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诉状,原告表示因为鹰央医师的误诊,使得她儿子的病情恶化。此外,在看诊的时候,医师的说法简直就像是指控生病的原因在于母亲,让原告遭受了精神上的痛苦。针对上述两点,原告要求鹰央医师赔偿精神慰问金并公开道歉。被告则是包括鹰央医师本人以及医疗法人天医会。”
名叫矶崎、年约半百的律师,不断地调整脸上的眼镜,以阴郁的语气说明。
在‘看不见的胎儿事件’解决后的隔天傍晚,鹰央、我、真鹤,以及担任天医会综合医院顾问律师的矶崎等四个人,聚集在统括诊断部的门诊诊间里。
“误诊?你说我误诊?”
天久鹰央坐在椅子上往后仰,以低吼的声音说道,同时恶狠狠地瞪着矶崎。那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人的魄力,让矶崎忍不住往后缩。
“不,并不是我认为医师您误诊,只是我收到的诉状上面是这么写的。”
“我并没有误诊,那个孩子确实是维他命A过剩症没有错!”天久鹰央说完后,大声地咂了下嘴。
“鹰央,这样很没教养唷。”
“……对不起,姊姊。”天久鹰央被真鹤训斥后,一脸不满地道歉。她果然很怕真鹤。
我坐在她们两个人旁边,看着电子病历表的荧幕。
对鹰央提告的,是六个星期前,也就是上个月初发生‘久留米池公园河童事件’时,带着儿子到统括诊断部看门诊的病人母亲,她的名字叫铃原桃花。
根据鹰央当时的诊断,桃花七岁的儿子铃原宗一郎的症状,是由于桃花让宗一郎服用过量的维他命A所造成的。看来她似乎主张这个诊断是错误的。
宗一郎目前在这间医院的小儿科病房住院。病历上记载,在鹰央诊断过后,桃花便按照指示停止让宗一郎服用维他命A,宗一郎四肢疼痛的症状虽然有获得改善,但是恶心、呕吐等症状却完全没有消失,不但如此,甚至还出现意识模糊以及步行困难等症状。
“鹰央医师是说,维他命A过剩症的诊断并没有错误吗?”矶崎缓缓地问道。
“对,没错。病人之后在小儿科抽血检验的结果,也证明了血液中的维他命A浓度高达每公合286毫克,是一般正常值的两倍。这就是维他命A过剩症的证据。此外,从X光片也可以看得出来,骨膜下有皮质性骨质增生的情形,这也是维他命A过剩症的症状之一。”
天久鹰央快速地说着。我操作滑鼠,叫出宗一郎的检查报告和X光片,的确正如鹰央所说。
“所谓的维他命A过剩症,在停止摄取维他命A之后,症状还会继续恶化吗?”
“不,基本上应该不可能。一般而言,只要停止摄取,症状就会立刻消失。”
面对矶崎的问题,鹰央噘起嘴回答。
“那么,这个叫做铃原宗一郎的小朋友病情严重到必须住院,又是为什么呢?根据诉状,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呢。”
矶崎这个单纯的问题,让鹰央皱起了眉头。
“造成那孩子出现那些症状的原因之一,绝对是维他命A过剩症没有错。只是他可能还有其他隐性的疾病,或许是因为停止摄取维他命A,才使得另一种疾病的症状浮上台面。”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可能性啊。”矶崎不感兴趣地低声说道。
“那么,矶崎律师,假如真要打官司,会是什么状况呢?”
