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考得怎样?”最初没发现这是在跟自己搭话。
“委员长。”对方这么叫道,有纱终于抬起了头。
放学后的二年B班教室。眼前的是写着明天考试时间表的黑板,以及准备回家的同学们。站在桌子前的人是同为图书委员的三田弥生。
“啊,嗯。”有纱回答。“感觉好难的样子。”
“真的?连委员长都觉得棘手吗?”
“嗯。罗马方面的题目太繁乱了。”
“啊啊,那方面呀。那肯定是老师的恶趣味呢。”
“嗯。”
“……”
会话中断。弥生带着担忧的表情望了过来。
“委员长,你没事吧?”
“唉,怎么这么问?”
“不,就是,觉得你好像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弥生含混地说着。她是发觉了在图书馆被杀的学生和有纱的关系吗,还是说有纱的表情真的相当忧郁呢。
不管是哪边,“我没事哦。”她只能这么回答。
“真的吗?”
弥生一脸担心地看着有纱的脸。感觉就像被看透了内心一样胸口作痛。
“那个,虽然我可能有点靠不住,要是可以的话不妨找我商量喔。”
“我、我真的不要紧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好吧。”
勉强动起僵硬的嘴唇露出微笑,有纱离开了座位。她“明天见哦。”说着往教室门走去。与接受的话语呈正相反,目送着有纱离去的弥生脸上还是充满了担忧。
朋友的担心是正确的。其实自己并不是不要紧,而且真的遇上很不得了的事。表哥遭到杀害,而且可能还和自己写的书有关,还不只是如此,昨晚站在家门前的那个男人——在自贩机前见过的同一个男人,对方的脸印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可是即使找弥生商量,也不可能解决得了。
明明今天的阳光还是相当猛烈,寂静的走廊却还是让人感到寒冷刺骨。她边抚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边朝楼梯口走去。
这时,有名女生从楼梯那边跑了过来。她是新闻部的部长向坂香织。红色的眼镜和红色的发夹。而且手上还拿着装有红色液体,上面没有标签的500毫升宝特瓶。
“久等了……”
香织和有纱错身而过,走进了隔壁的二年A班。里面传来“喔。”“辛苦了。”两名男学生的声音。其中一方的声音在昨天曾经听过。在图书馆柜台的内侧。
看到教室门是打开的,她便靠近门边往里面窥探。里染和演剧部部长梶原正在窗边的座位上边吃着零食边闲聊。似乎刚办完事回来的香织将宝特瓶交给里染。
“还真快啊。去哪里搞来的?”
“神秘研的活动室。”
“我们学校的神秘研意外地本格啊。之前还在校庭画魔法阵呢。”
“还有风茄的盆栽和晒干的蒜头喔。”
“真是个像魔界一样的活动室。”
“你那个活动室不遑多让啊。”
“别拿戏剧的道具和黑魔术的工具相提并论啊……说来,就用我们那里的血浆不就行了吗?”
“哎呀我是想要追求真实感嘛。我说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啊。”
“唉,那你早说呀。……噢,小有纱。”
被香织发现了,其实她本来就没有躲藏的意思。有纱轻轻地低了低头,畏缩地踏入教室里。那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宝特瓶,近看发现颜色相当浓像是带有剧毒似的。
“那个,里面装着什么?”
“猪血。”
香织快活地回答道。……猪血?
“用、用来干什么?”
“用来撒。”
“……魔宴?”
“是实验。科学性实验。”
里染天马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边把宝特瓶塞入书包旁的袋子里。
“香织。可以的话还需要些汗水和唾液,体液之类的东西。”
“唔,就算你问我要这些东西——”
“排不出吗。”
“你说排出……唉,是让我排吗?”
“里染冷静点。快冷静下来。跟我到那边聊聊吧。好吗?”
“哎用水代替好了。”
无视了试图说服自己的梶原,里染把剩下的零食扔进口中离开了座位。“那就明天见。”他对香织他们道别后朝教室门走去。肩上挂着装有猪血瓶子的书包。……果然还是莫名其妙。
“里染君,你要去哪呢?”
