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在巴拿马市租了一辆汽车,开往巴拿马市海滩的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
在劳拉的印象中,巴拿马市是一座充斥着沃尔玛超市和购物中心的海边城镇——一个新旧之争的战场。快餐连锁店与夫妻汉堡店竞争,超市与渔具店和游艇租赁店竞争。汽车经销店在搞房车促销,彩色三角旗和俗气的招牌十分显眼。商店毗邻着大片待售土地,标着“未开发”字样。
仿佛这隐蔽在橡树和南部松树之间的僻静的公路还有什么可开发的似的。
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距离海滩有三个街区,是座蓝色灰边的双屋顶建筑,旁边种着一排尚未成熟的香蕉树。公司位于一座停车场一角,停车场周围是用铁索围起来的桩子,停车场前的塑料标志上贴着字母,劳拉在来这儿的路上见到过许多有这种标志的教堂。
其中一个桩子上有座鹈鹕雕像,劳拉震惊于它的逼真——直到那“雕像”展翅飞走。
斯特兰德演艺经纪以前大约是个诊所。一块隔板将外间的办公室同前台的窗口分隔开来,窗边的门则通往里间办公室。灰色的墙壁上挂着海报,海报上的模特面色阴沉。窗口后的接待员金发碧眼,同样面色阴沉,注意力只在自己的指甲上。如果不是因为那副恃宠而骄的表情,她本是个漂亮姑娘。劳拉要求见这里的老板。
“你得等着”,那姑娘说完,又继续修指甲了。真可笑,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啊。劳拉很好奇,这种公司怎样在弗洛里达半岛上生存下来的。扫一眼接待室的一堆小册子,她看到了模特训练和礼仪课程的价格,顿时明白了几分。
一个拿着作品集的年轻人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劳拉趁机溜了进去。她可不想听到前台姑娘的抗议。劳拉站在一条走廊里,把头探进第一个房间,里边有一个壮实的女人,她头发乌黑,鬓角发白,正在复印文件。她的穿着打扮,即便是在纽约街头也毫不逊色。
“我在找这里的老板。”
“我就是,你是?”
劳拉作了自我介绍,“我需要联系你的一个演员。”她将彼得·多兰斯的照片递给莫娜·戈尔曼。她本可以在阿巴拉契科拉的公共记录里查他的地址,但她同莫娜·戈尔曼谈话,还有其他的目的。
戈尔曼把劳拉带到另一个房间,里边有一排文件柜。对于一个大块头女人来说,她行动可谓快速利落。“彼得啊,他长得很好看,但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不会演戏。”她打开一个文件柜,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掠过文件夹,最后取出其中一个,“在这儿。我们今年给他找了两份模特工作。他住的太远,我们不常派活儿给他。”
“但他参演了《犯罪现场调查:迈阿密》。”
“他们想找两具漂亮的男性尸体。你懂的,装死尸可不需要演技。”
“这些照片……是你们的摄影师拍的吗?”
“我们的没有常驻的摄影师,但我们常跟两三个摄影师合作。如果你想要他们的名字和电话,我可以给你。”
劳拉当然想要。
“关于彼得·多兰斯你还知道些什么?除了他不会演戏?”
戈尔曼夫人坐回办公椅上,用指甲敲打着桌上的记事本,“他是那种有野心的人,我知道他打算搬到洛杉矶。”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吧。”她似乎在仔细回想,“大概是四月?我让他去塔拉哈西试镜——是一个全国性的广告,但那活儿没成。你为什么从亚利桑那这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儿?他犯了什么事?”
“我不能说。”
“好吧,但我认为你应该告诉我。我在这个小镇上也算是有名声的人,不想和那种事扯上关系。”
“听起来你觉得他会做坏事。”
莫娜·戈尔曼的目光变得强硬,“我知道他搞大了我一个模特的肚子。但我觉得这不是犯罪。”
“那个模特多大?”
“艾丽萨?二十二岁。”
“他们是一对儿吗?”