真鹤一脸担心地问道。真鹤虽有严格的一面,但她仍是最懂鹰央的人。她一定非常担心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妹妹真的吃上官司吧。
“呃,如果要问官司会不会赢,我想应该是会赢的。”矶崎抓了抓发量稀少的头顶,继续说道。
“首先,要说鹰央医师的诊断是否错误,答案是否定的。从医师的说明,我们可以知道检查报告证明,病人确实摄取了过量的维他命A,因为这样而造成那些症状的可能性也很高。这正是鹰央医师以她过人的洞察力所做出的诊断。”
或许是因为听到‘过人的洞察力’后,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吧,鹰央心满意足地颔首。
“接着,关于病情恶化,这当然也绝不是因为鹰央医师做出什么错误的处置而造成的结果,应该是原告的儿子原有的疾病恶化的关系。最后,关于精神上的痛苦,原告本人让孩子摄取过量的维他命A乃是事实,鹰央医师所做的批评完全没有错。由上述几点,我们可以确定这次的诉讼完全是对方在找麻烦,我方没有任何败诉的可能。”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真鹤拍拍胸口。
“不,现在安心还太早。就算官司能够胜诉,在进入诉讼程序的那一瞬间,我们其实就算输了。”矶崎压低声调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原本一脸安心的真鹤脸上浮现了阴霾。
“诉讼需要花费极大的劳力与费用,甚至可能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此外,就算内容只是找麻烦,但‘被告’的这个事实本身,就可能会让鹰央医师,甚至整间医院的评价降低。”
“怎么会……”真鹤用手捂住嘴巴,顿时语塞。
沉重的气氛弥漫在房里。而当事人,也就是鹰央,却对矶崎的说明毫无反应,只是一直盯着电子病历的荧幕看。
“矶崎律师,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我无法想像一旦上了法庭,这孩子会说出什么话……”
不愧是姊姊,真鹤的担心非常合理。鹰央这个人,确实可能会对着庭长说出:“你的头发是假发吧?”之类的话。
“事务长,您不必担心。打官司需要花的时间、劳力以及金钱,对方也是一样的。”
矶崎如此说道,表情和缓了一些。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对方怎么可能提起这种诉讼。原告的律师应该也知道这场官司是没有胜算的,所以我联络了对方的律师。结果,原来对方律师似乎也对原告说这场官司没有胜算,劝原告撤回告诉呢。”
“那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真鹤皱眉。
“似乎是原告表示即使会败诉,也坚持要提告。不过,对方律师也不想打这场稳输的仗,所以他说服了原告,只要鹰央医师正式道歉,就撤回告诉。”
“那么,只要鹰央道歉,就不用打官司了对吧。”
真鹤双手在胸前合掌。
“是的,就是这样。原告应该也只是因为儿子的病情没有好转,所以比较情绪化而已。只要向她道个歉,事情一定就能完美解决了。”
“啊,太好了。”真鹤双手合十,感动地喃喃说道。看来她似乎真的非常担心鹰央。
“小鸟,走了。”从刚刚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鹰央忽然说道。
“叹?走?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小儿科病房啰。”
“啊,请等一下。”天久鹰央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往门口走去。我连忙追在她身后。
“啊,这样很好。俗话说打铁趁热,只要好好道歉,仔细说明,对方一定能理解的。”
矶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样。但是,这五个月来和鹰央共事的我,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啊,鹰央医师!顺便还有小鸟医师!”
一走进小儿科病房,耳边就传来一道异常高昂的声音。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实习医师鸿池舞正在护理站用力地挥着手。
“谁是‘顺便’啊?为什么鸿池会在这里?”我皱起眉头。
“啊,我这个月开始来小儿科实习。被可爱的孩子们包围真是开心!请问鹰央医师来小儿科病房有什么事呢?我们有委托统括诊断部诊断的病人吗?”
“铃原宗一郎现在在这里住院对吧?”天久鹰央走进护理站,坐在电子病历表前如此说道。
“咦?你是说小宗吗?”鸿池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我反问道,鸿池则是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这个嘛,小宗现在是我们病房里问题最大的病人——从各种方面而言。”
“你是指他很皮吗?”
“不,他是个好孩子。既乖巧、又听护理人员的话,而且长得很可爱。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帅哥。”
鸿池高昂的情绪又恢复了。
“那他哪里有‘问题’?”
“不,不是个性上的问题,而是他的病情……”鸿池的表情变得黯淡。
“他有什么症状?病历表上虽然有写,但直接听你说明比较快。”
天久鹰央坐在旋转椅上转过身来,对鸿池询问。
“他平常时候都很有精神,但是每隔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奇怪的症状。大概有半天会出现严重的晕眩,还会呕吐很多次,连走路都没办法走。严重的时候,甚至连意识都会变得模糊……”
鸿池难过地说道。的确,跟六个星期前到统括诊断部门诊的时候相比,他的病情似乎更加恶化了。不过,六个星期前还只是慢性症状,现在却变成了每隔几天就会有半天发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因还不晓得吗?”天久鹰央以斜眼望向荧幕,同时低语道。
“是的,他住院已经将近三周了,这段期间也做了很多检查,却还是找不出原因。看见那么可爱的孩子受苦,我也很难受。这就是小宗的‘第一个问题’。”
“既然有第一,那就表示还有第二个问题啰?”
