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每天出勘的现场只有几起入室盗窃案,而且案件都不大,技术科也就少了几分紧张忙碌的气氛。这天下午快下班时,突然接到大队值班室的通知,说在城区的凤凰路口一栋住宅楼内有一女性死亡,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达现场并采取了保护措施,要求技术科立即派人出勘,这下又把大家的神经绷紧了。滕哲带着张行、鄢仁等人火急火燎地就赶到了那里。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住房,在住宅楼的三楼。派出所的两名民警已经在客厅内候着了。
滕哲进门后就问两民警:“怎么回事?”
报案人是一个浙江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来本地做生意已经几年了,他租住的这套住房的客厅也是他公司的办公室。他插话说:“我老婆昨天中午与我吵了一架,她说她不想活了,赌气进到卧室把门反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从她进入卧室后到现在里面都没有任何响声,可能她已经在里面服毒自杀了!”
“这么看来,你是巴不得她自杀死了才好哩!对吧?”滕哲冷眼瞅着他。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这浙江人有些恼怒地说到。
滕哲沉下了脸:“说错了?明知道她要自杀你不采取任何措施来制止,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告诉你,这也是故意杀人!”
这浙江人一听,脸唰地一下惨白了,嘴里嘟囔着:“你别吓唬我。”
滕哲没再理他。转过来向民警问到:“你们看了吗?”
派出所的民警说他们在门边站在椅子上从门上的附窗往里看,床上躺着一个人,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已经死了。
滕哲问:“没有进去看?”
民警说:“不敢呀!破坏了现场的话我们可承担不起啊!”
滕哲心想这些民警是怎么回事啊,应该知道进入现场最重要的是抢救人的啊,万一这人还没死还能抢救得过来呢?
民警问:“要找‘开锁王’来开锁吗?”
滕哲说:“不用了!”只见站在卧室门边的他后退两步然后猛冲上前,抬起右腿对准门锁处踹去。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卧室门被踹开了,而就在这门敞开的同时,躺在卧室内床上的人倏地坐立了起来。这一下就好象炸药包爆炸后产生的气浪一样,把滕哲包括周围的几个人都冲到了墙壁边,好在身后没有窗户,要不统统都被抛出窗外也难说。
这可是没有预料到的啊——“死人”也能复活?
在回来的路上,张行发起了牢骚,他说:“怎么经常出这些没影的现场啊?这简直是浪费警力嘛!”
鄢仁说:“这还算好啊!这是在市区内,如果是在乡下叫你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才发现是假现场的话,你可能真要气得从悬崖下跳下去呢!”
“嘿嘿,我就是跳下去也要把你捎带上的!”张行的嘴是从来不饶人的。
响起了手机音乐声,将在车内坐椅上眯着双眼养神的滕哲惊醒,他伸手从腰间取出手机,盯着手机显示屏一看是延清打来的。延清到总队去了两天了,这会打电话来说送检的王莉阴道内的分泌物经DNA检验比对,其中的精液成分不是高原所留。滕哲立即打电话向石星仁大队长作了汇报,石星仁要滕哲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一刻钟后,滕哲到了石星仁办公室门前,敲门后里面传出请进。滕哲推门进去,室内除石星仁外,还有大案队探长李吉。
石星仁面带微笑道了一声:“滕科长来了啊,请坐!”
滕哲刚在李吉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石星仁已把茶水倒好递了过来。
滕哲道了声“谢谢”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向李吉问到:“这几天你那里调查有进展吗?”
李吉说:“没有什么好的线索,只是我们在现场走访时了解到一个情况,发案当晚九点钟左右有人看到同住一单元楼的一个叫曾好的急匆匆地从楼梯口跑出去,就象后面有人在追他一样。紧接其后面有一个中年男人也从楼上下来,这走在后面的这个男人穿一件黑色风衣,白衬衣上打有领带,这人不是这个单元楼的住户。走在前面的曾好现年38岁,与死者王莉一起都在市国土局工作,并且是王莉所在科室的科长。曾好自称当天下午一直到晚上都与朋友在一起喝酒、打麻将,半夜十二点过钟才回到家中,找到当天与他一起玩耍的朋友了解也证实了这个说法,后来再找到提供情况的这个人却又说当晚在楼梯口遇到的可能是曾好,但不敢确定。据他们单位领导说曾好其人表现很优秀,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平时在单位里作风严肃,从不与女同事说笑,而且组织部门正在对他进行考察,准备提拔重用。对这种人进行审讯目前没有什么证据,万一搞错了还不知道怎么交待呢。”
石星仁坐在靠椅上的,李吉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注意听,李吉一说完石星仁就用手指往桌子上敲了敲,说:“你们再继续调查,那个单元楼的每家每户都要走到,每个人都要问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对曾好这条线也不要放弃,特别要注意了解他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另外把高原放了,关着也不是个事。”
李吉说:“好!”
