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池空着,可鲤鱼的肚子不空。
今天是个工作日,位于仙台车站附近的这个钓鱼池几乎没什么客人。坐在池塘边长凳上的黑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疏忽了浮标的动静,于是拉起了鱼竿,但鱼饵在钓鱼钩上挂得好好的。他只好默默地再次垂下鱼竿。
看来因为没有客人,连鲤鱼都失去了干劲儿。
最近,每当没有工作安排的日子,也就是说,既没有“为了他人开展侦探业务”的需要,也没有“为了自己进行闯空门行动”的时机,黑泽就会来到这里,钓上一两个小时的鱼。鱼竿前端的浮标动了一下,继而往下沉。黑泽毫不迟疑地转动手腕,挥起鱼竿,手中能感应到鱼钩用力刺进鲤鱼身体里的感觉,这感觉带来小小的成就感,令黑泽忍不住陶醉在侥幸成功的喜悦中。结果那条鲤鱼还是逃掉了。
“黑泽,你果然在这里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必转身去看,黑泽也知道来者是谁。就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试图与黑泽打交道的那个男人。这人在东京的一家节目制作公司工作,据说制作的大多为电视节目,而且以纪实报道为主。
黑泽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东京。而对方似乎也有不容轻视的调查能力,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打听到黑泽是这个钓鱼池的常客。
在黑泽的印象中,承包电视节目制作业务的制作公司里的职员,应该与那些既有高收入又有稳定的社会地位的电视台职员不同,恐怕要夜以继日地辛苦工作,加班费能不能拿到都很难说。但是,出现在黑泽眼前的这位名叫久喜山的中年男人却彻底颠覆了黑泽的既有观念。他身上的西装是那样气派,脸上的表情是那样从容,以四十多岁这个年龄来说,显得相当年轻。就连他下巴上的胡须,强调的也不是年龄,而是主人的时尚品位。
一个月前,专门从事闯空门业务的同行中村对黑泽说过:“那个久喜山,一定跟电视台界的大佬们有来往,不然你看他怎么能那么耀武扬威!”
“你是说,他深得那些大佬们的信赖吗?”
“哼,深得信赖?不如说是抓到了弱点吧!要不然就是勾结起来干过什么不正当的勾当。换句话说,就是共犯关系。”
实际与本人见面时,黑泽发现这个久喜山虽然看上去像是个个性骄傲的轻薄之人,但脑子很灵光。他不会直接命令他人或委托他人替他出力,而是非常擅长凭借那三寸不烂之舌巧妙地诱导他人为自己卖命。初次见面时他就通过貌似漫不经心的闲聊,企图怂恿黑泽答应替他去闯空门。
“我今天是一大早特地搭新干线赶到仙台来的。”久喜山一屁股坐在黑泽身边的长凳上,迫不及待地说道,“黑泽,有件事求你务必帮个忙。”他的嘴角松弛,因此无法判断是在微笑,还是在发愁。
“我还能帮你什么忙?”
“当然能啊!这次要靠黑泽你在幕后工作的那套秘密特技。”
黑泽挑了一下眉头。尽管早已看透对面这人肚子里的算盘,但他那高高在上、充满优越感的口气还是令黑泽非常不悦。回想当初久喜山第一次跑来,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能不能请你在电视节目里向观众们展示一下闯空门的特技?”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黑泽的秘密的,说话时的语气倒是自信十足。
“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黑泽”、“我只是在假冒那个人”,任凭黑泽怎样否认,他充耳不闻。
万般无奈之下,黑泽只好附和着他的话题勉强应了几句,不过最终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那位闯空门专家。
“黑泽,请你去东京帮我完成一项任务,可以吗?”
“东京?”
“实话说吧,最近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令人震惊不正是你的本行吗?”
“本行?”
“电视节目不是特别需要让观众震惊的元素吗?尽管每年自杀者数以万计,但很少成为新闻,还不是因为自杀现象已十分普遍,堪称常态,因此人们都不会震惊了吗!”
“嗯,你说的也是事实。”久喜山转回了话题,“不过,这次发生的事,真的特别奇妙。”
黑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渔竿前端,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更好,正好用来做你电视节目的素材。”
“嗯,话虽这么说,不过这次不同,因为我是当事者。”
听见久喜山说出这句话,黑泽强忍笑意。
这时,黑泽注意到浮标正在下沉,赶忙转动手腕。钓竿带着弹力开始上升,同时传来那种期待中的熟悉的感觉。这种像是在跟人握手的感觉带来一阵小小的喜悦,在黑泽胸间弥漫。水中的鲤鱼拉扯着钓竿一起移动,黑泽努力稳稳地把持住。“快去准备渔网!”
“咦?”久喜山愣了一下。显然,他对于突然被任命为渔网操作手而感到困惑不解,但他还是伸手取来了靠在长凳上的渔网。渔网的形状像是长曲棍球那种带网的球棍。“我该怎么办?”
“我会马上把这条鱼拉过来,等到能看清了,你就用网兜住它。”
那条鲤鱼用力拉着,试图逃脱。黑泽并不是一味反抗来自鲤鱼的力量,但又不放松对它的牵制,忽左忽右地操作鱼竿。这时他问了一句:“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啊?”正手握渔网、不知所措的久喜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你成了惊人事件的当事者吗?”
“啊,是啊、是啊。”久喜山轻轻地点着头说,“前几天,我回到阔别已久的东京的家里。”
“自己的家,还阔别已久啊。”黑泽在脑中回想起久喜山的家庭成员,应该有年轻时便与他成婚的妻子,以及长大成人、在广告代理公司工作的儿子。
“呃,嗯,那是因为……对,因为我这个人放浪形骸,所以很少回家。”
“平常净和年轻美貌的女人作伴了吧?”
“你查过了?”久喜山流露出充满戒心的困苦表情。
“维基百科上就有。”黑泽开玩笑地说。放浪形骸这个词也该进历史博物馆了吧!黑泽把这句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上周是因为要拍外景去了外地,不料,回到家一看……”
“一看,怎么了?”
“墙上挂着一幅来历不明的画!”
“来历不明的画?哦,是指绘画吧。”刚说完这句,黑泽突然喊了声“来了!”,接着猛地把鱼竿拉起来。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一大跳的久喜山,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渔网,在水中捞鱼。随着一声欢呼“捉到了!”,他满脸兴奋地把渔网从水中举了起来。
“好大一条鱼!”从水中捞上来的鲤鱼噼啪噼啪地扭动着身子,散发着仿如陆上潜水艇一般的非现实感。黑泽取出毛巾,将鲤鱼裹住、捉起,放进垂在水中的鱼篓里。
黑泽把渔网放回原处,将新鱼饵装上鱼钩,再次把鱼竿垂入水中,这才回头发问:“那幅来历不明的画是怎么回事?”