天久鹰央反问道,鸿池露骨地皱起眉头。
“监护人……他的妈妈也有点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我压低声音询问。那位母亲正是对鹰央提出告诉的始作俑者。我们上个月曾在门诊见过她,但当时只有几十分钟的晤谈,所以我们不太清楚铃原桃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就是所谓的怪兽病人……不,她是病人的母亲,所以应该说是怪兽家长吧。她完全地过度保护,只要有一点点小事就跑来抱怨。据说她也是一名护理师,因此抱怨的内容都是非常枝微末节的事情。”
“护理师?铃原桃花是护理师?”鹰央反问。
“是啊,听说是这样。她每天都在另一间医院工作到傍晚才过来这里,陪着小宗到会面时间结束为止。”
“身为护理师,还让自己的孩子服用过量的维他命?她也太没常识了吧。”
“就是说啊。她老是不提自己的事,只会抱怨。不过,她过度保护小孩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她和丈夫离婚后,自己一手将小宗带大,而小宗却这么容易生病。不过……好痛!”
鸿池忽然大叫,同时用双手按着自己的后脑勺。看来她的头似乎被谁敲了一下。仔细一看,鸿池的身后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
“不要在护理站说病人家属的坏话。”男子低声斥责鸿池。
这个人身材相当壮硕,身高和我差不多,健壮的身体却比我大上一圏;从鬓角到下巴都蓄着浓密的胡子。身上虽然穿着白袍,却散发出宛如北海道的“又鬼”般的气息。
“啊,熊川医师。对不起。”鸿池转过头,缩起身子道歉。
原来他叫熊川啊。还真是‘人如其名’呢。
“嘿,熊。”
看见鹰央举手打招呼,熊川笑着说:“喔,这不是鹰央吗?”鹰央从小就经常跟着当时担任院长的父亲一起来医院,因此认识很多资深的医师。
“小鸟,这个像熊一样的人就是熊。”
天久鹰央指着熊川介绍道。到底是‘像熊一样’还是‘熊’,可不可以说清楚啊。
“我是小儿科主任熊川,幸会。”
熊川豪迈地伸出手。这个人是小儿科的主任啊,这种体型的人替小孩看诊,小孩会不会嚎啕大哭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住他厚实的手。
“我是统括诊断部的小鸟游,请多多指教。”
“啊,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小鸟医师’啊。我从鸿池那边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
熊川露出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鸿池这家伙,到底散布了什么谣言啊。我狠狠地瞪了鸿池一眼。
“不过,鹰央来这里还真是稀奇呢。有什么事啊?”
熊川越过鹰央的肩头,望着荧幕,脸部表情顿时扭曲。“宗一郎啊……”这句话从他丰厚的嘴唇中传出。
“没错,我是为了铃原宗一郎的事情而来的。我上个月诊断出这孩子身上的症状肇因于维他命A过剩症,因此禁止他再继续服用营养补充品。你认为我的诊断和治疗有错吗?”
天久鹰央抬头看着熊川如此问道。
“不,我想应该没错。抽血的报告显示,他血液中原本过高的维他命A浓度已经回复为正常值,四肢的肿胀和疼痛也有改善。但是……”
“但是呕吐和晕眩的症状却恶化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意识不清的情形。”
天久鹰央接着熊川的话,继续说下去。
“对,没错。宗一郎的身上除了维他命A过剩症以外,一定还有其他异常的地方。可是……我们却查不出来。”
熊川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要是诊断不出来,来找我商量不就好了吗?统括诊断部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呀。”
“是啊,因为检查总算告一段落,我正在想差不多可以去找你商量了呢。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先过来了,服务真是周到啊。”
“你这得寸进尺的家伙。”
天久鹰央瞪大本来就很大的双眼,再次凝视着荧幕。画面上跳出许多检查结果的报告和影像,接着又一一被关掉。以我大脑的处理能力,实在无法跟上她的速度。
“我记得铃原宗一郎有气喘和癫痫的病史,没错吧?”
天久鹰央望着荧幕,喃喃说道。
“对,可是两者都服药控制得很好,已经超过一年没有发作了。”
熊川如此回答。
“癫痫除了痉挛以外,也可能引起其他各种症状。铃原宗一郎的症状有没有可能是癫痫发作呢?”