看到石星仁有话要对滕哲说,李吉站了起来说了声“那我到现场走访去了”,然后就离开了。
李吉走后,石星仁说:“老滕呀,你们技术科的经费够用吗?”
滕哲一听问的是这个事情,马上就数落了起来。
“石大呀,哪里谈得上够用?每个月出勘现场的汽油费都要两三千元,还有胶卷、尸体解剖用的手术衣、手套、检验用的试剂呀,这些都是那少得可怜的非刑事案件检验收费的返还款中开销,虽说是返还百分之四十,但我们每月的检验收费也就四五千元,返还回来也就是二千元左右,没办法啊,现在两部现场勘查车只得停用一部,专门跑重大案件现场,小现场就叫责任区中队派车来接。今年两部车都没钱进保险,一直在担心着万一哪天出了事还不知怎么办呢。”
虽然说上面一再要求各级财政要保障公安机关的经费,但由于地方财政紧张,很多地方的公安机关只得靠预算外收费及罚没款的返还来维持自身的正常运转,红岭市公安局所属的各县市区公安分局也多是如此状况。
“车子不上保险怎么行?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们汇报?”石星仁责备道。
“从年初到现在我已经交了三份报告了。”
“交给谁的,怎么没听说?”
“交给江大队长的,他分管我们科嘛。”
“唔……”石星仁沉吟了一下,说到:“放心好啦,我马上想办法给你们解决。”
停顿了一会,石星仁又说:“另外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也就是你们的现场勘查工作有时很混乱,你应该想办法解决一下了。”
滕哲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直想搞个现场勘查的规范化管理的东西,只是工作任务太重了,平时疲于应付,本来有些尸体都是应该进行系统解剖的,但平均一天一具尸体,哪还有时间进行系统解剖?前些年我曾经在一天内检验了十三具尸体哩。你说,这里现场还没勘验完,那边又在催了,公安部规定的在城区内接到出勘现场通知后要在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我们可能达到吗?就那几个人啊!”
石星仁听完滕哲的诉苦后说:“不管怎么说,刑事技术工作是刑侦的基础,现场勘查的好坏是确保侦查破案质量的前提条件,因此你必须把规范化建设抓起来,而且要抓好。打铁先得自身硬呀!”
“听说石大要当副局长了。”文检员乔小丽一到科里就开始了广播。
“谁说的?”延清坐在椅子上嘻笑着问。自从乔小丽从警院毕业分配到科里工作以来,延清见了她都要想方设法找机会与她套近乎,而乔小丽却从不正眼看他,甚至延清摸过的东西她也绝不会再去接触,大家都猜测可能她是厌恶延清那双经常摸尸体的手。所以滕哲有时故意叫她去参加出勘尸体现场,想让她炼一下胆量,而乔小丽一到现场就站得老远,平时延清的手在她眼前晃动一下她都会吓得惊叫起来。
“千真万确!市局政治处下午就来考察。”乔小丽得意地说道。
“看来乔小丽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了啊!”延清边说边将两只眼睛故意眯成一条缝。大家都知道乔小丽的表姐与石星仁是中学同学,而且两家的父亲都在一个单位工作并且都住一个家属院内,好象还有那么一点什么亲戚关系。乔小丽一分配到刑侦大队工作没多久就被送到刑警学院去进修了半年,大家也就不约而同地要往这些关系上考虑了。
“你……放屁!”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别人摸透了心思而感觉尴尬,乔小丽马下了脸。
“据说……”张行说了半截话就埋下头不吭声了,延清、乔小丽都盯着他看。
乔小丽忍不住问到:“说什么?”