“哦对,”久喜山取出一张报纸,“你看看,这是半个月前的新闻。”报纸上刊登的新闻标题是:东京市内一位美术收藏家的藏画被盗。
“哦,原来是那个盗画案。”
“你果然对盗窃类新闻报道特别敏感啊。”
“这则新闻又怎么了?”
“这则报道中还附有那幅画的图片。出人意料的是,出现在我家墙壁上的,居然就是这幅画!你相信这种事吗?因为被盗而成为大新闻的那幅画,居然出现在了我家!”
黑泽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久喜山的脸看了一阵。观察完之后,他把目光收回到鱼竿上,说了句:“你可真能干!”
“黑泽你饶了我吧!我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不要以为人人都有你那套本事!”
“因为丈夫整日不着家,妻子便去做了盗画贼。”
“我对天起誓这不可能!我那位太太,属于只要家里有电视有网络就万事大吉的那种人。我问她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她却连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说不清。还说,因为挂在我的书房里,她还以为是我买来的。我原本就收藏了几幅画,加上工作的关系,有时候会把制作电视节目时用过的小道具啦装饰品之类的带回家来,她就以为那幅画也是这一类物品了。”
“那幅画应该是知名画家的作品吧?”
“是啊,就是这位大师啊。一个月前才来过日本的。”久喜山伸手递过报纸,答道。
虽然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个外国人,但黑泽没想到画家居然还健在。更加意外的是,他还来过日本。久喜山拿来的似乎是另一天的报纸,只见标题处醒目地写着:来自西班牙的现代派画家巨匠。旁边还配有一幅白发老人的照片。
“从这照片看上去,不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顽固老头嘛!”
黑泽开始读报纸上的那篇报道。老画家的发言显示出他桀骜不驯的性格。出人意料的是,这位老画家在访日期间,居然还心血来潮地坐在街头替路人画肖像画。读到这段内容时,黑泽不禁为之震惊。“还可以这样?!”
“这件事只是说起来好听,事后媒体纷纷称赞他这一举动显得独具匠心,但是我听说,当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外国流浪汉呢。唉,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就跑去让他帮我画一张,然后卖个好价钱了。到时候,那些收藏家一定会开出天价来抢购我的这件宝贝!”久喜山说到这里,停下来,望了一眼黑泽,“你在笑什么?”
黑泽被他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意,便答道:“哼,你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肯定早早地跑去搞电视直播了!”
“啊哦,被你说中了。嘿嘿。”久喜山并不否认,接着说,“总之,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位大师的画,居然在我家,等着我回去,吓唬我。”
“简直不可思议。”黑泽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难以相信。”
“就是,这种事我也不指望有谁能相信。所以呢……”
“所以?”
“黑泽老兄,你能不能帮我把它还掉?”
黑泽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还掉?把这幅画从你的书房……”
“送回到它原先主人的家里。”
“搬运物品,应该交给快递或者搬家公司,人家是专家。”
“这怎么能那么大摇大摆地送?”
“只能偷偷摸摸?”
“那当然了!交给黑泽你,这点小事一定不在话下。这和闯空门有什么两样?再说,这次又不是让你去偷,仅仅是把画还给人家。”
“仅仅?说得轻巧,要做的事不是一样吗?”黑泽摇了摇头,“况且,要送回到哪里都不知道。”
“我来负责告知你那位美术收藏家的住址。黑泽,求求你了!我简直太为难了。”
“我可不为难。”
“你也会为难!”此刻,久喜山的脸上突然堆满奸诈的笑容,“因为……”
“你抓住了我的把柄?”
“不错!”
黑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明天你就到东京来吧。拜托你了,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给你。”
“明天?不行。最近我很忙。”
久喜山吧嗒吧嗒地眨了眨眼,转头望着鱼池,说:“一星期的开头第一天,你却忙着在这种地方悠闲钓鱼,这又怎么解释?”
“但凡工作之前,我一定要事先调查好。如果忽略了准备和调查工作,能办好的事也办不好了。所以,你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我无法接手。”
“那怎么行?我大后天又要去其他地方拍外景。星期四出发,要过整整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一个星期啊,那一个星期之后再说吧。”
“不行,那就太晚了。”
“你究竟有多忙?”
“忙得恨不得能像孙悟空那样变出一个分身来帮忙。”
“对了,说到分身,你知道吗?卓别林曾经参加过卓别林模仿大赛。”
“这种时候干吗让卓别林乱入?”
“当时,卓别林很火,欧美各地到处都在举办他的模仿秀。甚至有假卓别林拍的电影作为卓别林系列电影上映的事发生。”
“真的有吗?这太厉害了!”
“据说,有一场卓别林模仿大赛,卓别林本人也匿名参加了,结果却连决赛都没有进入。”
久喜山笑了起来:“是真的吗?”
“虽然很难说是不是个哗众取宠的噱头,但这也说明一件事是真是假,的确难以区分。受观看者的印象和先入观的影响。所以,只要你愿意,说不定也可以让其他人代替你去应付工作。”
“这个主意不错。”久喜山立刻答道,“如果是我,就干脆按照星期几来决定分工:星期一让分身甲来、星期二交给分身乙。”
“那你这个真身负责星期几呢?”
“当然负责周末啊。”
“果然不出所料。”黑泽显得百无聊赖,“换句话说,你看到的我,也有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不管怎样,明天,我的那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黑泽,你不要忘了,从立场上来说,我是处于优势的。你的工作,我说的是你暗地里的工作。你那个暗地里的工作呢……”
“没有什么明的暗的。”
“你别跟我装蒜。你那点秘密,都在我手心里握得牢牢的。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交给警察。所以,你还是痛快点儿,跟我互相交换。哎呀,你这人真够麻烦的,我已经挑明到这一步了,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就算我答应你把画物归原主,也得要抽时间先调查一下那个美术收藏家的住址啊。”
“你不是说过,你的熟人中有精通这种情报的吗?”
黑泽的脑海中浮现出中村那张脸。最近他的业务覆盖区域从仙台延伸到了东京,业务范围也拓展到收藏和拍卖等相关行业。但就中村那种大大咧咧、慢慢悠悠的性格,很难想象他能在新领域获得成功,不如趁早收敛一点,黑泽心里一直这么认为。不过因为没有与他发生联系的打算,所以黑泽从未将这个念头说出口。
“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行。”黑泽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又问道:“对了,你的钱没有被盗吧?”意思是,偷偷潜入你家的盗画贼,没有对你的现金下手吧?
“这个嘛,我还没查看呢。你干吗问这个?”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的钱被偷了,那我才开心呢!”