“图书馆。”
又是简短的回答。有纱突然惊觉。血。实验。还有图书馆。难道说,他是要去调查事件吗?
下个瞬间。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头脑的角落闪现。没错,是图书馆。去图书馆的话也许能得到新的情报。也许还能够接近犯人。不论是恭助哥的行动,还是站在家门前的男人,也许能弄清楚些什么——
“那、那个。”
察觉到时,声音已经比起思考更快地脱口而出。有纱面对回过头来的里染,以换作平时绝对表现不出的积极性,如此拜托道。
“请带我一起去!”
“呀……不管怎么说就只剩下一天了啦。”
“还有一天吗……”
表现出正相反态度的柚乃和早苗正走在连接正门的头晕眼花之坂上。
期末考试的第三天,结果可以说是两胜一负。原本就擅长的现代文,以及因学习会而受到成效的数学,这两科感觉考得还可以。英语R则是完全没有能过关的自信。现在以已经累到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要是出生在美国的话就好了。”
“我想这样的话柚乃就会为法语之类的而烦恼了……哎呀已经过去的事就把它忘掉吧。聊聊明天的事。”
“明天……”
最终日的时间表是英语W和日本史,还有保健体育和家庭科各三十分钟。虽然时间上和第二天·第三天相同,不过科目数是最多的。
“日本史怎样?能考好吗?”
“日本史我想不要紧。”
“喔。”
“可是其他科目就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柚乃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呀……”
“那么你又怎样呢。”
“啊,是针宫学姐。”
早苗像是想摆脱这个问题似地朝正面奔去。原来没自信么。
顺着朋友的视线望去,确实是针宫理恵子。她与昨天同样藏在墙角,正和其他学生在谈话。不过这次的对象不是里染,而是风华月貌的大和抚子——八桥千鹤。
因为尝过昨天的教训所以没打算要去偷听,不过还是看得出两人脸上的表情。千鹤满脸从容的样子,理惠子则是皱着眉头。
“那么,拜托你就那么办。”
接近正门的时候,听到千鹤这么说的声音。她迈着轻快的脚步从柚乃她们身边经过,朝学校外面走去。那么办是怎样办呢。昨天里染“讨论考试的对策”说过这样的话,她大概也是类似的吧。成绩优秀的两个人居然在商量,难道针宫学姐意外地成绩很不错吗。要是问香织的话也许她会摆出得意的表情揭露出如少年漫画般的真正称号。‘排行第零位·影之女王!’诸如此类的。
“那,为明天作准备我们相互出文法题目吧。”
坚实的话语将柚乃从妄想中拉了回来。早苗从书包里取出厚厚的英语文法参考书。绿色的封面上印着‘飞进英语之森’这个意境相符的标题。最初还是希望飞进小树林就好。突然飞进森林里遇难的话怎么办。
就在想着自己也拿出参考书好了,把手伸向书包的时候,柚乃才发觉到。
书包很轻。
“不好……参考书还放在活动室。”
因为平时上课用不上,搁在教室的置物柜里又会占地方,所以一直都是放在女子乒乓球部的置物柜里。虽然先前就想着今天必须要带回去,却因为考试的疲劳而忘掉了。
“你先走!我去拿一下。”
没有参考书可无法复习。柚乃对早苗说完后便调转脚步。“你慢走。”背后投来讽刺的话。走到正门前时差点撞上针宫理惠子。连续两天都这样说不定会被她认为是个怪人吧。
柚乃边因投射而下的阳光皱起眉头边奔走在才刚走下来的头晕眼花之坂上。坂道的斜度很大,还没走到一半脚步就变得沉重。有种本已遗忘的消极性思考伴随这股沉重感再度鼓胀起来的感觉。
虽然期末考试也很让人忧郁,不过烦恼之源还有另一个——
“哟。”
走上坂道的途中碰到了里染。柚乃刹住脚步。
“今天也睡过头了吗。”
“我哪有迟到!只是忘了东西……啊,城峰学姐,你好。”
在吐槽途中发现站在他身旁的城峰有纱,柚乃礼貌地低头问候道。里染单手拿着矿泉水的瓶子,书包侧袋中有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宝特瓶。
“那是番茄汁吗?”