张行抬起头往两人望了望,点上一支香烟,然后慢吞吞地说到:“据说……能被美女骂,是一种福气!”
“那你也是放屁!”乔小丽说完甩门而出。
张行看着延清,延清看着张行,两人“嘻嘻”、“呵呵”地笑了起来。
乔小丽刚参加工作时本来是分在派出所干户籍警的,在派出所工作了半年后因技术科需要一个文检员,政治处把全局民警过滤一遍后觉得乔小丽去干文检工作要适合些就把她调到了技术科。其实开始乔小丽是死活不愿意到技术科工作的,因为她知道在技术科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总会要接触尸体,也就是说就会遭遇肮脏,就会直面残忍,就会经受恐怖。虽然死亡与爱情一样,是文学艺术的两大永恒主题,虽然曾经有诗人赞美死亡讴歌死亡,但绝大多数的人却愿每天都拥有爱情而竭力回避死亡唾弃死亡视遭遇尸体为晦气乃至有人认为从事与尸体打交道的职业为贱业。
她表姐知道后带着她去找到老同学石星仁,恳求不要让她到技术科去工作,石星仁当着她表姐的面没有说什么,但过后却对乔小丽说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服从命令是自己的天职,不仅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还给她上了一堂爱岗敬业个人利益要服从于国家利益要有大局意识全局观念的政治课。满腹委曲的乔小丽到了技术科工作后却被同事们认为是沾了石星仁大队长的光,是受到了石星仁大队长的恩惠,更是弄得她是气不打一处出,每逢这时就会让一个文静的她变得失去涵养。
乔小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端着杯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大口凉开水下肚。她不知听谁说的,人生气后要多喝水,这样就能把体内因激愤而产生的有害激素稀释排解出去,要不颜面会变衰老的。
乔小丽把一杯水喝完后感觉心里要平静了许多,又倒了一杯来放在桌上,坐下后把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夹来,然后把它打开,她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文件夹里面放的是市纪委委托搞的一份文书鉴定。
市局刑侦支队的文检员半年前已经改行搞其他工作去了,城里其他两个分局没有文检员,所以不管是市里的公检法机关还是城里其他分局辖区的有关单位,这一段时间需要搞文书鉴定的都会找到乔小丽这里来。
这是一份匿名信,反映的是一个单位的领导与工作人员相互勾结集体受贿的情况。市纪委接到这封信后开展了认真的调查,初步认定这封信所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但有些证据却无法取得,写这封信的人也一直没有露面。纪委想通过笔迹鉴定找到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以便进一步获取证据。为了保密,纪委办案人员给的样本资料没有注明书写人的姓名,也没有所涉及单位的名称,但都是从这个单位的干部职工档案中抽出来的个人书写的材料,编为1号、2号、3号……共几十份,至于1号样本是谁2号样本是谁只有纪委办案人员清楚。乔小丽已经排除了十多份样本了,现在还得继续看下去。
笔迹鉴定是文书鉴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乔小丽现在要做的就是笔迹鉴定,但要从这么多样本中找出匿名信书写人来乔小丽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多是一对一的检验,也就是说送一份文书证据来就送一份需要比对的人书写的文件样本,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书写的,即使需要比对多个人的至多也就是两三个人书写的样本。这次的工作量确实大,而且还要对你保密,这让人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