“黑泽,你别得意忘形。你根本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个星期以后,等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如果那幅画还在我家书房里原样挂着……”
“那又怎样?”
“我就向警察告发你。”
黑泽脸上现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摇了摇头,表示甘拜下风。
“话说,卓别林的电影中……”黑泽转变了话题。
“卓别林还没完啊?黑泽,你就那么喜欢卓别林的电影吗?”
“特别喜欢。”黑泽立刻答道,“他一定是想通过那些滑稽笨拙又变幻莫测的形体动作,在无声电影中表现跃动感。不管男女老幼,只要一看到他的那些动作,就一定会开怀大笑。要知道,让观众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我看黑泽你根本就不会笑。”
“有一部短电影,名叫《发薪日》。”
“也是卓别林的?”
“电影中有一个场面,表现卓别林在建筑工地堆砖头。他那手脚并用的花式接砖法,简直神了!那段演绎真是精彩至极。所以……”
“所以也请黑泽先生用你的神来之招,迅速地把那幅画送回原处。”
“又被你抢走话题了。”
黑泽来到一片位于东京的住宅区。即使不看那标明地址的霸气文字,黑泽也能立刻感受到这里是高级住宅区。身处此地,不仅能欣赏到房子的气派宏伟,还能感受到每一栋建筑物都昂首挺胸地散发着威严。虽然仙台也不是没有如此豪华的房屋,但像眼前这种成片的规模,还真是令人动容。不过,就像电影中如果登场的全是身材高大的演员,反而会使观众感受不到登场人物的身材之魁梧似的。事实上,眼前的这栋豪宅在这片高级住宅区中,其气派也被周围的豪宅埋没了。
黑泽身穿黑色拉链外套和黑裤子。他迅速翻过这家的围墙,绕过院子,来到房子背面。虽然事先已经知道这户人家有一扇通往厨房的后门,但事前没确认后门门锁的形状,黑泽还是有些担心。实际过去一看,是双排弹子锁。这种锁是专门为了防止被撬而开发的,无奈这个款式太旧。对付这种式样的锁,不算费劲。黑泽稍稍松了口气。
黑泽先戴上了眼镜。这不是普通的眼镜,黑色的眼镜框进行了加工,正好在眉间的位置装了一支小型LED灯。这样既可以照明,又可以腾出双手,十分方便。接着,他取出道具,开始在门把手上摆弄起来。
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简直毫无意义,黑泽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平常出来闯空门,都是为了提高收入,从富裕的家庭获取金钱。但此时此刻,自己如此拼命冒险,仅仅是为了“把画从右边移动到左边”。
但是,既然决定做了,就只能做到底。黑泽的脑海中浮现出久喜山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那种抓住了他人的弱点、居高临下、充满嘲讽的笑。
开锁成功!黑泽暂时离开后门,回到院墙边。开锁之前,他先从围墙上方推进来了一只木箱。这箱子约一米见方,厚五厘米左右,里面装着一幅镶嵌在画框里的画。
四周静悄悄的,月光洒在庭院里。一身全黑装束的黑泽,抱着这只木箱,穿过庭院里的越橘树,回到后门。
他从刚刚打开锁的后门进到房子里,脚上穿的是闯空门时经常穿的胶底布袜,不仅轻巧方便,而且用手一抹就能拭去底部的泥土等污物。
他没发出一点声响,悄悄地沿着走廊向前移动。
进入目的地房间,黑泽也不开灯,眼镜上的LED灯光足够派上用场。他把箱子轻轻地放到地上,打开箱盖后,从里面取出那个画框。
这是一间排列着许多陈列柜的房间,摆满了各种各样、无法判断是否有价值的东西。
靠里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裱好的画,看上去是一位白发老太太的肖像画。黑泽扫视着屋内,不禁感慨自己对这类东西的收藏价值真是一窍不通。他回想起儿时读过的一本侦探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在一个号称“星期二夜间俱乐部”的聚会中,解决与会者带来的一个又一个不解之谜。
黑泽这时突然意识到:今天正好也是星期二。
接着,黑泽放下背上的双肩包,从包里取出一台摄像机。他按了几下操作键,确认了一下镜头,接着环顾室内,寻找适合放置摄像机的地方。
为了向久喜山证明自己确实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了任务,他必须把操作过程完全拍摄下来,作为证据。
黑泽在墙边的架子上找到了一个放置摄像机的合适位置。调整好方向角度之后,他按下了录像键。
他先把挂在墙上的那幅老妇人的肖像画取了下来,放在脚边。接着举起刚扛进来的那个画框,挂到墙上的挂钩上,最后调整了一下画框的悬挂角度,让它不偏不斜。
这下终于完事了!黑泽退后一步,望着墙上的这幅画。黑暗中无法把握这幅画的全貌。但既然出自著名画师之手,那一定是一幅出色的作品,只不过黑泽对此毫无兴趣。
拍摄完录像,黑泽把摄像机收回到双肩包里。该做的事情都按照计划全部完成了。剩下来要做的,就是依照来时的路径返回,就万事大吉了。
退出这间屋子。正当黑泽像进来时一样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前行时,作为熟练的闯空门专家的嗅觉提醒他:最里边的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声音在呼唤自己——如果这户人家有真正值钱的东西,那一定在那里。
黑泽进到房间里一看,屋里摆满了书架,而最里边,果然有一个保险柜。
黑泽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慢慢转动密码锁。他已经在一瞬间做好了判断:为了这趟苦差不辞辛劳特地跑来东京,如果毫无意外收获岂不空虚。如果此时能顺手牵羊,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像在和保险柜亲密对话一样,全神贯注地体会着密码轴锁旋转时的感觉。中途他突然想起,这个房间里该不会装有防盗摄像头吧。他连忙将视线投向室内四周,巡视起来,所幸没有任何发现。
“黑泽,实话告诉你吧,那户人家在房间里安装了防盗摄像头!”久喜山用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语气说道,“所以,你摆弄保险柜的全部过程,都被毫无遗漏地拍摄下来了。”
黑泽默默无言地抬了抬手,像在表示无可奈何地投降一样。
此刻黑泽和久喜山置身于仙台车站西口,新开发的低层楼群一角有一家咖啡厅,他们俩就坐在咖啡厅里。
“你在仙台有个新欢吧?”黑泽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道。
“什么?”
“你不用紧张。我看你这么频繁地来仙台,就猜想一定是因为仙台有个美女在等着你相陪。”
“你胡说什么啊?只要能与黑泽你见面,无论是一周一次,还是隔天一次,我都随时奉陪。”
坐在隔壁餐桌旁的青年男女正在谈论刚刚买来的CD。只听其中一个人问:“为什么新发行的CD总是在星期三开始发售呢?”这个问题激起了黑泽的好奇心,但另一个人回答的声音太小,他没能听见答案。
黑泽把视线投向餐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这是久喜山带来的,现在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黑白视频,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很明显,画面中的人影正是黑泽。
“实话告诉你吧,那一家的主人是我认识的一对老夫妻。”
“原来我是被你骗去,偷偷潜入别人家里的啊!”
