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告大学相关人士,秋季定期演奏会若依照预定举行,钢琴的白键将被柘植彰良的鲜血所染红。”
爱知音大的官方网站有教职员的部落格,上面有关定期演奏会的文章留言中,被贴上了这样的内容。标题是“犯罪预告”,姓名是“Unknown”。这一连串的事件只有校方人士知情,再加上留言者没有使用古怪的假名,使得这篇留言显得说服力十足。部落格的留言不需要输入电子信箱,所以也无从追溯来源。当然只要委托专家,应该可以査到,但对外行人而言门坎太高了。
校内就像捅了马蜂窝般,乱成一团。騒动也波及了选拔成员,隔天一进练习室,大家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喂,晶,你看到部落格留言了吗?”
“看到了。犯罪预告留言好像马上就被删除了,可是已经有人截图散播了。”
“删除唷……我是可以了解校方慌张的心情啦,可是那是网络上的信息耶,不管怎么做都太迟了,我看现在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你知道吗?刚才好像举行了理事会紧急会议。”
我说不知道。
“可是感觉也有点慌过头了呢。”友希喃喃说。
“这年头就连国中的地下网站,什么去死啊、杀人的恐吓文都不稀罕了,这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不是吗?”
我觉得这很像是友希会说的意见。
可是只要是认识友希的人,也都听得出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友希非常害怕这股笼罩整个大学的可怕氛围,而她即使勉强,也想要把它说得没什么,试图淡化它。可是也有人痛恨那种息事宁人的做法。
“是不是恶作剧姑且不论,但确实跟一连串的事件有关,妳可能要失望了。”
舞子面不改色地说。
“咦?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歹徒的目的是妨碍演奏会,这次恐吓可以说完全达到了目的。那么即使留言的不是先前事件的歹徒,或即使不是认真的,横竖结果都一样。事实上理事会就惊慌失措,忙着善后不是吗?”
“这……或许是这样,可是……”
“歹徒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聪明,但不躁进。每个人都中了这家伙的心理圈套。”
“心理圈套?”
“比方说,如果这篇恐吓文在史特拉第瓦里遭窃之前发布的话,会怎么样?大家一定会把它当成恶作剧,不当一回事。可是实际上乐器失窃、接着乐器破损,手段愈来愈激烈,第三次大概就是直接加害演奏者了。酝酿出这样的氛围后,再公开犯罪预告,肯定效果十足嘛。”
“可是,以道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光凭这些,就认定歹徒的目的是妨碍演奏会好吗?”雄大说。
“如果这三起事件有共同的动机,除了妨碍演奏会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了。还是雄大你有其他的意见?”
雄大遭到反击,张口结舌了好半晌,这时门突然打开,难得的人物现身了。
“咦,须垣谷老师。老师怎么……”
会跑来这里?——后面这几个字似乎是急忙吞回去的。不过雄大会这么问也是当然,因为身为演奏家系系主任的须垣谷和江副副教授一样,正忙着准备自己系上的发表会,之前一次都没有来拜访过这里。
“我有件事必须通知大家。”
须垣谷的表情又是难得一见的沉痛,但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逗趣。因为每个人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很遗憾,理事会做出决定,秋季的定期演奏会必须中止……”
“等一下!老师!”雄大打断对方的话。
“只因为一篇恶作剧留言的恐吓就要中止演奏会,这不会太窝囊了吗?我们刚才也在讲,这不是完全中了歹徒的心理圈套吗?”
雄大把舞子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须垣谷教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苦涩。
“被歹徒侵入官网,这实在令人愤恨,因为这下子就不能在校内自行解决了。昨天中区员警署连络大学询问这件事。”
换句话说,是透过教授的父亲吧。警方也因为毒品买卖的案子在侦查大学的动向,当然也会留意官网。
“确实,大学的定期活动,而且是规模最大、最重要的活动,因为有人恶作剧而中止,这完全就是屈辱。”
“既然觉得屈辱,为什么不坚持办下去呢?这样下去只会让歹徒称心如意啊。”这次友希插口说。
“可是恐吓的对像是校长。一场活动与校长的性命孰轻孰重,用不着说。柘植校长除了是本校校长,同时也是日本夸耀全世界的至宝。而且你们知道恐吓文的内容吗?白色的琴键会染上校长的鲜血……从内容来看,歹徒似乎打算在校长当天演奏的时候采取某些手段,有人提出很可能是安装炸弹。万一真的是炸弹,一起在台上演奏的你们,也非常有可能被波及啊。”
友希一下子语塞了。
“我很少有机会跟你们学生说这些,但既然都到这种节骨眼了,我就直说了吧。我们教授会成员还有副教授及讲师,说穿了只是大学的职员。我不想说什么漂亮话,我们毕竟都是凡人,所以会彼此反目,也有些人会做出抢位置般的行径来,也有人把理事会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可是这样的我们,也有唯一的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非常尊敬、仰慕钢琴家柘植彰良。”
我忍不住重新端详教授的脸。
“你们还年轻,或许没有这种体会,但对我们这一辈的音乐家来说,柘植彰良这个名字是特别的。现在活跃在世界舞台的日本演奏家已经不稀罕了,但那个时候古典音乐还是西洋的音乐,日本这个国家,在文化上也只是极东。然而打破那封闭的状况,在国际比赛中得到杰出的成果,证明日本人的古典音乐也具有世界级水平的,就是柘植彰良。对于把外国演奏家的唱片听到都快磨损、尽管憧憬却也有着一分懊恨的年轻音乐家来说,柘植彰良就像个英雄。而现在却要让那个英雄曝露在危险中?你们以为我们干得出那种事吗?”