“这一点我也想过,所以我在他出现症状的时候进行了脑波检查,可是没有发现癫痫波。”
“这样啊。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呢?”
“你是指气喘药茶碱(the ophy lline)吗?我记得那种药物在血中的浓度一旦上升,就会有想吐的症状对吧。”
我在一旁插嘴说道,结果鹰央白了我一眼。
“铃原宗一郎并没有服用茶碱,他只有服用白三烯受体拮抗剂(Leukotrisean tagonist)。你曾经诊察过那个孩子,不要忘记了。”
怎么能要求我像超人一样,记住每个诊察过的病人正在吃什么内服药啊……真希望她不要认为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拥有媲美超级电脑一般的头脑。
一旁的鸿池还在说什么:“哇——被骂了耶——”
“你是说卡巴氮平(carbamazepine)吗?”熊川喃喃说道。
卡巴氮平是预防癫痫与三叉神经痛的强效药,但是相对也有许多副作用,使用时必须格外小心。
“嗯,对。刚才听到的症状,就是卡巴氮平中毒的症状。铃原宗一郎每天都会服用预防癫痫的卡巴氮平,会不会是它过量了呢?”
听见鹰央的话,熊川摇了摇头。
“我当然也怀疑过是不是卡巴氮平中毒。可是他从两年前就开始服用卡巴氮平,一直以来都定期检查血中的浓度,结果都没有超出标准值。当然,在他住院之后,我们也进行了检查,数值并没有高到足以出现中毒症状。”
天久鹰央像是在确认熊川的话一样,开始回溯过去的抽血检查报告。卡巴氮平的血中浓度的确都在标准值以内,这种数值实在不可能引起剧烈的中毒症状。
“也不是这个吗?我本来以为这个可能性最高呢。”天久鹰央嘟着嘴喃喃自语。
“这三个星期以来,我们也不是一直在发呆。我们针对他的脑神经进行了各项检查,除了全身MRI(编注:核磁共振摄影。)之外,也检查了所有内分泌,确认是否异常。此外也进行了超音波检查和生理检查,最后连精神方面是否有问题都彻底检查过。然而却还是找不出原因。”
熊川无力地摇摇头。鹰央像是想验证熊川的话一般,默默地继续浏览检查报告。
瞪着荧幕约十分钟后,鹰央伸了个懒腰,同时叹了口气。
“检查报告的确几乎没有任何异状。至少到目前为止的检查,都不能说明铃原宗一郎身上所出现的症状。”
天久鹰央从椅子上站起来,询问鸿池:“铃原宗一郎的病房在哪里?”
“啊,走廊尽头右手边的那一间。你要去看小宗吗?”
“既然检查报告没有异状,就只能诊察病人本人了。”
天久鹰央走出护理站,我跟在她身后,不知为何,熊川和鸿池也跟在后面。
“鹰央医师,我想确认一下。”
在走廊上时,我故意以后面的两个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问道。
“什么?”
“那个,不知为何,现在好像变成要去诊断了,不过你本来的目的,是要向母亲道歉没错吧?”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必须做那种事?”天久鹰央停下脚步,不高兴地说道。
“不,可是……不这样的话,诉讼……”
我一边顾虑带着疑惑表情看着我们的熊川和鸿池,一边含糊地说着。
“听好了,所谓的认错,就是‘承认’自己的‘过错’。可是,我什么时候犯了‘过错’?六个星期前,铃原宗一郎确实是维他命A过剩症,而这是我诊断出来的。现在却要我去道歉认错,这一点也不合理吧?”