“我怎么会想到黑泽你居然会打开人家的保险柜,大模大样地往外拿钱!”
黑泽此时很想回击他一句:这难道不是你特地设下的圈套吗?
“还算好,我跟那对老夫妻交情不错。”
“交情哦……”
“他们是我以前拍摄某个电视节目时认识的。”
“是荞麦面店店主吗?”黑泽回想起不久前从中村那里听到的那件事。
“什么?不是呀。怎么冒出个荞麦面店来了?”
“交情不错,然后呢?”
“我经常去他们家,来往密切得就像一家人一样。”
“这些情况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前几天,我才去了一趟他家,帮他们安装了一台防盗摄像机。其实只不过是一台小型机器。利用红外线夜视摄像头,对房间里出现的动静作出反应,并在一定时间内自动摄像的那种。”
“拍下来的内容会保存在存储卡里?”
“对,还可以转存到电脑中。”
“这种摄像机谁都可以买到吗?”
“你不知道人类现在已经步入网购时代了吗?所以,我就买了一台,帮那对老夫妻设置好,来替他们监视那个保险柜。”
“真是亲如一家啊。”
“交滚!”
黑泽用敏锐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对方。
久喜山皱了一下眉头,说:“我发明的‘摇滚’的谐音词,不是很有意思吗?”
“还不算坏。”
“前两天,我再次去到他家,检查防盗监控摄像机里的存储卡,就发现里面保存着你的这段。”
“不过,这种画质,并不适合在电视节目里播放吧。”黑泽耸了耸肩。电脑上正显示出自己蹲在保险柜前,弯着腰摆弄密码锁的画面。接下来,是自己伸出双手,打开保险柜门,从里面取出一束束钞票,以及最后离开保险柜的经过。合计时长不到一分钟的视频,久喜山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即使不能在电视节目里用,也是相当有价值的。”
“比如说?”
“黑泽先生和我,是不是也能从此变得亲密起来呢?”
“用当下流行的说法,应该是,我们俩能加深交情。”
“你爱用什么词,随你。不过,这对老夫妻,现在还没发现保险柜里的钱已经被盗走了。通常保险柜不会那么频繁地打开。”
“你完全可以去向他们告密啊。”
“这就是关键所在!你看,我发现这段视频之后,既没有立刻告诉这家主人‘快去打开保险柜查看!’,也没有马上把这段视频交给警察,更没有把它送到电视台的报道部门,而是首先把它带来给你看了。这一点,请你务必考虑清楚。”
“对此我表示感激。”
久喜山一定会把这段视频当成黑泽的高额借款单,小心翼翼地保管,然后利用它来占黑泽的便宜,这一点毫无疑问。他的计划就是抓住黑泽的弱点,完全控制黑泽,然后很好地加以利用。利用什么?那一定是黑泽的这项闯空门特技啦。
“不过,我之所以潜入这户人家,还不是因为你——”
“你如果要这样把责任推给我,我可以回答说:‘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从别人家的保险柜里偷钱。’不是吗?”
黑泽挠了挠头。“从事电视行业的人,智商就是不一般。”
久喜山一听这句赞赏,有些恍惚,回答道:“黑泽,你作为一个闯空门的专家,头脑也相当厉害哟。”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跟你说的那个闯空门的黑泽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别装蒜了!”
“从今往后,我要吸取教训。工作时绝对要留意摄像机。”
“嗯,这个想法不错。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莫过于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
黑泽从服务台借来钓鱼竿,拿着装鱼饵的盒子和鱼篓,向钓鱼池边的长凳走去。走近一看,有个男人正从钓上来的鱼的嘴里取出鱼钩,那人正是中村。
“黑泽啊,你可真是的!我给你介绍的夜总会,你瞟都不瞟一眼,却对我告诉你的这个鱼池如此感兴趣,你真是个怪人。”中村看见黑泽走近,带着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你这样子,简直越来越像史力奇了。”
“在夜总会可以钓到男女之恋。”
黑泽才说了一半,中村就已经领会到意思了,他笑眯眯地抢着说道:“而在钓鱼池里,却只能钓到鲤鱼。”
中村再次摆开钓鱼的架势。黑泽在他右边的长凳上坐下来,先把鱼篓放进水槽里,然后把鱼饵挂在鱼钩上。
两人一边坐着钓鱼,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先是中村叹了口气说:“我的老毛病鼻炎又厉害了,跑到耳鼻科医院一看,今天居然是休诊日。我不甘心地又找了几家耳鼻科医院,没想到都是今天休息。是规定星期四休诊的医院很多吗?”
“说不定大部分私人医院都是这样规定的。”
“这项规定是不是有什么由来?”
“由来?”
“星期四,快去沐浴净身!”
“医生是否喜欢俏皮话,鬼才知道。”
接下来,两人都保持沉默,专心垂钓。
“上次提到的那个弄电视的家伙,后来怎么样了?”两人的饵料都被鱼儿抢走了,不约而同地摆弄起鱼钩的时候,中村突然发问。
“弄电视的家伙?”
“喂喂!”中村苦笑起来,“你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记啊?你有点不对劲哦。”
“我不对劲么?”
“我说的是久喜山啊。久喜山后来怎么样了?”
黑泽稍微沉思了一下,回答道:“那个人果然不好惹。他把我闯空门的现场用摄像机拍摄下来了。”
“被拍了?黑泽啊黑泽,不是我说你,电视采访组就在你眼前,你还能视而不见啊?”
“他是用防盗摄像机偷拍的。”
“啊,原来如此!这小子居然用这种下流手段啊。”中村似乎很开心,张开大嘴笑了起来。
“对了,前不久我去了那家荞麦面店。”黑泽说道。
“哪家荞麦面店?”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久喜山以前制作电视节目时采访过的那家。”
“哦,是店主以前当过艺人的那家店啊。”
大约一个月前,最初来向黑泽告密说“有一个叫久喜山的与电视台有关系的人,在到处打听你的情况哦”的,就是中村。
当时,他还告诉了黑泽关于这家荞麦面店的故事。
荞麦面店的店主曾经当过艺人,但因为没能出名走红,于是果断从演艺圈引退。接着到一家老字号荞麦面店当学徒,最终成功地独立,拥有了自己的荞麦面店。
久喜山采访了这家荞麦面店,以及这位店老板,将采访内容编辑成长达一个小时的纪录片。或许是因为这个节目并非源自久喜山自己的提案,而是上面分派下的任务,他的态度非常敷衍了事,极不诚实。而且,由于店主性格敦厚、老实正经,如果按照一般的程序摄影制作,最终完成的肯定是一部毫无噱头可言的普通纪录片。久喜山一定是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在拍摄中途,他暗中布置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偷拍。他偷偷地藏了一台摄像机,拍摄店老板开店前做准备工作的过程。”中村一只手做出举着摄像机拍摄的姿势,向黑泽说明,“同时在店老板身边,偷偷地准备了一个陷阱。”
“陷阱?”
