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充满了各式各样奇怪勇气的土地。不过,即使是在附近的大山中,我也从没见过像塞勒斯·曼斯菲尔德这样的男人。在那次骇人听闻冒险经历降临的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然而,即便在极端困苦的生活中,面临着恐惧,他仍以那种异教徒的观念对待公众利益,这就要等他自己神明来裁决他了。
那是秋季的一个漫长午后。那个死去的人躺在刷着白漆的小屋里,直勾勾地盯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在他左眼下方的面颊上,留下手枪射击造成的烧伤痕迹。子弹从的眉骨射进去,轰开了他耳朵上方的颅骨。他灰白的头发像灌木一样竖着,脸上原本狂乱表情由于死后的尸僵而被大大地夸张了。
一个高个憔悴的女人坐在门口的阳光下。她对着满满一兜的皂荚树枝做着活计。她把一条条的树枝编成环状,那些树枝上布满了尖刺,女人双手从手掌到指肚早已伤痕累累,不过她把那些刺折进花环里,对伤口毫不在意。
当我叔叔阿伯纳和治安官兰多夫进来时,她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以一种斯多葛学派般地冷静沉着继续她的工作。
那个男人和女人都是这块土地上的外乡人,他们住在曼斯菲尔德的小屋里。人们纷纷臆测他们的隐秘的营生。而现在这个男人的死则成了另一个秘密。
当兰多夫问起这个男人是如何丧命的时候,女人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地走向碗橱,拿出一支手枪递给兰多夫。尔后,她用一种闷闷的声音说;“他疯了。‘业障,’他说,‘必须用血来祭奠。’”
她沉着地望向那个死了的男人。
“啊,没错,”她说,“他疯了!”然后她转身走回到那张放在门口日光下的椅子那边。
兰多夫和阿伯纳仔细检查了那支武器。那是一支漂亮的决斗用的手枪,有镶银的枪托和一根长长的,八角形的枪管,枪管的材质是坚硬的,边缘锋利的钢。这枪不久前开过火,雷帽还扣在喷嘴上。
“他是个烂枪手,”兰多夫说,“他差点就没打中。”
我叔叔凑近观察死者的伤口和下方的烧伤。他慢慢摆弄那支武器,然而兰多夫不耐烦了。
“行了,阿伯纳,”他说,“是这支手枪杀了他吗,还是你想说是天意?”
“是手枪让他送了命,”我叔叔回答。
“那这个女人的话可信吗,呃,阿伯纳?”
“我很想相信她,”我叔叔回答。他们四顾这座小屋。血迹沾染了地板,墙上斑斑驳驳,枪管也被血弄污了,看上去,这个男人在死前曾经摇晃蹒跚着走了几步,那时,射入身体的子弹让他已经几乎失去意识。所以,即便这伤口虽并未立即致命,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它的确能够致人死命。
兰多夫把这些记在他的备忘录上,两个人走到屋外的路上。
那个下午让人有置身天堂般的感觉。道路像一条无尽的缎带,朝西面向俄亥俄州延伸,黑人们在宽阔的河滩地上收割玉米,然后用葡萄藤扎好砌成一堆。远方的高处有一座树木覆盖的小山,那里伫立着一座白色柱子支撑的豪宅。
我叔叔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决斗用的手枪递给治安官。
“兰多夫,”他说,“这些武器是成对制造的;肯定还有另一支。而且,”他补充说,“在镶板上有一个顶饰。”
“在弗吉尼亚,这种把戏比比皆是,”治安官说,“买进卖出,抵押或者交易。这不适合用来确认死者。而且除此之外,阿伯纳,为什么我们要在乎这个?他死在自己的手上;这是他的权利,他伤害到自己与别人无关;让他和他的秘密一起安息吧。”
他用转动食指的关节做了一个打圈圈的手势。
“‘邓肯过世了,’”他引用道,“‘在一生断断续续的狂热后终于得以安眠。’在离开前,我们要不要去向曼斯菲尔德打个招呼?”