戈尔曼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制片公司不常来这儿拍摄。我给那女孩争取了一个好角色,但拍摄前一天,她流产了,最后住进了医院。他们必须换人,机会让秘密之城公司抢走了。可以说,我在彼得·多兰斯身上亏的钱比挣的多得多。”
劳拉取道98号公路往东,路过廷德尔空军基地和几英里的沼泽松林,最后到了一个叫“墨西哥海滩”的漂亮小镇。正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天空虽然清澈晴朗,却隐约透着金属般的光泽——地平线附近有一抹灰绿色。海滩在路的右边,一个浪头涌过来,形状像个横躺着的七喜瓶子,阳光闪烁,浪头最终打在沙滩上,幻化成泡沫。劳拉真希望可以停下车,买件泳衣,去游个泳。
刚过六点,劳拉抵达阿巴拉契科拉。她的地图说,这儿曾是南方重要的港口城市。这个地方让她觉得亲切——整齐的网状街道,长着西班牙苔藓的橡树,走在林荫道上的渔夫。跟着地图,劳拉开车到了戈里街桥,穿过阿巴拉契科拉湾,来到伊斯特波因特。
彼得·多兰斯住在伊斯特波因特的棕榈湾公寓,伊斯特波因特是去往圣乔治岛的起点。棕榈湾公寓是幢两层建筑,让劳拉想起了Trave lodge宾馆。她顺着楼梯走到凹凸不平的混凝土人行道,发现他的房间俯瞰停车场。劳拉敲了敲门,橙色的门吱吱作响。这里房租一定很便宜。门内无人应答,他很可能去工作了。
劳拉决定去海滩上的贝尼酒吧,多兰斯在那儿做服务员。她原路返回圣乔治岛堤道,然后开车上了岛。海湾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到处都是牡蛎船和傍晚的灯光。劳拉首先看到岛上的水塔,形状像个塑料高尔夫球座。
贝尼酒吧在东海湾沙滩的东侧,相当醒目。它是幢三层木质建筑,有点陈旧,屋顶是茅草做的。墙上竖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冲浪板。她数了数,路边停着至少三十辆汽车。
劳拉快要走到贝尼酒吧,发现右边一幢房子有点眼熟。她把车停到路边,在一片长着海滨燕麦草的沙地那头,有一群面朝海湾的彩色房子。
那些房子看起来很新。她在机场看过租房和购房指南,弗洛里达半岛地区房价上涨迅速。海滨地产非常昂贵。劳拉猜测这些房子是租给度假者的。离她最近的房子很像照片上的海鸥别墅。
劳拉下了车,走近细看。房子是浅黄色的,镶有白边,红色的金属屋顶,房顶上有带栏杆的露台。她认出了照片上的台阶、棕榈树,以及地下车库。
盖棺定论的是一辆跑车:蓝色宝马Z4。
这个邻居一定是个好人,会同意让一个没有工作的演员用自己的车摆造型。
也或许是彼得趁车主不在的时候,用他的车拍的照片。劳拉瞥了眼贝尼酒吧,离这座房子大约五十码。每天彼得·多兰斯来工作都会开车路过这座房子。
劳拉如今觉得这不是度假小屋了。彼得·多兰斯的照片摄于至少五个月前,而现在这辆Z4仍在这儿。她考虑先和车主谈谈,但最终决定先和彼得·多兰斯聊一聊。
劳拉继续前往贝尼酒吧的车程,天空开始逐渐变成果冻色——粉色、橙色、黄色。
贝尼酒吧是吉米·巴菲特歌迷的天堂。木板墙上挂着渔网,地上铺着木屑,穿着肥大夏威夷衬衫的中年男客人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几乎顶起屋顶。酒吧招牌写着:牡蛎——半打一美元。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异域情调的饮品名称,比如“女妖风”。
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女服务员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里放满了色彩艳丽的食物,让劳拉食指大动。她从人群中挤到吧台,在音乐中冲酒保喊话,直到他明白自己说什么。他指了指一个留着齐肩黑发的高个年轻人。
劳拉等到多兰斯为某个客人点完餐,然后拦住了他。他心不在焉地朝她微笑。
“是多兰斯先生吗?”她问道。
“是的。嗨,我马上就来。”他熟练地避开了她走向厨房。劳拉跟不上他——他穿过人群,步态敏捷,仿佛是足球场上的明星。
劳拉守在厨房门口,“多兰斯先生,我需要和你谈谈。”她举起手里的证件。
“公共安全部?那是什么?”
她喊道,“是亚利桑那州的执法机构。”她仔细观察他,但只看到了疑惑,“有地方让我们谈谈吗?”
多兰斯迟疑地环顾四周。他很英俊,几乎称得上漂亮,浓密的头发因潮湿而微微卷曲。一双警觉的蓝眼睛,眉毛很浓,下巴上有沟痕,嘴唇丰满。“刚来了一大桌子客人。你能稍等我片刻吗?”
劳拉坐在吧台等着,观察着他行动,试图想象他如何亲近年轻女孩,挟持她,装扮她。
彼得·多兰斯是个服务员,因为负担不起这座岛上的房租,只能住在破旧的公寓里。在这个小岛上,即便住房车,一年也要花费数万美元。彼得·多兰斯不像那种手头宽裕的人。
劳拉走到吧台,用眼神示意酒保,他终于走过来,将一张鸡尾酒餐巾纸放在吧台上,“想来点什么?”
“我想和经理谈谈。”她出示了证件。
几分钟后,一名穿着针织衬衫和卡其裤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她身边。他看着很结实,一头黑发,一张风吹日晒的脸。“我是巴迪·吉尔”,他说,“你要见我?”
“我们可以去你的办公室吗?”