“久喜山找来一本面向成年人的登满裸体照的杂志,装成顾客忘记带走的样子放在店里。这种恶作剧,只有高中生才能想得到。”
“就靠这种鬼名堂还能制作出有趣的电视节目?等着天上掉馅饼下来吧。”
“馅饼还真他妈的掉到他嘴里了!”
对于久喜山来说,事情的发展让他喜出望外。偷拍下来的视频里,出现了店老板慌慌张张地拿起这本成人杂志,翻页畅读的样子。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内容,店老板的行为既没有违法,也不至于遭受伦理批判,甚至可以说令人莞尔。但是,久喜山没有放过这个意外收获,他把这些镜头剪辑成滑稽可笑的影像,在电视上播放了。
“荞麦面店的老主顾们,大多数人肯定是欣赏店老板老实诚恳的性格。不料电视上出现了这样的画面,而且,镜头里的面店老板在看完那本黄色杂志之后,就开始着手作荞麦面。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多多少少在心里留下了不洁净的印象。”
“但实际上黄色杂志和荞麦面并没有关系。”
“你说得不错。看了黄色杂志之后做的荞麦面,顾客吃下去就会引起食物中毒,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你要知道,开店待客,最重要的是给顾客留下的印象。”
“的确如此。”
“电视节目里甚至编入了顾客叫着‘来一份黄色荞麦面!’的吆喝声。结果节目播出之后,面店老板的声誉直线下降,荞麦面店生意惨淡。老板非常生气,一时间还打算跟久喜山打官司。但电视台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而且说到底,久喜山的做法也谈不上违法犯罪。”
“久喜山虽然有恶意,但没有罪过。只不过没有道德。”
“店老板曾经当过艺人这一点也被久喜山利用了。”
“怎么说?”黑泽不解地问道。
“既然店老板在演艺圈混过,对这种程度的戏剧性安排就应该能够接受。久喜山一定是这样考虑的。”
“岂有此理!他不就是适应不了演艺圈,才努力成了一名老实正经的荞麦面店主的嘛!”
因为事先从中村口中得知了这段插曲,因此当黑泽得知久喜山指定的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这家荞麦面店时,内心惊讶不已。因为在他的想象中,久喜山应该和这家荞麦面店势不两立,尽管还没有闹到打官司的地步,但也应该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一面的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吧。
“这个久喜山,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中村也很纳闷,“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吧!”
“我猜想,”黑泽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大概是久喜山明明知道荞麦面店老板对自己怀恨在心,还故意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时不时地来这家店一趟。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赎罪。他是察觉到对方打算忘掉过去的不愉快,调整心态,重整旗鼓,因此特地不时地露个脸,让对方重新陷入忧郁的精神状态之中。他作为顾客来吃荞麦面,这一举动从表面上来看无可厚非,更何况店老板为人老实厚道,对顾客更是只能以礼相待。久喜山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特地跑来玩弄店老板的。”
“他小子这不就是故意骚扰嘛!”
“久喜山这种人就喜欢占上风。听说他还不时地带着电视台的相关人员到那家店吃吃喝喝,甚至举办宴会呢。表面上看,可以算是个老主顾。”
“这小子太黑心了。啊,我受不了啦!”中村摇着头,作出全身发了湿疹,痒痛难忍、又抠又挠的样子。
“我上次和久喜山一起去那家店的时候,店老板的儿子也在。趁久喜山离开席位的时候,店老板儿子对我说:‘那位制作电视节目的大叔,真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怎么回答他的?”
“不记得了。”
“事实上,这个倒霉儿子也因此受到牵连,吃了不少苦头。小孩子有时候会干出非常残酷的事。抓住同龄人父母的把柄来嘲笑对方,对他们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我听说,事态严重到店老板已经在考虑是否让儿子转校的地步了。”
“你怎么了解得如此详细?”
“嘿嘿,我调查过了。”中村的语气颇有点自豪,“久喜山这家伙行动诡秘可疑,而且态度令人气愤不是吗?对了,听说久喜山又在计划下一组节目了,说什么要让店老板和他儿子搭档,一起上电视。”
“搭档?”
“我估计这小子策划的,一定不会是什么高档节目。况且,目前荞麦面店生意不好,店老板正为钱发愁。只要用演出费作诱饵,他很可能不会拒绝。”
“原来如此。”
“妈的,久喜山这个浑蛋,真想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啊,我倒有个想法,”于是,黑泽把那件有关名画的事说了一遍。
中村听着听着,乐开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久喜山的家里出现了美术品?而且是别人的收藏品。简直太可乐了!这回轮到他头上了,看他还怎么当作新闻来取乐!”
黑泽手握鱼竿,稍微耸了耸肩,说:“看来,你对电视的仇恨颇深呐。”
“黑泽,你喜欢电视吗?”
“我没考虑过喜欢还是讨厌这个问题。因为我不太看电视,所以也不会对它生气。”
“说来说去,电视的影响力那么巨大,但那些电视人好像从没认真考虑过电视的效果,真让人愤怒。”
“比如说?”
“比如,前不久动物园里的小熊猫用两条后腿站立了一下,电视上就报道得沸沸扬扬的。”
“原本小熊猫就会不时地用这种姿势站立啊,不是吗?”
“对啊,任何一只小熊猫都有双足站立的可能。但是,一旦上了电视,那只小熊猫的人气就直线上升,简直成了一个一夜走红的超级明星。”
“这就走红了?”
“另一方面,每年有相当数量的日本人感染上艾滋病,却成不了热议的话题。搞不好现在还有人在想:艾滋病终于平息了呢,以前曾经很猖獗呢,哼哼。”
“哼哼什么的暂且不提,有关艾滋病的消息,电视里不是经常在报道吗?”