他用手指了指在他们上方的峭壁上那座白色屋檐的房子。
他们背对着那栋木屋的门。那个女人突然从他们面前经过。她戴了一顶白棉布的太阳帽,带着一个用棉布手帕裹着的小包,顺着那条向俄亥俄州延伸的路向西走。她的步速很慢,好像一个刚刚开始一段漫长旅行的人。
莫名其妙的冲动将他们带回小屋一看究竟。死去的男人像之前那样躺在那里,他的脸对着天花板,他的两只手怪模怪样的交叉着,他的身体硬邦邦的。不过,那个皂荚树枝编成的花环现在套在他蓬乱的头发上。阳光爬到了地板上,四周一片寂静。
他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屋,缘着通向山上宅邸的小路攀爬。
他们走上带柱子的门廊,曼斯菲尔德正在那里,他坐在一张硕大的扶手椅中。那里宽敞清凉,铺着以帆船从英国运来的彩色磁砖。
他是我所见过最怪异的男人。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不过在他身上有种精神力,让他能以不屈的姿态面对一切。他坐在那耳里,一条灰色的披肩别在他的肩头,午后的光和影落在他的下巴上,就像一个犁头在他硕大,弯曲,瘦骨嶙峋的鼻子上、在他严厉的灰眼睛上、在他的脸上雕刻出沟沟壑壑。
“曼斯菲尔德,”兰多夫大声说,“您还好吗?”
“我还活着,”老人回答,“不过每个小时我都有可能被我的生命放逐。”
“我们都活着,”我的叔叔说,“神愿意我们活多久,我们就能活多久。”
“现在,阿伯纳,”老人大声说,“你在重复只在教堂里才说的话。就目前我们所发现的,人类的意愿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它能够决定事情的发展。任何其他的存在都无法使哪怕最微小的事情始或者终。不要妄图想象神或者魔对历史洪流的影响比得上最虚弱的人在生命中的一小时所起的作用。坐下吧,阿伯纳,在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他朝他指着一张有橡木雕饰的扶手椅,于是两个来访者坐下。
兰多夫爱死了那种华而不实的论调,因此他插嘴说:
“曼斯菲尔德,我恐怕,”他说,“您可能永远无法享受到天堂带来的愉悦。”
老人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
“愉悦,兰多夫,”他说,“是那种小人物的快乐;大人物所需要的是那些更为深层的东西。它们超越了从事情中直接获得的满足感。这才是快乐的唯一源泉;去消灭其它的每一个权威——去做唯一的主宰——让每件事都沿着你的意愿前进。这是那种神之于万物的快乐,如果真的有神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话。”
他挪了挪他的扶手椅,他的双肘张开,手指伸展,他瘦骨嶙峋的面孔扬起来。
“阿伯纳,”他大声说,“我愿意如你所说的,为了你活得更久一点,你会说这是神的意志,对我来说,我可不会受到一点恐吓就屈服。我不会在那巨大的发动机的控制杆前踌躇,只因为那隆隆作响的机器中充斥了惊恐的凡人。”
“曼斯菲尔德,”阿伯纳以他平稳,深沉的声音回答,“对上帝的敬畏自智慧开始。”
老人动了动他伸开的双臂,做了一个有力的拍打动作,像一只秃鹰的振翅。
“敬畏,”他大声说,“为什么,阿伯纳,敬畏是从动物出生那天起就使其依附于人类智慧的兽类本能。最初的人认为他身边的怪物们是神明,我们的父辈认为大自然的力量是神,而我们,认为推动整个世界运转的是某个至高无上的权威的意志。而往往,在宇宙万物中,唯一凌驾其它事物之上的人惧怕承认万物的主宰就是自己。人类可以变革一切,可以为所欲为,却害怕他们没有遇到过,也可以永远避开的幻象。”
他握紧双手,手肘收到身体两侧,然后唐突地落下,做了一个嘲讽的手势。
“我不了解,”他说,“但是我并不害怕。我不会被我不了解的东西打倒,我不会对它奴颜屈膝,它也不会让我惊恐。我不会屈从去任何比我的力量弱小的事物。我不会任由那些死去的东西控制事件的构成。不会臣服于任何未加思索的法则,也不相信有什么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并非所有被人顶礼膜拜的神祗都能够在明天实现你的愿望,不过我可以;因为,我就是他们的神。怎么能让一个高于其他神明的神,把他对于事情的统治力交到其他神的手里呢?”
“所以,曼斯菲尔德,”阿伯纳说,“基于这个信念,你一直是这样做的吗?”
老人猛地把他瘦骨嶙峋的脸转向我的叔叔。
“那么,阿伯纳,”他说,“你用这句神谕是什么意思?”
我的叔叔伸手指了一下白漆粉刷的小屋作为回答。
“死在那里的男人是谁?”
“兰多夫可以告诉你。”曼斯菲尔德说。
“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治安官说。
“呃,兰多夫,”老人大声喊。
“作为一个执法者,你的记性怎么能这么差?仲夏在郡政府法院的那场审判。难道你忘记那场调查了吗?”
