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老板娘事先进行了联络,没想到,古代美术店的老板,爽快地接受了塔马双太郎的见解。至于复印件的篡改,跟我带来的一比较,就再明显不过了。
不过,店主还是受了相当大的打击,比起赔了钱,失去熟客的信用更成问题。店主叹息连连,看表情他亳不怀疑这是初代的作品。
“您是从哪里得到这幅画的?”
“伙伴的拍卖会上。因为付了复印件,瞄准这幅画的人很多……我根本没有工夫怀疑真假。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任谁都会起疑吧,这种乡下地方,怎么会有喜多川歌麿的真迹。”
店主懊恼地瞪着复印件,心痛不已地感慨着说。
“是谁把画送去拍卖的?”塔马双太郎继续追问。店主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拿起了电话。
“我问问主办方。虽然我也被骗了,那家伙让这种可疑的东西,轻易地就进入了会场,也该负担相应的责任。”
一通电话并没有解决间题,画的来路颇为复杂,不过,店主并没有放弃。这也是当然,如果画被退了回来,他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店主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口气越发恶劣。终于,在打到第七、八通时,他问清楚了来历。
“结城先生?确定是他不会错吧。”
“结城!……”我和塔马双太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你……你弄错了吧,要是结城先生,绝对不会说是初代的作品,而且画根本就不在他的手上。”
肯定有哪里弄错了,他是个执著于二代的男人。我向塔马双太郎寻求赞同。
“被摆了一道。”塔马双太郎愤愤地跺着脚丫子,“难怪他们的态度那么奇怪,这下子,全部谜团都解开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可思议地张大两眼,瞪着塔马双太郎。
“你去跟那个建材店的社长确认吧。看看结城和前川两人,现在在干什么。”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塔马双太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苍白。
我结束了和渡边的谈话,放下话筒的手阵阵发抖。他说,自己完全没有结城的消息,而且是从五年前就音信全无了。至于前川那个家伙,他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果然啊,渡边先生也被他们给利用了……”塔马双太郎慨然兴叹地摇头说,“杉原先生,杉原先生,看来是我们输了。我们被骗了,完全是惨败啊。”
“输了……我们怎么被骗了?”
“诚实的人会说谎,所以很容易看穿。”塔马双太郎笑着说,“相反的,骗子却只说真话,就难以识破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是塔马双太郎所擅长的反论,奈津子一脸呆然地瞧着他。
“是说人总是夸大其词。诚实的人说大话,立刻就会被看穿,可是习惯撒谎的家伙,绝对只会说真话,所以才会被骗。”
“可是,说真话就不是骗人了啊。”难以想象会被真话欺骗。
“他们给我看了照片,并且坚称不是初代的作品。事实上,那些也的确不是初代的真迹。就这一点来说,他们不是相当诚实吗?”
“所以,这只是他们看走眼啊……”
“看起来,你还是完全没有弄懂状况啊。如果像你所说,结城又为什么把这幅画,说是初代的东西卖掉?篡改复印件的也是结城。”塔马双太郎低声嘟囔着,挥舞两手不耐烦地解释说,“就像你刚才问的那样,结城根本不应该有这幅画。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和我,才故意来接近我们,一切都是他们的陷阱。”
我还是一头雾水。
“如果按照顺序说明的话……结城和前川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做工优良的初代的赝品,不过,如果就这样直接拿出来叫卖,立刻就会暴露出破绽,而遭到怀疑和否定。”塔马双太郎意味深长地瞪着我说,“这时候,他们听渡边先生说到,我们两个人会到盛冈这里来取材,前川读过岬义辉老师的书,当然知道我是他的弟子,并且对喜多川歌麿很有兴趣。于是他们琢磨着,能不能利用我们。不过,就算我才刚开始接触浮世绘,直接把画带来也太鲁莽了。如果我拿不准,就会问岬义辉老师,结果假货还是会被拆穿。”