接着,中村又就电视报道的倾向展开了一番演说。比如,发生了丑闻的企业老板在摄影机前情绪激动地慷慨陈词或者出现异常举止,这些都能让电视工作者欣喜若狂。
“这和敦厚老实的荞麦面店老板翻看成人色情杂志被偷拍,大同小异。”
对他的这番话,黑泽既有认同的部分,也有难以苟同的,于是说道:“在我看来,电视本来就是一种道具。既会播放相声小品,也能传播音乐。而且,它的服务对象是不特定的多数人。他们要费尽心机地提供最大公约数,其实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也挺不容易的。”
“你还袒护那小子呢啊。”
“不,你误解了。”黑泽一边回答一边分析自己的思路,“我无法理解人的感情和善恶的区别。我只不过觉得,为人处事至少应该堂堂正正。因此,即使批判对方,也想尽量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
“是吗?”
“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这样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能够保证自己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吗?’如果答案是:‘我能做到。’就可以放心地、彻底地指责对方。但如果意识到‘万一我处于那个立场,说不定也跟他一样’,就不能对他人横加指责。”
“你这套理论,我听得似懂非懂。”
“仅仅是站在安全地带一味地指责他人,不过就是态度傲慢的评论家嘛。”
“这就是你的观点吗?”
“是我的处事准则。”
“你说的堂堂正正,确实有道理,但是黑泽,你要知道,久喜山这家伙相当狡诈,况且他头脑敏锐,你如果不小心谨慎,搞不好会大难临头哦。而且,这次你的行动不是已经被他偷拍了吗?搞电视的那帮家伙,早就习惯运用影像的手法来弄虚作假、蛊惑人心了。”
“你这也是偏见吧?”
“话是这么说……”
“好吧,我下次注意。”黑泽回答道。
“你不是已经被偷拍了吗?还有什么下次不下次的!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你这是等到发现马已经被盗了,才跑去给马厩上锁。”
“那或者,我去捉捕盗窃犯,将他绳之以法。”
“我看你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待一段时间为妙,至少闯空门这活儿暂时别干了。”
“我计划最近再干他一票。”
“算了吧你,你若动手,就正中久喜山的下怀了。肯定还会被他偷拍下来。不过,到底是什么行动?难道是你刚才说的,久喜山的画吗?”
“嗯,被你猜中了。”
“黑泽,我知道你头脑聪明,但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弄不好你不但会身败名裂,还有可能性命难保。俗话说得好,骄马必失前蹄啊!”
黑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中村,感叹道:“这句俗话,说得真是深入人心啊。”
这栋公寓的大门配有保安防盗系统,通常来访者必须在键盘上按下被访者的房间号码,再请被访者输入密码解锁,方能进入大楼。不过,公寓的管理公司通常留有备用的解锁密码,以备紧急情况之用。因此只要知道备用密码,侵入大楼内部就易如反掌。
黑泽身穿快递公司的制服,出现在公寓门口。按说过了晚上九点,已经不属于快递员频繁出入的时间段了,但也不会显得特别奇怪。其实背上的双肩包也很不寻常,但只要态度堂堂正正,看到他的路人也会好意地理解为:快递公司又折腾出新的运送道具了。
黑泽顺利地进入电梯。电梯丝毫没有显露出拼命抵抗重力的样子,不吭不响,眨眼间就停在了八楼。
目标人家在走廊最里边。尽管黑泽早已调查好这个时间房子的主人外出不在,因此几乎没有时间限制,但他还是要谨慎,尽量避免被其他住户看见。
所幸正值星期五晚上,一定有不少人出门去街市上娱乐,很晚才会回家。
黑泽取出工具,开始鼓捣门把手。他屏气凝神。在这一操作过程中,有时候他会发现,这感觉和按摩师将人体发僵的部位一个一个地缓解开时的感受非常相似。
锁打开了。
比起按摩师来,结果更加一目了然。
黑泽事先已经得知房子的主人出门旅游去了。他脱下鞋子,进到屋里,打开镶嵌在眼镜框里的LED灯。
只要把各个房间巡视一遍,便可以知道这户人家的资产放在哪儿,以及把这些资产变成钞票的道具——银行存折、印章这类东西放在何处。
黑泽把目标锁定在最里边的卧室。
走进卧室,靠墙有一个衣帽间。打开衣帽间的门,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小保险柜。
这一瞬间,黑泽感到心里有盏小小的幸福之灯啪地点亮了。
黑泽时常想,人类原始的欲望当中,一定有一项是“侥幸心”。即追求“买彩票能中大奖的快感”的本能。早在远古时代,人类的先祖就能从在狩猎中逮到猎物而获得成就感,或许那时,就为这种本能扎下了根。
陷入赌博不能自拔的感觉,也同样与侥幸心紧紧相连。新闻记者把独家新闻掌握在手时的成就感、为他人设下陷阱、趁机占领优势时的喜悦,也一定是同一种类型的快感。当幸运降临时,脑内会立刻分泌出快乐物质,心中大喊“快哉”!
撬开锁,打开保险箱的那一瞬间体会到的小小成就感,让平常鲜有感情起伏的黑泽都感受到了愉悦。
黑泽从保险柜中取出现金,接着把保险柜门关上。他用双手尽可能多地捧着钞票,站起来,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把手中的钞票放在地上。
接下来,他转身走向壁柜。壁柜上放着一个外观像普通闹钟的摆设。黑泽一眼就看见它上面有一颗豆粒大小的细小亮点,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台红外线防盗摄像机。
屋里果然事先设置好了摄像机呢!
尽管早有准备,黑泽还是禁不住惊讶万分。
他确认了一下防盗摄像机的角度之后,回到钞票旁边,双手再次捧起钞票,走回保险柜前。
目的是让摄像机再偷拍一次自己的行动。
黑泽打开保险柜门,把脚边的钞票送进保险柜里,再关上柜门。这样,钞票就物归原处了。
他蹲下身子,再次旋转保险柜的密码锁。他刚刚才打开过一次,本可以轻易地立刻打开,但他却装作很吃力的样子。
接下来,黑泽用戴着手套的手取出防盗摄像机。
他关掉摄像机的电源,取出插在摄像机里的存储卡。拍下来的录像文件一定都保存在这张卡里面了。
接着,他从双肩包里面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脑电源,接上转换器,插上那张存储卡。
黑泽默默无言地敲着键盘。他启动编辑图像的软件,打开防盗摄像机拍摄下来的图像文件。
他试着播放这段录像,电脑荧屏上出现的是自己的背影。是黑白的,显得有些暗淡,但能清楚地看到保险柜的密码锁被打开的样子。
黑泽熟练而迅速地完成了图像编辑工作,并删除了多余的部分。
保存好编辑过的文件之后,他用新文件覆盖了存储卡上的文件。
剩下来要做的事,是把存储卡重新插入防盗摄像机内。最后黑泽重新打开摄像机电源,确认红外线小灯再次点亮之后,离开了房间。
“黑泽,你看,这样把处理过的文件保存好之后,图像加工就顺利完成了。”大西若叶向黑泽说明。
这里是仙台车站东口,钓鱼池附近的宾馆客厅。刚才一见面,黑泽就问大西:“今天是星期几?”大西回答:“星期六。”接着又问黑泽:“特吕弗导演的那部电影《激烈的周日》,改编自名为《逃离星期六》的小说。黑泽,你知道吗?”