乔小丽端着水杯又喝了两口,压了压心中的不快。搞检验需要心静,要不搞错了真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写匿名信的人一般来说都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在书写的时候一般来说都要把自己平时的书写特征掩饰起来。甚至可能还会换成另一只手来书写。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书写习惯的特殊性,不管你怎么掩饰,你的运笔特征、笔画交叉连接搭配特征、字的结构特征、笔顺特征这些书写动作的局部特征以及字形特征、字的倾斜程度还有文字的布局特征等等难免会流露出来。因为人的书写过程是靠大脑皮层控制的,一旦你的书写习惯业已定型,在进行书写时虽然在活动总体上要受到意识的监督,但具体的书写动作主要是靠条件反射自动化锁链系统实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的遇到掩饰性很强的笔迹的话,鉴定起来还真得靠文检员的功底了。更何况写匿名信的这个人还可能让其他与之不相干的家人、朋友来抄写,让你在你想到的范围内搜集到的文书样本里都不会找到相同特征的笔迹。
很可能是无用功吧。乔小丽心里想。她知道,也许到最后来是既认定不了,也否定不了。认定不了也就是从送来比对的样本中找不到与匿名信笔迹相同的,否定不了也就是说虽然找不到笔迹相同的但却否认不了与其中的某个人有关。
但总得作吧!乔小丽慢慢地使自己心静了下来。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不想让别人说她无能。待到下午上班后市局政治处的来要找民警谈话提提各自对这次拟提拔的领导干部的看法和意见时乔小丽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午饭呢。
考察工作很顺利。局领导说了,局党委确定的人选,相信大家都会支持的,我们分局的民警政治素质都是很高的。故而即使有那么几个政治素质不高大局观念不很强的民警也只在背后发发牢骚,不敢放肆。不仅石星仁提为副局长,江平、樊斌、滕哲也都得到提拔,江平担任大队长,樊斌、滕哲担任副大队长,公示结束后大家都走马上任了。
但石星仁却没有得到上任的通知。据说有人在公示期间写信告他公车私用、作风粗暴、还举报临江责任区中队前不久发生一起刑讯逼供案件,如果后一件事属实,作为大队长的石星仁将要承担领导责任,故而对石星仁的任命也就挂了起来。
市局刑侦支队的法医黄一生调到大队技术科担任科长。
技术科副科长尧天真休完假后回来上班了。尧天真从事痕迹检验工作已二十年了,在副科长的位置上也差不多有十来年的时间了。不过他一直不愿担任什么领导职务,他说并不是他嫌官小,只是他不习惯从事管理工作,只要有现场出勘,就觉得充实。他曾几次提出辞去副科长职务,因他父亲离休前曾经是市局的副局长,现任局领导怕老领导怪罪,故辞职申请也就没有批准,而尧天真每天上班有现场就去出勘,从来不关心科里的管理事务,所以谁来担任科长他都无所谓。
尧天真上班后习惯照旧,每天只管出现场,反正一天的现场也不少,实在闲下来的时候就到乔小丽的办公室去与乔小丽闲聊,看看美女也是养眼的嘛。而乔小丽也喜欢与尧天真在一起,有什么事都愿意给尧天真说,有什么委曲都愿意在尧天真面前诉,所以延清很是嫉妒尧天真,私下里经常开尧天真的玩笑,说他“老牛吃嫩草”,而尧天真听了也只是嘿嘿一笑了之。
这一阵科里的人对新任科长黄一生议论颇多,说黄一生以前在检验碎尸案的尸块时不管到底是男是女他都要说是女的,他的逻辑是女的才会被碎尸,如果头发是染成黄色棕色的他就会说是卖淫女,而年龄呢都会说成是二十岁左右,因为卖淫女大多是在这个年龄段的嘛,每次在案件分析会上黄一生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凭我多年的经验……”然后什么什么的,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的结论与最后破案的结果不相符合。大家都埋怨尧天真不知道去上面跑跑,如果是尧天真当科长的话大家也会服气的啊。尧天真说除非你们有人每天帮我接送娃娃我就去竞争科长。大家就笑他是耳朵,怕老婆,说接送娃娃有老婆,用得着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接送?其实大家都知道尧天真宠他媳妇宠的不得了,从儿子进幼儿园起都是尧天真每天早上起来做早餐服侍儿子把早餐吃完,然后把他送到学校,下午再去接,一直到儿子上了初中都是这样。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都是尧天真包了下来。
