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方便借点时间吗?”
神尾舞子在走廊叫住了我。
“我有事想跟你说。”
“……私下?”
“不用,在这里说就行了。”舞子说,走进最近的练习室。刚练习完的学生正拿着乐谱和单簧管走出来。
“妳找我有什么事?”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乐团?”
“什么意思?”
“照这样下去,没办法在正式演出前团结起来。别说团结了,搞不好会直接分崩离析。”
我忍不住想要反问:这些我都知道,还需要妳来说吗?我这个首席每天都得在那个人格障碍者的指挥和一盘散沙的乐团之间沟通调解,几乎都要被这项不可能的任务搞到胃溃疡了。
“妳要我怎么办?”
“至少查出歹徒是谁,把他揪出来公审吧。”
“什么?等一下,这也未免太跳跃了吧?”
“别打马虎眼了。一连串的事件目的已经渐渐浮现出来了,所以团员才会这么坐立难安。这你也明白吧?”
我故意不回答。我还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好好跟团员讨论过,因此觉得这是聆听他人意见的好机会。
“歹徒的目的是破坏演奏会。”
“等、等一下,前些日子妳不是才说那种动机可以不必考虑吗!”
“那个时候是这样没错。大提琴失窃的单独案件,还有可能是为了金钱,但如果是同一名歹徒破坏了校长的钢琴,那么共同的动机就只有破坏演奏会了。”
“哪里共同了?也有可能是不同的人各别引发的事件啊。”
“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小到可以忽略。听好了,大提琴失窃以后,校内的保全变得更加森严,警卫为了避免憾事再度发生,绷紧了神经,教职员也组成了义工团巡逻校内。在形同戒严的这种状况下,若有和第一起窃案无关的第三者引发别的事件,那未免太荒唐了。风险太大了。倒不如解释为第一起事件的歹徒为了相同的动机再次犯案才自然。”
我目不转睛地看舞子。一如往常,她的发言总是井井有条,思路分明。也有人讨厌她的这种口气,但在容易重感情更胜于讲道理的团员中,她确实是个宝贵的存在,我对她很有好感。
“可是那样的话,至少被选上的团员可以除外。因为就算妨碍自己要登台亮相的演奏会,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很遗憾,这也不成立。就算当天会有职业交响乐团的星探来物色团员,也不是五十五个人全都会受到青睐,至多只有两、三个人会被看上,最惨也有可能全军覆没。当然,也有人从一开始就不抱那种期望。而对于一开始就无望的人来说,即使希望不大,但有可能成为职业音乐家的人,是他们嫉妒与眼红的对象。反正自己没有成功的指望,干脆把他们一起拖下水作伴。如果要再多余地说明,柘植钢琴收藏在哪里,大学里每个人都知道。校长没有上锁,离开准备室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而大表演厅是在下午七点关门,关门前有四个小时,现场没有警卫也没有监视器,任何人都可以侵入。”
我要稍微订正一下前言,有人会讨厌舞子这种口气是理所当然的。即使道理上明白,但有些事情情感上就是无法接受。
“我说舞子啊,我也不是其他五十四个圑员每一个都认识,但妳就那么无法相信乐团的伙伴吗?如果妳那么不相信他们,乐团会没办法团结也是当然的。”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乐团伙伴。虽然我信赖他们。”
“……对不起,可以用我听得懂的话解释吗?”
“相信与信赖是似是而非的。相信是关乎一个人的个性,而信赖则是针对能力而言。对于大家的演奏技巧,我并没有什么怨言。我差不多可以放心与他们合奏。可是个性就不同了。不是说一个人音乐技巧丰富,人品就正直清白;相反地,即使一个人忠厚老实,他的演奏也不一定就可以完全信赖。在工作上优先的是信赖,不是相信。”
这个时候,我只想得到一句反驳的话。
“那雄大呢?”
佯装冷静的舞子的眼睛赫然睁大了。
“依现状来看,扯乐团后腿最厉害的就是雄大。那么依妳刚才的分析来看,雄大就是头号嫌犯。既然是妳提出的,妳就假设是他犯的案,来解释看看啊。妳不相信他的个性吧?”
“……怎么会扯到那边去?”
“我是在问妳,妳相信雄大吗?还是不相信?”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妳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用看的就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我又没有……”
“旁人是看得一清二楚啊。舞子,妳可能自以为是张朴克脸,但其实是把情书贴在脸上到处走,这一点妳跟友希是有得拚。不过大刺刺到像友希那样的人,也是难得一见。”
好一阵子之间,舞子直瞪着我的脸,但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紧张。
“站在首席的立场,我想要信赖乐团伙伴,也想要相信他们。或许揪出嫌犯是找回平静最有效的做法,但那轮不到我还是妳来操心。侦探角色还有更适合的人去当,至少那必须是可以不带感情去观察别人的人。现阶段,这样的回答就够了吧?”
“真是一场有意义的讨论,我也有了新发现。”
“什么新发现?”
“人不可貌相,你这人满讨厌的呢。”
“咦,乐团伙伴不是更重视能力吗?。”
“……我要收回一开始的话,这场对话还是我们两个知道就好。”
“好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人称超级铝合金之嘴呢。”
“哦?有那么硬啊?”
“不,轻薄得要命。”
舞子用鼻子冷哼一声,离开了。
虽然我对舞子虚张声势,但她指出的事实言之成理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可以轻易想见,这两起事件的歹徒就是意图妨碍演奏会,而且他的目的正逐步达成。
史坦威制的柘植型钢琴已经不可能修复,交给回收业者处置了。虽然看不到柘植校长泪崩的场面,但据说目睹长年来的伴侣悲惨的末路,校长似乎心痛欲绝,残骸被搬出去的时候,他的表情简直就像在目送亲人被送进火葬场。当然,稀世的钢琴家不会因为只是失去爱器就无法演奏,史坦威公司似乎也火速回复说他们会根据保管的数据数据制作第二架柘植型钢琴。而且即使赶不上十月的演奏会,到时只要用别架钢琴演奏就行了。善书者不择笔。
问题在于失去乐器,柘植校长整个人心灰意懒。有某个校内人士为了破坏演奏会,不择手段偷窃乐器,甚至是破坏乐器,这样的事实太足以让年过七旬的教育家心寒了。
对乐团成员的影响也不容小觑。除了对彼此演奏技术的不满外,嫌犯就在团员中的猜忌也明显侵蚀了乐团。只要有一个人失误,光是这样就会被众人用一种看待歹徒的眼光瞪视。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深怕犯错,练习室里充满了近乎异常的紧张。在这样的气氛下练习,造成了比平常更要加倍的疲劳。
揪出一个人公审——这番意见极其粗暴,可是确实就像舞子说的,这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但如果办得到就不必辛苦了。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只是个迷惘的音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