“我没忘,”治安官说。
“那是一场愚蠢的质询。尼克森的一个女黑奴声称一个奴隶往井水里投毒,并以一种古怪的武器来攻击人们。她对这种武器的描述像是传教士的布道中提到的一种长枪的翻版。如果她说的是某种现代战争中用到的武器,我们还会觉得她的话可信一点。”
“好啦,兰多夫,”老人吼道,“动脑子想想,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看到的那些东西是矛,并不是以色列骑兵用的长枪。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个陌生人在审判开始入座时就一直待在法庭的一个角落里?他在审判结束后就消失了。你有没有想起来他?他现在就死在远处那栋小木屋里。”
一束光线照在了治安官的脸上。
“我的上帝,”他大喊出来,“一个废奴主义者!”
他弹着吊在表链上的金图章;然后他用手指做了一个打小圈的手势,又补充说:“好吧,他是用自己的双手结束生命的。”
“他死了,”曼斯菲尔德说,他犁头一样的下巴向前伸出来,“就像所有的害虫应有的结局那样。我们对这些来自南方的堕落的爬虫太疏忽大意了,我们应当一看到他们就把他们全部踩死。他们对于这块土地的和平是一种威胁。他们煽动奴隶纵火,他们煽动奴隶谋杀,他们无法无天,就像一群豺狼虎豹。我们应当鼓起勇气去毁灭这些人。”
“这个国家的命运,”他补充说,“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而我的叔叔说:“是掌握在神的手里。”
“神!”曼斯菲尔德大叫。
“我可不会让位给这种神。在我们游手好闲的时候,阿伯纳,美国佬总会打我们。为什么,伙计,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就会掀起一场诉讼,我们的财产会被一纸公文剥夺。我们的宏伟愿望将无法在这个共和国实现,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渺小的英格兰律师的举证和反驳。”
“刺刀会是一个更好的答案吗?”我叔叔说。
“好了,阿伯纳,”曼斯菲尔德说。
“你把我逗笑了。这些美国佬根本没法消受刺刀。他们都是些商人,阿伯纳;他们总是跟秤杆和股份什么的打交道。”
我叔叔沉稳地看着这个男人。
“在王室的军队登陆时,弗吉尼亚对于新英格兰也保持那样的观点,”他说。
“这是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什么,先生,当听到邦克山战役的消息时,甚至连华盛顿都骑马北上去控制殖民军队,他没有问是谁赢了战役;他唯一的问题是,‘马萨诸塞州的民兵参战了吗?’他们参战了,曼斯菲尔德,凭借他们不朽的勇气。”
我的叔叔阿伯纳扬起脸,面朝山谷,心情好像因那些熟透的玉米而变得柔和。他的声音转而像在沉思。
“共和国的这种情形,”他说,“前景黯淡,而我也非常担忧。在上帝手中,万物都最终学会自我调节。在上帝的安排下,蜿蜒曲折的路总能走出一片光明。不过你做不到,废奴主义者也不行,唯有把这些事留给上帝。你可以强行闯入,用暴力占领那里。你可能找到一条捷径,通向上帝深思熟虑的布局,但是我会因为惊恐而颤抖,因为你将付出血的代价。
他又停下了,他高大的,铜像一样的身体在某种浩瀚的信仰中平静下来。
“公平地说,”他说,“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都在被强迫执行法律,都在被施以暴力,试着让每个人接受他一手炮制的法律,公平对待每一个法庭,如果有人是有罪的,依照法令条例的文字公正地惩罚他,对公众诉求进行司法管理,让每个地方保持对公平的公众信念,在这个狂热的时期,这是我们保持和平的唯一希望。”
他用深沉平稳的声音说了以上的话,这些话像是具象的物体一样,具有维度和重量。
“对待一个煽动奴隶谋杀的狂热分子,”曼斯菲尔德说,“应该像对待一个绅士一样,把他送到陪审团的面前吗?”
“是的,曼斯菲尔德,”我的叔叔回答。
“就像对待一个绅士那样,把他送到陪审团面前!如果一个狂热分子谋杀市民,我会吊死他,如果市民谋杀狂热分子,我也要吊死那个市民,在程序和方法上,没有一点的区别。我会让新英格兰看到,弗吉尼亚的司法正义性是有目共睹的。而她也会仿效这种公平,在整片土地上,法律会对抗无政府状态,这才能达到统一。”
“阿伯纳,”曼斯菲尔德大声说,“你就你的神一样游手好闲,毫无作为。我知道一条更为快捷的途径。”
“我想知道,”我叔叔回答,“是谁杀了那个疯子废奴者?”