也许是性格使然,尧天真干起工作来也是一个很细腻的人。现场勘查中发现提取痕迹物证最多的是他,通过指纹破案最多的也是他,有疑难的痕迹物证鉴定不下来的首先是想着要找他。但晚上加班最少的也是他,因为一回到家里他媳妇就要他把手机关了,打他家里电话要是他媳妇接的,就回答一句:“没在家!”如果再问到哪去了她就说:“不晓得!”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在没有手机、BB机并且他家里也还没有安装座机电话的那个年代里,有一次晚上有现场要出勘,同事到他家里去找他,明明听到他在屋里的说话声可他媳妇开门后却说:“没在家!”然后就“嘭”的一声把门关了。时间一久,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处境,也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虽然如此,尧天真却总是要把每天的工作都完成了才会回家的,在下班的时候如果工作还没有完成的话他就会打电话请孩子的爷爷奶奶到学校去接,因为他不回家的话媳妇是不会弄饭的,孩子也要跟着挨饿,孩子的爷爷奶奶把孩子接走后他就会很放心地给媳妇打电话说今天单位要加班回家要晚一些,在这种情况下媳妇再怎么不乐意也没办法,总不至于跑到单位把他拉回家吧?不过有一次尧天真正在给媳妇打电话说要加班晚些回家的时候,一个同事故意在离话筒很近的地方大声地叫了一声:“该你出牌了!小二一对!要不要?”,电话那一端的尧天真的媳妇以为尧天真在外打扑克牌玩耍,就在电话中冲着尧天真骂了起来,第二天就看到尧天真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印。从那以后也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尧天真开这种玩笑了。
黄一生担任技术科长后总感觉科里的民警不是很买他的帐,看到技术科的人少任务又重就有着增添人的想法,于是找到市局领导抱怨人手不够,市局领导指示分局把今年新招分配到派出所的警院毕业生抽调五人充实技术队伍。滕哲当了这么多年科长,为进人不知打了多少次报告,不仅没有进一个人,原来八个人还调出去了两人,这次黄一生一来就把技术科的警力解决了,心中也一阵窃喜。有人说当今办事正事要走偏门才能办成功,看来确实有道理。而黄一生办了这件事后也自我感觉底气足了许多。
这天上午,黄一生走进办公室看到延清埋着头在写东西就问:“在干什么呀?”
延清抬起头笑了一下,说:“在填签证。”
“签证?什么签证?”黄一生一头雾水。
“死亡签证呀!”延清看到黄一生疑惑的眼光,才想起他是刚调来的,于是又说到:“就是尸检报告。”
把尸检报告叫死亡签证是滕哲的发明,黄一生刚来当然也就不清楚。
对于法医,用滕哲的话来说,是在从事死亡签证的工作。他说:“别人出国要签证,是出入境科在办理,从阳间到阴间也要签证,是我们法医办理,不过我们办理的签证是事后认证,出入境科办理的签证是事前认证。”
黄一生问:“是哪一个案子?”
延清答:“是昨天在武警射击场自杀的那起。”
黄一生说:“把尸检报告拿给我看一下。”
昨天在武警射击场,师范学院的一个教师在观看武警射击训练时乘武警不注意抓起放在桌子上的五四式手枪就往自己的头上开了一枪。经过调查,该教师是一位抑郁症患者,自杀后在其衣袋内发现留有遗书。因该教师经常到射击场观看武警射击,与射击场的武警管理员混熟了,知道他是大学教师,也就对他没有加以提防。
“你怎么写的?你既然认定右颞部是入口,那为什么入口还比出口大?你不知道枪弹创是入口小出口大吗?”黄一生看完尸检报告突然发起了脾气,把尸检报告扔到了桌子上。
延清心里一下子也没有底了,呆立了半天才说:“可挫伤轮是在右颞部的呀。”
“你自己没有搞清楚还辩解什么?还搞不懂就再去看一下尸体。”
“在争什么呢?”滕哲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黄一生一听声音立即转过身子,叫了一声:“滕大!”