黑泽对此作品并没有特别关心,因此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不想大西却继续说道:“我非常喜欢那部小说。”接着又说,“救助主人公的那位秘书帅极了。小说的最后,越读越有味道。改编的电影呢,味道完全不同,我只记得女演员的美腿,以及最后电话亭那一幕。”
“好了好了,你快点教我加工录像文件的方法吧。”
黑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大西打开电脑,开始操作编辑图像的软件。自从脑海里有了那个念头,他便决定必须先找到熟悉电脑的人,想来想去,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大西。
“把这里,调整播放速度的地方调成慢速,视频就会变成慢镜头播放。”大西一边说明,一边操作画面上的速度调整条,改变了电脑显示的速度数值,“接着,试一试继续往小的方向调,把速度设定成负数的话……”
“会怎么样?”
“就会变成镜头倒退着播放。”
“好厉害!”黑泽挠了挠太阳穴,脸上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图像就会被倒着播放?”
“对,而且可以将倒着播放的视频保存起来。”
黑泽随后依照大西的操作,复习功课一般操作了一会儿电脑,立刻就用得很娴熟了。
“黑泽,你太厉害了。你的记忆力和灵感都这么非凡,不管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还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啊!”大西感叹着,又问,“告诉我,你究竟在策划什么行动呢?”
“算不上什么策划。”
“你是打算在视频文件上做手脚吗,用电脑?”
“是为了自我防卫。”
“自我防卫?”
“前段时间,有个家伙在到处打听我们这些同行的情况,你听说了吗?是一个从事电视节目制作的男人。”
“嗯——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
“这个电视男,不久前来找过我。”
“是不是让你上电视啊?黑泽,你可不要随便上什么电视哦。你要是上电视就糟糕了!你肯定会一下子走红的,于是,就会有一群一群向你涌来的粉丝们。”
“然而,钓鱼池的鲤鱼们却不会朝我涌来。”
“女人最容易上钩。”尽管大西年纪轻轻、朝气蓬勃,然而他说出这句话时却突然变成了中年大叔的口气。
“这个电视制作人,哦,他的名字叫久喜山。这个久喜山并不是打算让我上电视。虽然最初他对我说过‘能不能请你在电视节目中展示一下你的闯空门特技?’,但被我拒绝了。”
“你向他承认你是闯空门的了?”
“怎么可能?!不过久喜山这家伙,即使被我拒绝,他也好像不当一回事。随后,他跟我闲聊起来,说起住在仙台的一对老夫妻的事情。说这老两口经常外出旅游,还把现金放在保险柜里,等等。很明显,就是在唆使我:‘你赶紧去干一票!’”
“就凭这点花招还想诱惑人上当啊,更何况,黑泽你才不是那种‘嚯嚯’就轻易被诱惑的人。假如换成我们今村,肯定就‘嚯嚯’了!”从大西嘴里冒出的名字是黑泽的同行、她现在的同居对象。
“不过,我想,这回不如‘嚯嚯’地被他诱惑一次。”
“啊?”
“当然,远离这号人,完全无视他,也是个办法。但我想,这次干脆去落入他的陷阱。看他那样子,我估计他会在那户人家里偷偷安置摄像机,打算把我的行动偷拍下来。”
“制作一个‘帅气闯空门’特集节目,在电视台播放吗?”
“特集节目的名称还需进一步商议。不过,他也有可能利用那些录像视频来威胁我,或者拿去向警察通风报信。久喜山如果够狡猾,就会选择前者;而如果他是善良的、有正义感的一般市民的话,就会选择后者。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对我来说,都是个大麻烦。”
“既然你已经分析到这个程度了,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呢?”
“于是就轮到你刚才教我用的视频编辑软件大显身手了。”黑泽开始向大西说明,如果在现场发现有防盗摄像机,就在拍摄下来的图像上做手脚,“摄像机里留下来的,是我从保险柜里夺取他人钱财的视频。久喜山发现那些视频后,一定会如获珍宝地拿给我看,向我示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视频都是我利用镜头倒放的技巧编辑过的图像文件。这一招如何?”
“镜头倒放?”
“我实际的动作其实是把钞票放进了保险柜,但因为使用了倒放技巧,看上去就像从保险柜里偷钱。如果这个办法能实现……”
“你是说,你不是从保险柜里取钱,而是往保险柜里放钱,对吗?听上去确实挺有意思的。不过,”大西紧皱双眉,“凭这个,就可以跟那家伙对抗了吗?”
“他满心以为那是我偷钱的视频,可实际上却是我把钱放进保险柜的视频。当我把真相说出来后,他不是会相当失望吗?”
“那样也许会让他觉得上当了。不过,即使你没有偷钱,那个视频还是会成为黑泽你侵入别人家里的证据啊。你无法证明你是完全无辜的。结果可能还是对方占优势。”
“我还准备了让他难堪的视频。”
“让他难堪的视频?”
“我是为了久喜山去当小偷的,是这样的视频。也就是让他成为共犯。”
“真不错!那到底是怎样的视频呢?”
“现在我能想到的是,我从别处偷来贵重物品,搬进久喜山家里去的视频。正好前不久,我从你们上司那里得知了一位美术品收藏家的地址。”
“我的上司?你是说中村大叔吗?算了吧!我才不是那个二百五军团的成员呢!”
“你什么时候毕业的?”
“去你的!我根本连入学都没有入过,好不好!”
“简单来说,我的计划就是:下周,我会从东京那个美术品收藏家家里把美术品取出来,大概是一幅画吧,然后悄悄地把它挂到久喜山家里。趁那家伙外出工作不在家的某个日子,搬到他家去。反正那小子很少回家,肯定不愁没机会。等那小子某天回到他久违的家中,发现自己家里居然出现了被盗的美术品!大西,你想象一下,那不是非常令人愉快吗!”
“你是说,这个计划的执行过程,你要全部录下来吗?”
“当然。如果久喜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仅仅是耀武扬威也就算了,但如果他企图恐吓威胁我的话,那我就不客气地全盘托出。偷保险柜的视频全是倒放镜头,美术品也是我偷的,因为是久喜山委托我去做的。”
“那他一定会怒气冲天地说,一切都是你编造的。”
“肯定会发怒的吧。”黑泽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天真地回答了一句,之后又继续说,“不过,那还要看第三者愿意相信哪一方。”
“什么哪一方?”