“猪血。”
“噢,是猪血啊……猪血!?”
不禁反问道。
“虽然早就觉得你白天虚弱得像个吸血鬼似的,现在终于觉醒了吗。”
“不可能是拿来喝的吧。”
“那用来干什么。”
“用来撒。”
“……这样啊。”
为了捍卫精神卫生,还是别追问下去为好。
“那这瓶水是什么?圣水?”
“矿泉水。”
“太好了,很普通。”
“其实本来是想要香织的体液就是了。”
“一点都不普通!”
这是想要献上祭品召唤恶魔吗。跟他一起的有纱似乎也不太明白情况,好像不太自在的样子游移着视线,在里染的身旁缩起肩膀。虽然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不过并肩站在树荫之下的两人还是有种彷如绘画一样的感觉。
“呃,那么,两位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图书馆。去调查事件。你也要来吗?”
“好……不。”
反射性地点头之后,柚乃马上慌张地否定。
“今天要复习才行。还是不去了。”
里染天马只在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说了声“是吗。”,然后又恢复面无表情走下坂道。有纱再次对柚乃低了低头,追着他身后离去了。
在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之后,柚乃往运动部活动楼走去。走完坂道之后脚步依然沉重。
自己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说是必须要复习也是真心的,带着这种的心境和他一起行动会有点不自在。
烦恼的根源除了考试之外还有另一个,就是里染的事情。
柚乃走进没任何人的活动室,打开置物柜。很快就找到了英语参考书。在暑假初期时,由于意识上受到里染房间的影响而令这个置物柜变得相当凌乱,后来在坚持不懈的整顿之后已经整齐了不少。
把置物柜关上之后,柚乃吐了口气。她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把参考书装进书包里。
然后她取出手机,打开昨天镜华发来的邮件。
拜启
袴田柚乃学姐:
这仍然残留着暑热的日子里,不知袴田学姐最近过得如何。愚兄是否有给您添麻烦呢。我这边最近都过着忙于帮助学生会成员的朋友干杂活的日子。自风丘的夏祭再会以来便久疏问候真的十分抱歉。那么今次发来联络是……
接下来的也是拘谨的文章搭配可爱的图文字这样的冗长邮件内容,不过概括起来就是‘一起去喝杯茶如何?’。
镜华是里染相差两岁的妹妹,与废柴的哥哥不同是个相当有礼貌的女孩子(虽然有些奇怪的地方)。现在是初中三年生,就读位于邻镇的名门学校绯天学园。
虽然被她这么邀请是让人高兴的事,可是柚乃从昨天起就为如何回复而苦恼。不只是由于考试期间相当忙碌的原因,还因为即将面对和镜华单独交谈感到些许的不安。
这说不定会打破与香织之间的约定。
正好在一个月前,与镜华初次见面的时候。柚乃向她问起了一直都很在意的里染家庭情况。为何他不是在家里而是住在学校里面呢?得到的回答是‘被断绝了关系’。据说他被父亲断绝关系,而他本人也期望离开家里。因此没有居住的地方,所以才住在活动室里。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于是便在翌日向和里染来往甚长的香织打听。
并且,被她阻止了。
“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件事。”被她这么叮嘱。“也不要跟别人说。”被她这么恳求。那是不能触碰的话题,里染也不希望被人探究,这都能从她那张严肃的表情上痛彻地感受得到。
从那之后柚乃就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内心深处。
可是,如果和镜华见面的话自己很可能又会问起什么。很可能会背叛香织和里染他们想要隐瞒的心情。那是种负疚之情。
她按下回复键准备打些什么内容上去。打了一两行之后立刻又改变主意,结果还是放弃了。从昨天起就这样重复过许多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回复。关上手机之后柚乃抬头仰视天花板。带有铁锈的洒水装置和积满尘埃的荧光灯。单独一人仰视着的这副景象,让人感到有种难以相信这是平时和大家相互打闹的活动室那般的空虚感。
她想起曾几何时的某个疑问。水族馆的事件期间,以及风丘夏祭期间所在意的事。
里染天马的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到底映照着怎样的景色呢。会有自己能够知晓答案的一天到来吗——
吱。
伴随着咯吱声,房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人是佐川部长。
“咦,袴田?”