“谁在乎呢,”老人说,“那个畜生已经死了。”
“我在乎。”阿伯纳回答。
“那就找出来,阿伯纳,既然你在乎,”老人说,他的下巴猛地咬紧了。
“我已经找出来了,”我的叔叔说,“这件事发生的如此怪异,而且有如此古怪的枝节,以至于我无法避免州政府为此蒙辱。”
“这件事是以你能想象的最简单的情况发生的,”兰多夫说,“一个傻瓜把自己干掉了。”
这并非是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整块土地都在慢慢进入一种高压之下。在这种极端严重的情况下,人们开始把自己的财产和生命看得不那么重要了。国家随时可能会发动一场战争,为了点燃战争的导火索,人命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成千上万的疯子随时准备着牺牲自己的生命。一个弗吉尼亚的狂热分子可能想让那些奴隶主们被国家起诉谋杀,进而发动战争,他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自己打死自己,这在那种极端的感情的支配下,并非是不可能的。这个疯子很可能深信,他卑微的生命会因这场圣洁的战争得以不朽。
我的叔叔带着怪异的微笑瞧着治安官。
“我想曼斯菲尔德不会相信这个的,”他说。
老人大笑。
“这是个绝妙的解释,兰多夫,”他说,“我会对所有这样说,但是我自己并不相信。”
“不信!”治安官大喊,他先是看了看我叔叔,然后又看了看那个老人。
“为什么,阿伯纳,你说过那个女人说的是实话。”
“她的确没说谎。”我的叔叔回答。
“该死的!”治安官吼叫着,“你干嘛这么反复无常?如果她的话是事实,那么你们为什么质疑我基于她的供述所得出的结论?”
“我并不相信是这样,兰多夫,”我的叔叔回答,“因为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有人杀了他。”
“而我,”曼斯菲尔德大喊,“有同样确凿的证据——这是世界上最有力的证据,兰多夫,”——他的声音像一种讥笑声,在门廊的柱子和屋椽间回荡——“因为杀他的人就是我。”
阿伯纳一动不动地坐着,而兰多夫似乎失去了信心。治安官摸索着他衣袋中的手枪,拿出来,把它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言不发。老人的证供击倒了他。
老人站起来,他摇晃的身体就像是从荷马时代走来,他的声音配合着他动作的节拍。
“吼!吼!”他大喊,“所以你以为我会害怕,兰多夫,如你们这种小人物一样向隅而泣,颤抖着被恐惧征服。”他把他的披肩揉成一团,做了个颇具戏剧性的手势。
“恐惧!”他又一次爆发出一阵大笑,像是一段高音的奏鸣曲。
“甚至连地狱里的魔鬼都不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开枪打死了那个人,兰多夫!你听清这可怕的词句了吗?你在替我发抖吗?唯恐我被吊死然后被送进阿伯纳的地狱?”
老人的声音充满恐怖的嘲讽,他的举止则像表演喜剧一样惹人侧目。他手指着椅子扶手上上的手枪。
“没错,”他说,“这就是我的。阿伯纳早就应该知道这是曼斯菲尔德家的武器。”
“我的确知道,”阿伯纳回答。
老人看着兰多夫,嘴边浮现一抹讽刺的微笑,尔后他走进了屋子。
“等一等,兰多夫,”他说,“我会向你们提供证据,证明我所说的。”
兰多夫被这些话刺到了,激烈地咒骂着。
“我的老天,”他大叫,“我像任何一个上帝的创造之物一样无所畏惧,但是这个人把我打败了!”
他说的是实话。在他成为弗吉尼亚的治安官时,只有绅士才能在政府中执掌大权。他缺乏他的祖先先驱者的优势和能力,他有时会失之虚荣与浮夸,不过他从未感到恐惧,也从不表现出恐惧。
当老人拿着一个红木匣子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曼斯菲尔德,”他说,“我警告你,我代表着法律,如果你犯了谋杀罪,我会把你送上绞架。”
老人停了一下,带着他那种疯狂的讥笑瞅着兰多夫。
“又是恐惧,呃,兰多夫!”他说,“你觉得你总能用恐惧来抑制我吗?恐惧会使我在绞架或者地狱之前踌躇不前吗?这是一种威胁。而我不予理会,你必须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
曼斯菲尔德打开红木匣子,拿出了一把枪,跟放在兰多夫扶手椅上的那支一模一样。他轻松地把武器拿在手里。
“那个人到这里来,长篇大论地指责我,”他说,“就像铜壶里的妖怪,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送了他一程。”
他开始大笑,好像把自己乐坏了。
“在他装腔作势的豪言壮语之中,阿伯纳,我递给他那支手枪,他就站在离这根柱子几步远的地方,我给了他我父亲的一只手表。我坐在这里,‘三分钟以后,先生,’我说,‘我要对你开枪,这是你让我听你那些演说的代价。你最好在时间结束之前先把我打死。为了提示你,我会报出时间。
“然后,我坐在这里,阿伯纳,拿着我父亲的另一只表,那家伙拿着我的枪,对我进行激昂的演说。
“我宣布开始计时,而他则滔滔不绝地历数我的过失:‘黑人的肤色应该用血来洗白!’而我回答他:‘一分钟,先生。’
“‘神明会让弗吉尼亚成为麻鸦占有的土地!’是他演说的第二个高潮,我则回答:‘你的时间过去两分钟了!’