啊,果然。我心中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为了避免诉讼,总之先做出形式上的道歉再说——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圆滑的举动嘛。
“那个,请问你们在说什么?”鸿池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开口询问。
“没事。走了。”天久鹰央愤怒地说道。我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就门也没敲地猛然打开铃原宗一郎的病房房门。
门内是大约三坪大小的空间,里面有病床、床头柜、小冰箱,还有厕所。这是个人房当中最便宜的病房。设置在窗边的病床上,躺着一名五官端正的小男孩。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有些阴郁的女性,她正怜惜地将手放在男孩的头上。他们就是铃原桃花和宗一郎母子。
“什、什么?”铃原桃花瞪大了双眼,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我们。
“我们上个月不是见过吗?我是统括诊断部的天久鹰央。”
桃花张大了原本疑惑地眯起的双眼。与此同时,她的嘴角也往上扬起。
“喔,是你呀。刚才律师已经与我联络,说你要来道歉呢。”
看来矶崎抢先一步联络对方的律师,而这件事情也已经传到桃花的耳里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道歉?你把我们家宗一郎害成这样,光是形式上的道歉,我可不打算原谅你唷。”
桃花轻轻扬起下巴,用充满攻击性的口吻说道。
跟着我们进入病房的熊川和鸿池或许也发现了气氛不对劲,于是面面相觑。
天久鹰央坦然面对桃花的视线,挺起胸膛。
“不要搞错了,我并不是来向你道歉的。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理由道歉。”
“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儿子是因为服用过量的维他命A才变成这样的吗?”
“没错。你儿子是维他命A过剩症,所以在停止服用营养补充品之后,四肢的肿胀和疼痛,以及慢性的身体状况不佳都改善了。”
“别开玩笑了。那么,这孩子有时候状况差到连站都站不起来,还吐了好几次,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是因为你误诊,才会害他变成这样的!”
“不,不是这样的。你儿子除了维他命A过剩症以外,还罹患了别的疾病。只是因为维他命A过剩症痊愈了,所以另一个疾病的症状就浮上了台面。也就是说,多亏了我,你儿子的其中一种病症已经痊愈了。我应该要受到感谢,而不是责备。”
“你在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呀!你就是因为这种态度,才会被告吧!既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桃花歇斯底里的声音震动了墙壁。宗一郎可能是被这声音吵醒了吧,他睁开眼睛,对四周投以不安的视线。这时,桃花立刻改变态度,轻轻地抚摸儿子的脸庞说:“小宗,真抱歉把你吵醒了。”
“那个,铃原小姐,天久医师来这里,是为了协助诊断宗一郎的疾病……”
站在病房门口的熊川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协助诊断?你们竟然让被告的医师帮忙诊断提告的病人?这间医院到底在想什么啊?”
桃花轮流瞪着鹰央与熊川。
“呃……您说提告是什么意思?”熊川不解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看来你们根本就没有做好风险管理嘛。听好了,我已经对这个女人提出医疗过失的告诉了。”
桃花用食指指着鹰央的鼻子。熊川和鸿池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天久鹰央粗鲁地将桃花的手拨开,走向病床。
“什么叫做只有这些……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我要检查。我必须替这孩子做出诊断。”
“什么?你凭什么擅自做这些事情?我不是说我已经对你提告了吗?”
“喔,随便你啊。提起诉讼是属于每一个国民的权利。不过,无论你告不告我,我都要检查铃原宗一郎,做出诊断。这是我的工作。”
天久鹰央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笔灯和眼底镜。
“等、等一下,你们可以让她做这种事吗?”
桃花对熊川说道。可能是吓了一跳吧,熊川并没有马上回答。
“对你而言,治好孩子和告我,哪一个比较重要?”
天久鹰央望着脸上带着畏惧神色的宗一郎,低声说道。
“……什么啊,当然是治好宗一郎的病啊!”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让我检查。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最厉害的诊断医师,为了治好你的儿子,让我来检查就是最快的方法。等我做出诊断之后,你再慢慢告我也没关系。要是听懂了,就给我安静一点,否则我无法专心。”
天久鹰央连珠炮似地说着。桃花咬着嘴唇,瞪着鹰央,但是却没有再继续抱怨了。
天久鹰央完全无视于投注在自己身上那宛如利刃般的视线,开始进行检查。宗一郎虽然以不安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又用笔灯照自己眼睛的鹰央,不过还是乖乖地接受了检查。
天久鹰央以眼底镜检查他的眼睛,用听诊器检测他的身体,又用叩诊槌确认他的反射反应,仔细地对宗一郎进行各种检查。
经过十几分钟后,鹰央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离开床边。与此同时,桃花立刻闯进鹰央和宗一郎中间。她背对着儿子,瞪着鹰央的模样,就像一只保护小猫的母猫。
“所以你检查出什么了吗?”桃花低声问道。
“嗯,我知道了。至少在目前的检查当中,你儿子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听见鹰央的回答,桃花的表情变得扭曲。
“这算哪门子的‘知道’啊!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嘛!”