意外之人所说出的真挚发言,让众人好一阵子鸦雀无声。
即使如此,雄大还是一副无法忍耐的样子开口了:
“老师们的心情我懂了,可是那我们该怎么办?定期演奏会只是名目,实际上是向职业交响乐团展现实力的甄选会。如果想要在音乐界就职,就必须在这场演奏会上展现实力,所以我们虽然也有自己的曲子要顾,还是努力为定期演奏会练习。然而现在却要中止,这个责任谁来负?虽然担心校长的安危,却对我们的未来不屑一顾吗?”
“可是校长有生命危险……”
“这里是大学耶!没道理犠牲我们的毕业出路啊!”
“赞成。”友希举手。
“我也赞成。”
“我也是。”
几个人出声附和。我偷偷瞥了舞子一眼,但她保持沉默。理由很清楚。现在举手的人,都只是对教授的说词做出感情式的反应。而以道理对抗道理,是舞子的一贯作风,但她现在没有足以反驳的材料吧。
身为首席该怎么做?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教授与团员之间的鸿沟愈来愈大了。
“反正是理事会说服校长的吧?那也给我们机会说服校长啊!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就是啊!”
“对啊!”
对什么对——我一方面为了自己夹心饼的立场手足无措,另一方面冷静的自己却嘲笑着那种粗暴的逻辑。同样是说服,教授他们考虑到的是校长的安全,但团员满脑子只顾到自己。客观来看哪一边才有理,不必问也知道。可是沸腾的脑袋能想得到的,几乎都只有幼稚的道理。
“可是理事会已经……”
“理事会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将来?这太奇怪了!算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找校长谈判,现在!”
“好,雄大,我们也跟你一起去!有没有人要一起来?,”
“你们先等一下!”
“如果等可以解决问题,我们就等,但等也没有意义吧?”
“只要听到我们大家的意见,校长一定也会懂的。”
人类是感情的动物……这个场面让我重新认识到在某处听到还是读到的话。即使外表看起来深思熟虑,但有些人不管长到多大,就是无法自制,而这种人一旦陷入集团心理,理性就会烟消雾散。就像那一天,塞在体育馆里的人们因为过度焦虑,想要跑回危险地带一样。
我虽然还只是个黄毛小子,却也学到了一项可以确定的教训。那就是非理性之下的行动,只会带来糟糕的结果这样的经验法则。
阻止大家!有人在我的脑中命令。
可是到底要怎么样阻止?要我靠什么样的说词来阻止这个集团?
我怀着连一根稻草都想捞的心情再一次看舞子,但她只是一脸认命,摇了摇头。
一触即发——
然后教授把嘴唇抿成一字型,雄大的手就要抓住教授的身体时——
“不好意思……”
一道非常慢的声音响起。
众人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寻找出声的人,结果那个人从教授背后冒了出来。
“岬老师……”
“不好意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教授,其实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何必在这种场面跑来瞎搅和?”
“找校长以外的人来弹拉赫曼尼诺夫这个选项如何?”
“咦?”不只是教授,气势汹汹的团员们也都张大了嘴巴。
“仔细阅读恐吓文,可以看出文意是校长弹琴就会见血。然后理事会担心校长的安全。那样的话,请校长以外的人来弹琴不就没问题了吗?”
“确、确实如此……可是可以听到校长的演奏,是定期演奏会的一大卖点……”
“可是这并不是官方说词吧?”
“虽然是这样……可是上上次的窃案让名乐器无法使用,这下子若是又听不到校长的钢琴演奏,这样的演奏会还会有人愿意来听吗?”
“如果演奏会是必须计较盈收平衡的活动,或许会是个问题,但它在名目上只是校庆活动,而且原本是要让学生发表平日成果的表演吧……?我想这样的说词应该可以说服教授会和理事会。”
噢——团员中静静地涌出欢呼。
“这里的团员都是获得校长青睐的学生,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然后如果钢琴独奏者的不是柘植彰良,也可以更加突显交响乐团的实力。如果我是负责挖角的星探,会觉得这样反倒好,因为可以不受影响地去评估获得保证的角逐者实力。”
“唔……”
“可是如果演奏会中止,不只是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团员,连器乐系和演奏家系的演奏者一直以来的努力也都会白费,也会引起学生对校方的不信任吧。如此一来,家长会应该也会受到影响。”
“唔、嗯……”
须垣谷教授抱着手臂沉思起来,但先前那种顽固的态度已经不见踪影了。连雄大的气势也被挫掉了。
“这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提案。可是呢,即使理事会答应这个提案,谁又能代替校长弹奏那样一首大曲子?啊!难道是岬老师你?”
“不。”
岬老师微笑着否定了。
“替校长上场虽然是无比的光荣,但遗憾的是,我要负责指挥,所以没办法进行钢琴独奏。”
这回有好几个人发出惊讶的叫声,我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我刚才接到江副副教授的委托。由于事发突然,我不小心忘了自己的斤两,答应下来了。我准备现在就去向教授会报告一声。”
“哦,这是无妨……但那样一来,到底谁要来弹拉赫曼尼诺夫呢?”
“我有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