“你想想,没有任何理由去盗画,然后又把画搬运到久喜山的家里去,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任何好处。”
“是哦,对你来说,仅仅是把那幅画移动了一下。”
“如果是搬家公司,还说得过去。而‘我是受久喜山的委托,把画偷来运去他家的’,这个说法明显更可信。不管他是否会受到法律制裁,只要这种话题被传播开,久喜山的信誉肯定一落千丈。”
“你真的会去干这么费劲的事?”
“这样干他一票,至少能让那小子明白我不是好惹的,以后就不会来骚扰我了。”
“你这不是以视频为武器,向以制作电视节目为职业、吃摄影这碗饭的人进攻嘛!”
“应该配一句谚语吧!”
“‘骄马必失前蹄’,怎么样?”这句话从大西嘴里说出。说完,她似乎很满意,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搞不好会成为今年的最佳流行语呢!”
“贴在补习班教室的墙壁上去,怎么样!”
黑泽把笔记本电脑收回到包里时,大西又说:“对了,刚才听你说倒放,我突然想起来了,正好他前不久看了类似这种创意的电影。”
“类似创意?”
“电影的镜头,是用好像时光倒流一样的逆向次序播放的。比如,最初是现在的情景,下一组镜头是一年前的,接下来又变成五年前,以此类推,时间逐渐往过去倒退。也就是倒叙形式。”
“观众能够理解吗?”
“没问题,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是这种类型的电影。如果事先不知道,看下去可能会有些混乱。不过,看着看着,慢慢总能明白的。”
“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有好几部作品呢。最有名的是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美国电影《记忆碎片》,加斯帕·诺导演的法国电影《不可撤销》,弗朗索瓦·欧容导演的法国电影《爱情赏味期5x2》也是。还有一部韩国电影《薄荷糖》也是倒叙形式的。”
“你知道得真详细。”
“因为他收集了好些这类电影来看。男人都喜欢分类呀。收集、分类、绘制地图。”
“马上就要有新谚语诞生了哟。”黑泽接着又说,“说起电影,在卓别林的作品中……”
“黑泽你也看卓别林的电影啊?”
“当然要看。”
“啊,你们似乎很像呢。”大西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我和卓别林吗?”
“是啊,你们俩都沉默寡言,又都穿黑色的服装,很配。”
“但我不会逗人发笑。”
“这倒是。”
“在他的《发薪日》这部作品中,卓别林忙着堆砖头……”
“堆砖头?”
“他站在高台上,把砖头一块一块地摞上去。站在高台下面的好几个工友不停地把砖头往高台上扔,他一个人,就像表演杂技一样一个不漏地接住,简直像是奇迹一般。”
“卓别林还会这种特技呀?”
“那其实也是倒放镜头。”
“咦?”
“是把从上面往下扔砖头的镜头倒过来播放,这样一来,就变成从下面接二连三地往上扔砖头,然后被稳稳接住的完美影像了。”
“这个构思真厉害。黑泽这次要执行的计划,也是同一个手法呢!”
“但卓别林一定没有使用电脑。”
荞麦面店里很空,但刚吃完笼屉荞麦面的黑泽的肚子却不空。
餐桌上有一只摆放着笼屉、茶杯和磁酒杯的托盘,旁边放着久喜山的名片。
就在刚才,久喜山接到电话,说了声:“黑泽,对不起,我得出去一下,给公司回个电话。”就拿着智能手机出了店门,许久没有回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黑泽已经意识到久喜山这家伙不好对付。他刚才就直截了当地对黑泽说:“你能否上一下电视,为观众展示一番你的闯空门特技啊?”黑泽听出这话不是他的本意,他心里一定另有打算。
从这个位置看不见店老板的身影,只听见从里面传来有规律的制作荞麦面的声音。
虽然是星期天的中午,但顾客很少。
不久,一位看上去像是小学高年级学生的少年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什么过来,说了声:“面汤,请您慢用。”因为是周日不用上学,所以他就来帮忙了吧。
少年对向他道谢的黑泽点头行礼,接着低声问道:“大哥,您和那个电视台的大叔是朋友吗?”
虽然早已不是能被称作“大哥”的年龄,但这时候纠正又很麻烦,因此黑泽仅仅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是,我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见面。”
“都是因为这个大叔,我爸受了各种欺负,我在学校里也被大家嘲笑,糟糕透了。”
“是电视引起的吧?”
“电视这玩意儿太可怕了。”他那口气显得少年老成。
“他经常来你们这家店吗,电视台的那个人?”
“经常来。我爸很烦他来,但又不能赶他走,因为他每次来都买我们家的荞麦面吃。所以我都搞不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黑泽一边加面汤,一边回答:“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反过来,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呢。”接着又说,“一定要分好坏的话,那个人呐……”
“怎样?”
“让人感觉不舒服。”
黑泽只不过是把心里想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可少年一听这回答,脸上露出喜色,高声回答:“就是感觉很不舒服。哦,对了。”
少年说着,马上朝店的另一边走去,又立刻回来。
“给你看,这是我放学回来的路上得到的,”他边说边把一张纸递给黑泽,“嗯,是星期五那天。”
“星期五啊。”黑泽开始在脑海中确认今天是星期几。
“啊,是上个星期五哦,可不是下个星期五。”
“这我清楚,下周是未来。”
“没错。那我再考你一个脑筋急转弯。星期一我吃了蛋糕,但是星期二蛋糕还在。为什么呢?”
“因为又做了一块蛋糕呗。”
“噗——”少年兴高采烈地发出意味着答题错误的效果音,公布答案,“因为星期二不是吃完蛋糕后一天的星期二,而是上个星期的星期二。”
“原来如此。”黑泽答道,心想,原来只列出星期几,并不能明确地知道日子是朝前进呢,还是往后倒退。接着他又忽然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星期一的右边是星期二。但是,往回倒退一个星期,也就是挂历的上面一行,也有一个星期二。原来如此,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也可以像这样每隔六天往回追溯。他回过神来,指着少年手上的纸问:“你得到的这个是什么东西?”
是素描本上扯下来的一页纸。
纸上面,是貌似用铅笔画的少年的脸部,很大,很美。
“上个星期五,我在车站附近遇到一位老爷爷。他是个白头发的外国人。我给了他一个肉包子,他就给我画了这张画像。这是肖像画吧?”
没错,这是一张肖像画,但与普通的肖像画相比,有着不一般的构图。黑泽被这张画的笔触吸引了。铅笔线的浓淡之间,饱含着能刺激人想象力的扣人心弦的力量。它不是那种单纯的写实肖像画,还渗透着幽默感。
可不能小瞧街边的肖像画家,黑泽心里想着,对少年说:“这幅画你可要好好收藏啊。”
荞麦面店的门开了,久喜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