说来滕哲、黄一生、延清三人都是一个医学院校毕业的,滕哲是文革后全国第一届统一考试进入大学的,黄一生晚八届,延清就更晚了,刚毕业两年。所以黄一生也好、延清也好,对滕哲都还是很尊重的。
“我听到这里挺热闹的,就进来看看。”滕哲微笑着说。
“我正在给小延改签定书呢,你看他把入口出口都搞混淆了。”黄一生说完从桌上拿起尸检报告双手递给滕哲。
“什么地方错了?”滕哲看完后没弄明白黄一生所说的错误在哪里。
“枪弹损伤是入口小出口大,他连入口出口都没有搞清楚。”黄一生说。
“哦,是吗?”滕哲再一次看尸检报告,然后说:“枪弹创一般情况是入口小出口大,但头部的接触射击应该是入口大出口小,这份签定书没有写错。”
黄一生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说:“嘿嘿,还是滕大经验丰富啊呀!我记错了。”
“你与延清到赵局长办公室去一下,带上尸检报告,赵局长要听这个案件尸检情况的汇报。”滕哲对黄一生说。
由于这起自杀事件涉及武警部队,局领导特别重视,为避免扩大影响,就得尽早火化尸体,故急着叫法医去汇报尸检情况。
黄一生、延清到了赵局长办公室向赵局长汇报完尸检情况后,黄一生对延清说:“你请赵局长把尸检报告改一下吧,赵局长的文笔可是咱们整个市局第一哦。”
赵局长来分局当局长之前是市局办公室副主任,写文章在整个市局都是有名的,曾被戏称“赵一刀”。
“你胡扯什么?”赵局长板着脸说到。但还是接过了延清递过来的尸检报告。
看完尸检报告后,赵局长说:“写得还很通顺,描述很准确的,哦……你这里用词就不对了,你看你这里是怎么写的呀——什么是‘烟晕’啊?‘烟’怎么‘晕’呀?应当是‘烟熏’才对嘛!”
“我说嘛,赵局长用词就是精辟!延清,赶快把它改过来!”黄一生奉承到,满脸堆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边延清已经懵了,拿起笔来将“晕”改成了“熏”。
在回来的路上,延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烟晕”是法医学的专门术语,还从没听说描述枪弹创用“烟熏”的啊。于是对黄一生说:“黄科长,写成‘烟熏’好象不妥吧?”
黄一生乜斜了他一眼说:“你不会把它改回来吗,你以为局长还会重新看你的尸检报告?”
滕哲担任副大队长后,除了分管技术科的工作,还管着特情中队和反扒中队还有一个责任区中队的工作,因对这几个中队的工作以前了解得不多,上任后这几天就经常泡在这几个中队熟悉情况。
这天,滕哲忽然想着要到技术科来看一下,始终在技术科呆了这一二十年了,离开几天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总也放不下一样。
乔小丽一见到滕哲,急忙招呼道:“滕大,快请坐,好久没来了啊,大家都想念你的哦。”然后走到书柜处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从茶叶盒内取了一勺茶叶,正准备将茶叶往杯里放的时候忽然想起拿错茶叶了,滕大队不喜欢喝花茶,只喝绿茶,就把取出的花茶放回茶叶盒内,又打开另外一个茶叶盒把茶叶取出放入杯内,就去倒水。
“还没检验完?”看到乔小丽的办公桌上摊开的一堆材料,滕哲问到。
滕哲知道,乔小丽桌上摊开的是市纪委送来搞笔迹鉴定的材料。本来外单位送检的东西都要经过科长签字同意受理后技术人员才会进行检验的,当时市纪委送来这些材料的时候滕哲还是技术科长,是需要滕哲签字后乔小丽才能接受检验的,但市纪委的办案人员担心泄密,不愿意过多的人看到送检材料的内容,就打了电话给局领导,由局领导直接命令把案件接下来的。滕哲知道,纪委办的案件大多涉及各个机关单位,而且大多都是涉及到一些领导,纪委办案人员的谨慎是很有必要的,何况自己也不是对这些事情有好奇心的年龄了,也就只是再三吩咐乔小丽注意保密抓紧检验,至于是什么案件他根本不想过问,也不愿去过问,免得自找麻烦自讨没趣。
“全部材料都已经看了两遍了,还想再看一次,怕出错。”乔小丽不好意思地说。这些材料放在她这里已经两个多星期了,其实这些材料她看了已经不止两遍了,不说多的,至少也看了五六遍了,虽然市纪委的办案人员也来催了几次,但因为从事这项工作时间短,经验少,怕出错,一直不敢确定自己的检验结果。乔小丽看了送来的这些文字材料的内容后也知道,这封匿名信反映的是市国土局的事情,也就是前段时间被杀死的王莉的单位上的事,不过市纪委的办案人员一再提醒要注意保密,乔小丽也就不敢给任何人说起,包括滕哲。她也没想过这封匿名信与王莉被杀案是不是有关。
滕哲哦了一声后又问:“其他人呢?”