“您、您辛苦了。”
她站起来低头道。部长不知为何穿着的并非制服,而是部门活动中所穿的青色练习服。肌肤上的汗水闪耀着光亮。
“袴田也是来跑步?”
“不,我是来拿参考书……唉,佐川学姐去跑步了吗?”
“只是绕着学校跑了两圈。因为身体变迟钝了。”
部长边打开自己的置物柜边轻快地说道。
看来她是在考完试之后来活动室换了衣服,然后去做自我训练的样子。虽说是绕着学校不过风丘高校的占地非常宽广,一圈就将近一公里就是了。
“复习好了吗?”
“大致上已经复习过了,一直学习的话会让人透不过气来呢。”
柚乃像是虚脱似地重新坐回长椅上。她望着用毛巾擦着脖子的部长。纤细而紧致的双腿和练习服的短裤非常相配。尽管窗帘是拉上的,但汗水吸收了太阳,让肌肤有种炫目的感觉。
“真想变得像佐川学姐那样。”
柚乃出声说道。部长“唉?”地朝这边转过头。
“怎么了,突然间。”
“因为,学姐什么都做得到。一直勇往向前。”
“这算什么啊。”部长苦笑起来。“袴田才是勇往向前吧。”
“我才没有……”
别说是勇往向前,自己连前进的道路都看不到。
柚乃没再说下去,把头低了下来。部长把运动饮料放在嘴上,咕噜咕噜地动着喉咙喝了起来。感觉得到她正透过置物柜上的镜子看着这边的气息。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了。”
“该怎么说呢……我想要了解某个人的事,打算要理解那个人,不过那个人大概不想被任何人认识自己,要是被我知道的话那个人应该会很生气……在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在说着的途中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想要说什么,于是就强行归纳起来。部长边换着制服边倾听这番话,她在让手穿过袖子时停住动作,把身体转向这边。
“也就是说,是要选择自己的心情还是对方的心情吗?”
“是、是的。”
呼,像是在沉思似地吐了口气之后,佐川部长坐到了柚乃的左侧。距离比起昨天在图书馆时还要近。她像是想要挨近过来一样,略微倾斜起身体。
两人的手臂,肩膀,头发静静地相互接触起来。
“袴田真是青春呢。”
柚乃侧目看着部长。她像是打盹似地脸带微笑,合上了眼睑。从还没别好纽扣的衬衣前襟中能窥见到她的匀称身体,两个膨胀的鼓起物之间带些淡淡的阴影,尽管慌张地移开了视线,不过那副光景还是深深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我在初中的时候,也曾经遇过这样的事。为该选择自己的心情,还是对方的心情而烦恼。”
“……学姐选了哪边呢?”
“对方的心情。”部长睁开眼睛,“不过,现在我就为此而相当后悔。”
“……”
“啊,抱歉。会有汗味吧。”
部长慌张地从柚乃身上离开。她不觉得有汗味。闻到的是沐浴过太阳光的温暖肌肤上的余香。不过这种气味马上就被市售的止汗喷雾气味所取代。
“我认为袴田还是勇往向前就好了。”
部长边系着领结边说道。
“……如果,道路是错误的呢?”
“谁知道?”
“唉?”
“我担当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我可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到的啊。”
像是自嘲般回答之后,部长又转过了头。那张在平时洋溢着领导气质的脸容上浮现出像是感到为难的表情。
“但是我不希望袴田变得像我那样别扭,我想说的就这些了。”
再见啰,补上这句话,换好衣服的部长离开了活动室。虽然打算要回以道别,不过房门很快就关上了。
柚乃呆呆地看着贴有练习表单的房门,接着像是想起来似地把视线转向部长坐过的左侧,然后又垂下了头。她边抚摸着左臂边在无人的活动室内辗转反思。
不久后她站起身来,打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