他审视她,然后转过身,“来吧”,他回头说。巴迪·吉尔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一座由抛光黄铜和柚木制成的海事钟摆在醒目的位置,墙上挂着一条挂在墙上的旗鱼以及一些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和四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位于巴迪·吉尔办公桌后,他坐下来,来回晃着身体,眼睛盯着劳拉。
“埃里克说你是个警察?”
“我是公共安全部的刑警,隶属于亚利桑那州。我想知道彼得·多兰斯上周是否在这里工作。”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到桌子侧面的抽屉,拿出一份时间表给她看。
“根据这个时间表,他上周工作了四天?”
“是的,从星期二到星期五。”
“那再上一周呢?”
他又拿出一份时间表。劳拉一眼看到,多兰斯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在工作。星期五是杰西卡被绑架和杀害的日子。
“这些不过是书面记录,他这些天真的都在这里工作吗?”
“我记得他在这里。”
她强忍住失望。一定有人盗用了多兰斯的照片。任何人都可以从网上得到他的照片。
“他犯了什么事吗?”
“他涉及一条调查线索——他很可能是亚利桑那州一桩犯罪案件的目击证人。”
“他当时在这儿工作,怎么可能目击别处的犯罪呢?”
“的确不可能”,劳拉答道。她推开门,走入人群。
劳拉回到吧台,彼得·多兰斯朝她走来,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他走近劳拉,将头靠近她的耳朵,距离太近了,劳拉退了一步,碰到了别人的酒杯。
“我现在休息”,他说,“我们出去吧,这样就不用大声说话了。”
他轻推着她穿过人群。
到了室外,他们站在面朝大海的露台上。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红红的橙子,即将落入紫色的海洋。热风猛烈地刮着多兰斯的飘逸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劳拉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精美的贺卡画面中。多兰斯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谁能抵挡我的魅力?”以及“你长得也不赖。”。
“关于你的照片,我想和你谈谈。”劳拉给他看了从TalentFish网站上下载的网页,“你还记得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吗?”
他靠近了一些,劳拉闻到了须后水的气味,还有一点蒜味,可能因为他端过碗碟。他用深邃的眼神望着她,“去年的某个时候,我的模样有点变了,所以我换了一批照片。”
“是斯特兰德演艺经纪的摄影师吗?在这单子上吗?”劳拉递给他一份名单,上面标着“来自莫娜·戈尔曼”。
他指了指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是吉米。没错。他给了我一个好价钱。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上去没说假话,尽管他总是站得太近,竭尽全力地展示个人魅力。他太关心自己的形象了,并没有多想其他。
劳拉讲述了自己发现这些照片的过程。
他盯着她,甚至忘掉了自己的魅力,“你是说网上有人盗用我的照片?假装他们是我?”
“似乎是这样。”
“哦,天哪!如果TalentFish网站的人发现了,我会被列入黑名单的!”
“是的,这是后果之一。”劳拉冷冷地说道,“另外,还有两个女孩被杀了呢。”
他盯着自己的脚,“难以置信。”
“这个吉米,你知道哪些关于他的事情?”
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只是斯特兰德推荐的的摄影师。”
“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吗?”
“很普通。有种……无足轻重的感觉。”
“他给你那种印象?无足轻重?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点儿矮,长得不好看。”
不好看。对彼得·多兰斯而言,这甚至比梅森-迪克森线都重要。
“他什么肤色?”
“天啊,我不记得了。”但他希望能帮上忙,所以补充道,“我记得他名片上说他住在阿巴拉契科拉。”
“你在哪儿照的这些照片?”
他指向对面的空地的方向,“那座黄色的房子。它是酒吧老板的。”他用头示意了一下贝尼酒吧,“他是个好人,总是关心员工。他甚至把自己的车子开出来,好让我摆拍。”他摇了摇头,“车很漂亮。我甚至不想倚着它,怕蹭花了。”
“照片这是他的构思,还是你的?”
“史蒂夫的?哦,你说的是摄影师。是他构思的。他照了十到十五卷胶卷吧。”
“这正常吗——照那么多?”
“我也觉得挺多的,很划算。但他说自己是特意多拍的,因为他希望成为有名的时尚摄影师。”
在巴拿马市有可能吗?劳拉想。
“我给了他二百美元,钱并不少,但就他所做的一切而言,这很划算。我们在那儿拍了三四个小时。我换了许多衣服。”
“这个号码——”劳拉给他看了一个电话号码,“是阿巴拉契科拉的?”
“我想,应该是吧。”
“关于他你还能记起什么?他开什么车?”
“我不记得……等等,是一辆破旧的卡车。我记得,因为他把车停在路上,好让车子避开镜头。所以这是一起身份信息窃取案,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她把自己的明片递给他,“如果你能想到那天的其他事情,他说过的或做过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请给我打电话。”
她开始走下台阶。他在她身后喊道,“你觉得我够格起诉吗?”
“你还是等等看吧”劳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