“‘南方是一个大妓院,’他吼道,而我回答,‘三分钟了,我亲爱的朋友。’然后我像许诺的那样开枪打了他!他拿着那支没开火的手枪跌进了黑暗中,滑进了你们看到的那间小屋。”
那一刻被寂静占领了,我的叔叔伸手指着下面的一块长形牧场,一个严酷的轮廓顺着路慢慢走远了。
“曼斯菲尔德,”他说,“你点燃了神的导火索,原本在他闲暇时,那导火索是潮湿的。你破坏了这个世界的在我们心中的真挚信仰。弗吉尼亚会记录这个男人的死,但是我们不能为了这个吊死你。”
“为什么不?”兰多夫大声说,他被难以控制的怒火刺得难受,于是站起身。
“联邦共和国允许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逮捕,这并不会被宣布非法。曼斯菲尔德和任何人一样,没有获准谋杀的特权。我要把他吊死。”
我的叔叔摇了摇头。
“不,兰多夫,”他说。
“你不能吊死他。”
“为什么不呢?”治安官大喊,他好像被唤醒了一样,又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难道曼斯菲尔德高于法律?如果他杀了那个疯子,他能拿出豁免公文吗?”
“可是他并没有杀他!”我叔叔回答。
兰多夫惊呆了。
曼斯菲尔德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脸上依然保持那种讽刺的微笑。
“不,阿伯纳”,他说,“让兰多夫处理他的案子。我杀了那人。”
然后他向我叔叔伸出一只手,就像在法庭上一样。
“安静下来吧”,他说,“如果我会被恐惧吓走,那么对我来说有一个比兰多夫的绞架更近的归宿。在面对他大陪审团的质询之前我就会死,会被焚烧。”
“曼斯菲尔德,”我叔叔回答,“你自己应该安静一些,因为你根本没有杀他.”
“没有杀他!”男人大吼。
“可是我开枪了!。”他坐回椅子,从红木匣子里拿出了手枪。他举枪瞄准,好像面前有个假想的人形。他握枪的手很稳,阳光照在钢制的枪管上,熠熠生辉。
“正因为你开枪了,”阿伯纳说,“所以才说你没有杀他。听着,曼斯菲尔德:杀掉那个废奴主义者的手枪是反着拿的,枪托朝上,枪管在下方,而且枪管紧贴着脸。死者脸上被火药烧伤的地方在弹孔之下。如果是以正常的姿势持枪,烧伤应该在弹孔上方。这是一条手枪导致伤口的法则:如果你把武器反转过来,烧伤的位置也会随之反转,将枪倒置,烧伤会在弹孔之下。”
深深的惊愕降临到那个老男人充满讽刺的脸上。
“那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如果我没有打中他?”阿伯纳拿起放在兰多夫椅子上的手枪,“在曼斯菲尔德异想天开的决斗中,这个男人并没有开枪,然而这把手枪却曾经开过火。而且,在枪管的边缘明显有血污。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带着枪,精神异常紧张,挣扎着回到那边的小木屋,想要以‘血的代价’引起战争。有人想要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在扭打中抓住了枪管,所以她的手也一定受了伤。在小木屋里谁的手受了伤,兰多夫?”
“我的上帝,”治安官大叫,“那个在编荆棘花环的女人,那是为了掩饰她受伤的手。”
阿伯纳向大牧场举目眺望,一个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在黄昏中遥远的道路上渐渐模糊褪色,向俄亥俄州的方向远去了。
“为了掩饰她受伤的手,”他重复着,“也是象征那个死者的使命,她知道那看起来像什么!女人的心是上帝所出的最深的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