落不算空阔,放眼望去,前头屹立三栋平房,柴房只占左厢房当中一室,其余的厢房则放置写陈年旧物。
院落周遭堆放杂物,朽坏的油桶或是堆积的旧推车。
乌阳下,庭院榕树于青砖地上洒落斑斓树影。
而树脚较为阴凉处,有个小太监正举着斧子在劈柴。
那人体型消瘦,身上着的盘领衫却宽阔肥大,脑上戴的是黑色三山帽,是宫监们最常见的穿着。
大热天时,寻桃只想吃碗冰粉下下火。
杵在那看了一会儿,随着他动作起伏,心也跟着上跳下窜。急忙提起裙摆大步上前夺过他手中的斧子,顺手往树脚下一扔,“你伤好了?就在做这些活。”
要是伤口裂了,可不煞废她一片苦心?
少女清冷的女声入耳的一刻,颜玉书险些从板凳上弹起来。
他回头,就见到梳着百合髻着一袭淡蓝宫裙的褚寻桃叉着腰立在他后头,那双乌圆的眼睛本就大,如今怕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怔楞一霎,但也只是一霎的光景。
他迅速起身退至一米之外,“褚寻桃,我不知晓你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但还请你有多远滚多远!瞧见你这副嘴脸我就恶心的想吐!”
呸!说话真难听。
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吗?
寻桃敛下眼中思绪,于心底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不易动怒。
“我,来瞧瞧你,今日是否安好。”
少女眉眼蕴着笑意,语调分明温煦的不像话,可还是叫人从里头听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来。颜玉书不喜欢她的声音,也不喜欢她这张脸,多看一秒都想吐。
“不劳你费心。”他冷不丁地说完,便调过头往柴房里走。
然,寻桃自知不是来和他吵架的。
她是来确认他伤口可有恶化,顺带换换药。于是她便匆匆提着裙摆跟进了柴房。
颜玉书扭头瞪她,顷刻间,仿佛有一股热气从心尖而起直冲天灵盖。寻桃藏于袖中的手捏得紧紧,仍笑得温煦可人:“放心,替你查看了伤势,若无大碍,我便离开。”
他未答话,敛着眼眸作思忖状,随即缓缓掀动朱唇,“不要。”再然后,张合的薄唇间又溢出一个“滚”字来。
“不识好歹的东西。”
一时气急攻心,她已然将冷静二字抛诸九霄云外。
人家一心求死不想活命,她褚寻桃还能捆着人家不成?
死了更好,便不用为那梦提心吊胆的,她求之不得!
寻桃方要离开,柴房门却不知何时合上了,试着推拉几下,除却那意味年月冗长的吱呀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这门还能坏掉么?
她指着紧闭的门回身问颜玉书:“这门是怎么个回事?”
转眸,便瞧见他投来个颇为怜悯的眼神,其中蕴了几缕讥讽的意味,“被锁起来了。”
“啊?”这一句话,好比青.天.白.日一个霹雳。她脑子都要拐不过弯来了,愣愣地问:“他们不知晓里头有人么?”
“知晓。”他垂着脑袋,左手覆上右手掌去轻轻摩挲着,那缕缕不受控的讽意在心底翻腾灼烧,烧得胸口闷痛,似是要喘不过气来那般。
被锁的次数早已记不清了。
那时他年纪尚小,宫监们看他好欺负常指使他去做一些不归他做的伙计。反抗引来的只有谩骂和殴打,他便咬牙忍着,可他顺从,还是会被他们戏耍。
看他被锁在昏黑的柴房里,听他惊恐的呼唤哭喊。
外头响起的嘲笑,他伏在柴房门口,拍打求救,得来的是更加恣意的笑声。
“那傻子是不是哭了?”
他听见那一句话,随之来的,是道道极其刺耳的笑声。
世上大抵也不曾存在所谓的善人,他想。
“真是吃饱了撑的!待我出去,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颜玉书从回忆中抽离,而褚寻桃仍在骂骂咧咧,还不知从何处找到一把生锈的斧子,如今正举着斧子要往那扇封闭的窗牖砸。
他懒得理她,寻了个干净且能望到窗牖的位置顺着衣摆就坐下了。
才举着斧子砸了几下,寻桃已然累得满头大汗胳膊泛酸,反观这窗牖,顶多砸出了几道浅显的刀痕。她又不信邪,再度举起斧子意图开垦一片天地。
斧子方扬起,只闻哐当一声,斧头直接脱离斧柄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霉了!她又倒霉了!
桃儿:你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