“黄科长带着几个人去出勘尸体现场,尧科长带着人去出勘盗窃案现场,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乔小丽说。
“尸体现场在哪里?”滕哲追问到。
也怪,虽然现在的滕哲已不象年轻时那样总想遇到一些大案要案疑难案件,而巴不得少一些死亡,少出现一些需要检验的尸体,可是只要一听到有尸体现场却依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一种想要在检验尸体上亲力为之的冲动。也许这是一种长期职业行为形成的惯性吧。
“说是在工人新村。”乔小丽说。
滕哲转身就出了门。乔小丽在后面叫到:“滕大,喝杯茶再走啊。”滕哲说了声“谢谢”就疾步走下楼去了。
说是工人新村,其实这里的住宅楼已经不新了,修建了大约二三十年了。与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比,这里已经变成城市中的乡村了。穿过一条逼仄的巷道进入一个杂乱的小院,楼梯口围着一大群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滕哲听到有人在说:“唉,早该死了”!
上到二楼,一间房门敞开着,门口也围满了人,滕哲说了声:“请让一下!”待围着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后滕哲就走了进去。
客厅靠窗的地上摆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具男尸,黄一生与延清正在检验。一旁有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呜呜”地哭泣。
大案队探长李吉坐在沙发上在向里面的人了解情况。滕哲把李吉叫了过来,问是什么情况,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插话说:“是他自己上吊死的!”
滕哲问:“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这中年妇女说:“我是死者的大姐。”
刚才在向李吉提供情况的自称是死者的哥哥的中年男子也走过来说:“我这弟弟平时就疯疯癫癫的,经常殴打弟媳妇,好吃懒做,早该死了。”
那边黄一生已经验完尸体在收拾工具了。
滕哲走过去问到:“检验完了?”
黄一生说:“完了。”
“结论呢?”
“是自缢。”黄一生说。
听说没有什么问题,滕哲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滕哲忽然觉得在尸体旁边哭泣的女子的哭声象是没有进入角色的演员一样,遂倒了回来,问李吉:“那个女子是谁?”
李吉答:“是死者的媳妇。”
这时滕哲发现那个女子的两眼透过捂着面部的双手指缝偷偷地向他窥视,而一直在号啕大哭的她脸上却没有挂上一滴泪水,就走过去问了一声:“你老公是在哪里上吊的?”
这位叫赵芳的女子立马站起身来,走到卧室的门边,指着门框答到:“就在这里!”说话时就象嘴巴关不住风一样发音很含糊。又指着门框附窗横栏上一小块脱落的油漆处说:“你看这漆都掉下来了!”通往卧室的这道门已经御了下来停放尸体了,门框上附窗横栏上油漆脱落的痕迹并不显眼,要走近了注意观察才能看得出来。
滕哲心想这女人也真是的,老公上吊死了她居然还记得清楚上吊处的油漆脱落,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呀。嗯,还得看一下尸体再说。于是走到尸体跟前,戴上手套,在尸体颈部仔细观察索沟走向,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索沟走向居然是水平状环绕颈部,而且是闭锁的。这分明是勒颈形成的嘛!于是目光又扫向了那个女子,刚才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滕哲动作的这女子,这会急忙用手捂着双眼挡住这目光的刺来,又装模作样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蓦地,滕哲看到了她显露的手掌外缘好象有一道红线一样,就叫她把手伸过来,一看,这女子两只手从虎口到手掌外侧的掌面上都有一条明显的横向条状瘀血斑,心里顿时有了底。遂叫过李吉来要他把人带回大队审查。
回来的路上,滕哲问黄一生怎么验的尸体,黄一生说因为死者亲属对死因没有疑问所以就记录了一下索沟的长度,拍了几张照片,没有仔细分析。
滕哲没有多加责怪,是人就难免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嘛,不然就不会有吃一堑长一智这一说法了。
经过审讯,死者的老婆承认了是她勒死了自己的丈夫。平时他丈夫有服安眠药的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把三片安眠药化水后递给他吞服,这次她用了九片安眠药,看他睡熟后就用晾衣服的尼龙绳子把他勒死了。
案件破了。但滕哲这次高兴不起来。让滕哲感到焦虑的是处理这起案件时现场勘查的混乱场面。在这起案件的现场勘查时既没有采取必要的现场保护措施,也没有清理无关人员。按说如果黄一生等人循规蹈矩地按步骤进行,这起明显的勒死案件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看成自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