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开百叶窗的缝隙,朝街上窥望,贫穷残破的老街臭气熏天。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愿意从这里经过,更罕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我却对这里了如指掌。
自从小学毕业后我从这里搬走,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可是这条街依旧如我儿时那样,丝毫未变。也正因为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对这里了如指掌,所以当绑匪把赎金交易地点定在这条街时,我便当仁不让地成了这次绑架案的行动组长。
此时此刻,我站在窗口向外窥视,绑匪约定作为交易赎金位置的那根电线杆,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过七八米远处。以此为监视点,虽能清楚地观察到交易过程,但视线却过于局限。
若说最佳监视点,莫过于我对面三楼成45度斜角的那扇窗户。我曾站在那个窗口向外张望,非但交易地点一目了然,就连街头街尾也尽收眼底,可以这么说,街上任何角落的风吹草动都逃脱不出它的监视范围。
可是当局长大人提出把监视点定在那里的时候,我却断然拒绝了他的建议。原因很简单,就在绑匪把赎金交付地点定在这里的前一天,那间屋子突然被人租下。像地处这样的老街道的这种破房子本常年无人问津,却在这种敏感时期被出租出去,这不得不引人警觉。
对此,季警官也深有同感,用他的话说,租下对面三楼那间屋子的很可能是绑匪,他们也许担心人质家属报警,害怕警方在交易地点设下埋伏,故而租下那里用来监视,以防不测。
季警官年纪轻轻却见识非凡,热爱游戏多过办案,此番和我协力侦破绑架案,是这次行动的副组长。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做事不够稳重,当他贸然提出将租房者逮来讯问时,局长大人勃然大怒:“无凭无据把人抓来,不怕打草惊蛇吗?”
也难怪领导脾气不好,被绑架的人质是王建国的独子,王建国何许人也?市里的地产大鳄纳税大户,社会背景颇是复杂。但话又说回来,若是一般的绑架案也就罢了,大不了最后以钱换人,反正他们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王建国家产过亿,勒索个百万千万都不为过。
可这起案子蹊跷就蹊跷在赎金的数额上,绑匪凭着太岁头上动土的勇气,冒着入狱坐牢的风险把人质绑来,最后只勒索区区三万。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绑匪不差钱,勒索赎金纯粹做做样子图个乐。既然绑匪绑架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这里面是不是还藏着更深的阴谋?
基于此点,王建国深思熟虑许久后,终于决定报警。
钱倒是其次,关键还是人质的安全,所以此次行动中,局长大人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
他斥责完季警官,又问我有何建议。
我说:“整条街没有岔路,要想不打草惊蛇就不能在街上埋伏太多警员。”
局长大人患得患失:“减少警力,布控就会削弱,纵然不会打草惊蛇,但也不能放虎归山啊。”
我一时无语,季警官重整旗鼓再次出谋划策:“可以进行公共视频监控。”
“视频监控?”
“像这样的老街区,早年都应该安置了监控摄像头,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局长大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可是那些老街道的监控摄像头十有八九都年久失修,要赶快通知市政人员抓紧时间抢修。”
季警官补充说:“不要白天去修,最好深更半夜去,免得打草惊蛇。”
局长大人深以为然,马后炮道:“我也正有此意。”
现在距离绑匪约定的时间不到十分钟,王建国早已站在电线杆下手提现金包翘首以待。时间一分分流逝,绑匪随时都可能出现,气氛越发紧张。
我站在监视点朝下张望,偶尔也会时不时地窥视斜对面的窗口,那里窗帘垂落窗户紧闭,不像有人躲在里面监视。
难道是估计错了?早知如此当初就把那间屋子征用了,那可是最佳监视地点。
我说出心中所想,季警官却不以为然道:“老于,你恰恰说错了,租房者租下屋子却不去住,这不正说明里面有问题吗?”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都有理,我也懒得和他争辩,只盯着窗外。
季警官接着道:“老于,这次你被任命为行动组长,是因为你熟悉交易地点,而你之所以熟悉交易地点是因为你曾经在这里住过,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想法?”
“这条街道罕有人知晓,绑匪既然能把交易地点定在这里,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那么他会不会和你一样以前也在这里住过?”
“有这个可能。”
季警官又道:“既然如此,你很可能认识绑匪,说不准你们以前还是邻居呢。”
“开玩笑,我搬走都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认识绑匪,何况小时候的事谁能记得?”
季警官依旧不依不饶:“你搬走得早,记不住,可你儿时的玩伴却不一定记不住。”
“儿时的玩伴?”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很快,我的不安得到了验证,只听季警官慢条斯理地说:“老于,你这些年打击偷盗屡破奇案,得以立功升职全凭你私下发展的一个密探。”
我阴沉着脸,没有应声。
季警官壮着胆子直奔主题:“听说那密探是你儿时的玩伴,曾经也住在这条街上!”
季警官说的没错,两年前,便衣抓扒让我和孙佩齐重逢。当时他正尾随着一个小脚老太伺机下手,童年美好的回忆让我对他网开一面。先是我们相遇,再是我们相谈,最后把酒言欢。唯一不同的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小偷,而他却始终不知道我是警察。这是猫和老鼠的游戏,这游戏一玩就是两年。在这两年里我破获了很多扒窃团伙,抓捕了很多小偷扒手,我得以荣升,全拜他之功。可我却从来没有跟他坦白过我的身份,我不想让他心中单纯的儿时友情被谎言所玷污。同样,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利用他,因为警局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密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本是警局公开的秘密,现在却被季警官提起,我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
我说:“你什么意思?”
季警官笑了笑:“老于,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和绑匪认识。”
“无稽之谈,隔行如隔山,小偷小摸的怎么可能认识绑架勒索的?”
季警官笑嘻嘻地辩解:“如果绑匪曾经住在这里,密探也是在这里长大,大家都是邻居。你搬走得早,没有印象,密探不一定没有印象。”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如果你给你的密探打个电话,把他叫来辨认绑匪,也许对我们破案会有帮助。”
我恍若未闻,依旧没有说话。
季警官愣了一下,唤道:“老于,老于,于警官!”
我回过神,叹息道:“不是我不打电话,只是我打也没有用。”
“怎么了?”
“他关机了!自从前天我俩就失去了联系,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说完,我当着季警官的面再次拨通孙佩齐的号码,短暂的等候音之后是系统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季警官如获至宝拍案而起:“前天?那不就是勒索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吗!绑架案一发生,他就关机,他一定换了新号码,这是绑匪惯用的伎俩!”
我不能容忍平白无故的诬陷,何况屎盆子还是扣在我儿时玩伴的头上!我咆哮着说:“他不可能是绑匪!”
季警官自觉失言,忙缓和气氛:“他一定是被坏人误导,不知不觉做了傻事!”
我寸步不让:“那他也不会是帮凶!”
“那他为什么关机?”
“关机?可能是手机被偷了吧!”
“当小偷的还能被偷?开玩笑!”
“这有什么,没听说过吗,淹死的还都是会游泳的呢!”
正在我们争吵之时,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声音:“各单位请注意,疑犯现已出现!”
我俩视疑犯如唐僧肉,忙放下争吵,一起趴到窗台上拨开百叶窗朝外窥望。
只见王建国西装革履手提赎金包翘立在街头,在他不远处,一个男子缓缓走来。
那男子肥头大耳,又胖又挫,虽用帽檐遮着眼,又用围巾挡着脸,但我一看到他的身形,还是立马识破了他的身份,因为祖传的肥胖是他孙佩齐独一无二的特质!
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