我和奈津子点了点头。
“最理想的是,不让我们看到实物,只用照片就获得信任……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通常研究者不会只看照片,就莽撞地发表意见,因为照片至多不过做个参考。”塔马双太郎冷笑着说,“所以,他们想到了二代歌麿。如果事先就说是初代歌麿的作品,我们肯定会慎之又慎,用二代歌麿导入话题,我们的戒备就很弱了。”
“原来如此,我们确实没有对照片起疑。”我点头说,“当时是把照片当资料来看,跟做鉴定的心态,完全是两码事。”
“就算那是赝品,技术高明的也远胜于二代的实物。出现太过优秀的二代歌麿的作品,会带来什么效果?……”塔马双太郎严肃地问,“要么我们会相信,那确实就是二代歌麿的杰作,要么因为太过优秀所以起疑,只会是这两者。可是,这世上会有人造二代的假吗?十有八九是没有。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是初代的赝品了。他们在我拿不准主意时大唱反调,一口咬定绝不是初代。”我哑口无言。
“我也很少受到那么露骨的嘲讽,做硏究的竟然被笑话,自己分不清楚文物的真假。于是我怒不可遏,只想着怎么让他们好看,完全失去了冷静,根本没有想过,这是初代赝品的可能性。而这正是他们的目的。”塔马双太郎愤愤不平地怒吼着,“浑蛋,你也应该知道吧,呆滞没有魄力的作品被拍摄成照片,就能够掩盖住缺陷,缩小成几十分之一之后,画面就变紧凑了。而且……看照片不同于接触实物,没有办法推测作品的年代,也不能够观察运笔。找遍整个小日本国,也没有靠照片做鉴定的学者。”塔马双太郎面色潮红,继续说道,“简单地来说,我是犯了最初级的错误,被他们巧妙的心理战术诓了。真是丟了大脸啊……之后不用我说明,你也明白了吧。”
“可是,杂志上并没有断言,那是初代的作品啊,根本不足以骗人吧……”
“怎么介绍都无所谓,他们的目的,只是让照片登上杂志而已。”
“啊。”我惊讶地惨叫起来。
“不管内容是质疑,还是断定为二代歌麿,只要那些画能被杂志介绍,他们就蠃了。”塔马双太郎愤愤不平地说,“只要在文字上巧妙地做些手脚,就能改得像是在说初代歌麿。然后附上这份复印件,再去卖画就行。杂志比来路不明的鉴定书更有效力,要骗外行是绰绰有余。”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不可思议地问。
“听说在盛冈发现了作品的时候。如果结城或者前川,当真是鉴定二代歌麿的专家,肯定会比我们先得到情报,早就叫嚷开了。毕竟是他们向大众介绍的作品,应该会立刻向你报告吧。可是,在你告诉我这件事时,完全没有提到他们,我就有些奇怪了。”塔马双太郎摇头晃脑地冷笑着叹息说,“如果作品是在东京或者大阪发现的,消息没有及时传过来,这还情有可原,可是,那些东西就出在盛冈那种小地方,他们至今都不知道画的存在,这就太奇怪了……起初我还以为,他们也承认是初代,所以没了气焰。”
我闻之愕然,确实就如塔马双太郎所言。
“可是,当看到捏造的复印件,我就改变了看法。”塔马双太郎苦笑着长叹一声,“假如他们不情不愿地,承认那些是初代歌麿的画作,也应该知道那张复印件是假的。在这种小地方,都没有得到消息是不自然,承认是初代歌麿,却不指出复印件有假,就更加奇怪了。不管怎么善意地解释,他们的态度都实在太可疑了,不是吗?”
塔马双太郎说着也蹙起了眉头。
我也连连长叹,唯一庆幸没有在杂志上,断言那是初代歌麿的作品。如果当初那么做了……光是想的我就脊背冰凉。
“不过啊……真是一群精明的家伙。要不是画被发现了,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必须请店主向拍卖会,发一个传阅文件,这圈子很小,立刻就会揪出他们的消息。总算到了秋后算账的时间了。”塔马双太郎始终凝视着画。
到头来,蠃家到底是塔马双太郎还是他们。我想来想去也找不出词。
奈津子紧紧地盯着,塔马双太郎眼底深处的白光。安慰塔马是她的任务,仅此而已。
塔马双太郎注意到了奈津子的视线,咧开嘴嘿嘿嘿地笑了。我又一次感谢她的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