“不,没那回事。在出现症状以外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这个事实对诊断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而这种状况大多是……”
天久鹰央环视房内,接着走向病房的角落,开始翻找垃圾桶。
“等一……你在做什么!”
我惊讶地对她说道,这时鹰央从垃圾桶里拿出了某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个包装上画着苹果图案的二百五十毫升铝箔包。
“这是什么?”
天久鹰央将方形的铝箔包拿给桃花看。
“……那是专门给小孩喝的营养果汁。听说水果对身体很好,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让他喝了。这又怎么了吗?”
桃花愤愤地说道。鹰央打开放在病床旁的冰箱,只见里面塞满了包装上画着苹果、葡萄、橘子、水蜜桃、凤梨等各种水果图案的铝箔包。
“你又给孩子喝这种东西?之前不就是因为你让他摄取了太多营养补充品,他才变成那样的吗?”
天久鹰央将至少有三十瓶的铝箔包一一拿在手上观察,惊讶地说着。
“之前是我不小心让他吃到了大人的营养补充品,但这是专门给小孩子喝的,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我每天只让他喝一瓶,而且也得到了熊川医师的许可。”
桃花大声反驳。鹰央白了熊川一眼。
“呃,那是因为铃原小姐坚持要让他喝嘛。成分表上面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我想应该也没有必要禁止吧……”
熊川缩起庞大的身躯,怯懦地说道。由这种情况看来,熊川很可能是因为拗不过桃花的坚持,才勉强许可的吧。
“听到了吧,我可是得到了小儿科主任的许可喔。我拜托这个病房的护理师每天让他在吃早餐的时候喝一瓶。你有什么意见吗?”
桃花以具有攻击性的口吻激动地说道。
“嗯,我是有意见。问题恐怕就是出在这个健康饮料上。”
天久鹰央将铝箔包一一从冰箱取出。
“啊?你为什么能这样断言?”
“我没有断言,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高。无论是身体外观或是所有的检查报告,明明都没有异状,可是却定期出现奇怪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因为中毒所导致的。”
“中毒?你说中毒?你的意思是说我对这个孩子下毒吗?”桃花几乎要扑向鹰央似地激动大喊。
“不要那么激动。我知道你为了身体虚弱的儿子很辛苦,但就算是健康食品,只要摄取过量,或是跟体质不合,反而会危害健康,也就是变成一种‘毒’。而且,这些饮料的内容物也不一定完全符合成分表的记载呀。”
天久鹰央将冰箱里的铝箔包全部取出。
“这些我全都带走了。我在大学的法医学研究室里有人脉,我会请他们进行检验,看看里面有没有会危害健康的成分。只是检查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天久鹰央对桃花说道。桃花并没有继续怒骂,但是瞪着鹰央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喂,小鸟,我要将这些铝箔包带走,快来帮忙。”
天久鹰央对我下达指令。我有点犹豫地走近冰箱,拿起放在地板上的铝箔包。
“这些就是全部了。好,走吧。”
天久鹰央以双手抱着十瓶左右的铝箔包走向门口,她用脚将门打开,来到走廊上。
“啊,那个,打扰了。”
我向桃花致意,以双手抱着铝箔包,离开了病房。我感受到从背后射来的视线非常锐利。
天久鹰央回到护理站之后,便将铝箔包放在桌上,我也学她这么做。
“有没有塑胶袋之类的?这样拿手很酸耶。”
天久鹰央左右张望,这时熊川和鸿池也回来了。
“鹰央,问题真的出在这上面吗?”熊川拿起一瓶铝箔包。
“嗯,大概吧。多亏熊做了所有的检查,把所有能够判断的疾病全都排除了。最后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中毒症状。医院的伙食里绝对不可能含有造成病人定期中毒的物质,所以原因就只剩这个了。”
天久鹰央指着散落在桌上的铝箔包。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
一回头,只见带着愤怒表情的桃花从走廊上追了过来。
“如果!”
桃花站在鹰央的面前,愤怒的说话声大得连墙壁都仿佛在震动。
“如果这些铝箔包没有任何异状,你就给我记住。我不但会告你医疗过失,还会告你毁损名誉!不只这样!我还要将这件事情爆料给周刊,让你再也没办法当医师!”
护理站里的护理师们不约而同地看着鹰央和桃花。鹰央望着桃花,面无表情地低语:“随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