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证人感到非常惊讶,一下子增加五万,出价高于前面出价一倍,这在拍卖中是少有的事。
他喃喃自语:“九十五万法郎?没有人加了吗——九十五万?成交!”
大家都拥到新来者的周围。奥迪加先生又担忧又疑惑,急急忙忙地把大家推出门去,以便让客厅腾出来结束这桩显得有些奇特的事情。当他往回走时,拉乌尔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枝自来水笔在一张支票上签名。
代尔勒蒙和安托尼娜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总是那样懒散和平静的拉乌尔站起身来,以一种潇洒的风度对公证人说:“请等一下,奥迪加先生,我将去您的事务所找您,在这之前您先照看一下我将委托您管理的房间。您能明确一下您所需要的数据吗?”
公证人为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感到震惊,回答道:“先生,首先请问您的大名。”
“这是我的名片:唐·刘易斯·佩雷那,葡萄牙人,原籍法国。这是我的护照以及一切有效的证件。这是一张先付一半的支票,可以在里斯本的葡萄牙信贷银行提取,在那里有我的户头。另一半则将在代尔勒蒙先生与我谈话后确定交付的时间。”
“我们要谈话?”侯爵惊讶地问道。
“是的,先生。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您。”
公证人感到困惑,正想提出异议,比如谁能证明他户头上有足够的资金呢?在支票支付的必要间隔期间,谁能证明存款没有被提完呢?谁来证明?但他没响。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办事不很认真的人,对于死扣规章制度条文的行政官员来说,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说:“先生,请到我的事务所来找我。”
他走了,腋下夹着公文包。代尔勒蒙想与他交换几句话,就陪他一直走到平台上。安托尼娜显然很激动,她也想走出去。但拉乌尔把门关上了,把姑娘推回去。她慌乱地朝另一扇直接通向前厅的门跑去,拉乌尔追上了她,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他笑着说,“您今天的样子很胆小。我们不认识了吗?刚才戈尔热雷被打垮了,那天夜里大个子保尔被打倒了,所有这些对您来说都不算什么吗?”
他想去亲她的颈背,但只吻到了她的上衣。
“放开我!”安托尼娜结结巴巴地说,“放开我!——这太可惜了——”
她狂怒地挣扎着。拉乌尔也恼怒了,紧搂住她的脖子,使她的头向后仰,他竭力想吻到她那在拚命回避的嘴唇。
她叫了起来:“啊!多么可耻!我要去叫——多么可耻!”
他突然往后退了。侯爵的脚步声在前厅的石板上回响。拉乌尔冷笑了一声:“您运气不错。但我没料到会得到如此无情的拒绝!天晓得!那天夜里,在侯爵的书房里,您可是顺从的。您知道,我的美人,我们还会重逢的。”
她不再去开门了,往后退了几步。当代尔勒蒙进来时,他看见她站在对面,神情又犹豫又激动。
“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她说,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没什么——一件小事——我弄错了。我向您保证,义父——”
侯爵向拉乌尔转过身去,他正面带微笑听着他们谈话,并对侯爵无声的询问回答道:“我猜想小姐是想对您谈一个小小的误会,而我正想自己来澄清这一误会。”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先生。”侯爵声明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的真实姓名是唐·刘易斯·佩雷那。但是由于个人原因,我以拉乌尔这个化名住在巴黎。我在您那儿,先生,租了伏尔泰堤岸边的中二楼房间。那天小姐按了我的门铃,而不是您的门铃,我向她解释了她的错误,用我的化名向她作了自我介绍。是不是这样?今天她大概感到有些意外了——”
代尔勒蒙似乎也大吃一惊。这个奇怪的家伙想要干什么?他既租我的房子,又赶到这儿买我的城堡。至少他的行动是很古怪的,身分显然也是不大清楚的。
“先生,您是谁?您曾请求与我进行一次谈话,谈什么呢?”
“谈什么?”拉乌尔说,他装着不去看那姑娘,“关于一笔买卖——”
“我不做买卖!”代尔勒蒙用粗暴的嗓音回答他。
“我也不做买卖,”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我专门过问其它人的买卖。”
事情变得严重了。这中间似乎有阴谋或讹诈。代尔勒蒙按了按放手枪的口袋,然后用目光询问了他的义女。她正以一种忧虑的专注神态听着他们的谈话。
“说得简短一些,”他说,“您想干什么?”
“帮您收回您从前被剥夺的遗产。”
“一笔遗产?”
“是您外祖父的遗产,为这笔遗失的遗产,您曾委托一个侦探社做了多次没有成效的寻找工作。”
“啊!很好,”侯爵颇有兴趣地说,“您就像一名打听消息的探子!”
“不,不是探子,是一个喜欢为某一类人服务的热心者。我有做调查工作的怪癖。这是一种嗜好,一种想了解并解决疑难问题的本能需要。事实上,我不能对您说,在生活中我曾取得了如何惊人的成绩、我所解决的许多古老问题、我所发现的历史珍宝——”
“好极了!”侯爵心情极好地叫道,“当然,这是一项委托任务吗?”
“不是。”
“您工作不取报酬吗?”
“仅是为了我的爱好。”
拉乌尔脸带微笑地说了上面这句话。事实上,他对显示自我价值以及在对手面前,特别是在年轻姑娘面前扮演一个美好形象的需要使他宁愿付钱而不愿捞钱。
不知所措、受他支配的侯爵以再也不带讥讽的口气对他说:“您有情况要告诉我?”
“不,相反,我来是向您打听消息的。”拉乌尔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来与您合作。先生,您知道,在我所从事的事业里,常常有一个摸索的阶段,但如果人们一开始就信任我的话,这阶段就会很短。但这种情况很少。我常会碰壁或是碰到提供虚假情况的合作者,这迫使我不得不自己去发现真相,因此也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您同意不对我进行误导的话,能对我说一说——比如这神秘的遗产是怎么回事?”
“您想了解的就是这些吗?”
“绝对不是!”拉乌尔大声说。
“还有什么?”
“我可以在小姐面前谈一谈在您还不是沃尔尼克城堡的业主时,这里所发生的惨剧吗?”
侯爵颤抖了起来,声音低沉地回答:“当然。我自己对我的义女讲起过伊莉萨白·奥尔楠死亡的事。”
“但您一定没有对她和盘托出您在法庭上所隐瞒的那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您曾是伊莉萨白·奥尔楠的情人。”不让代尔勒蒙有恢复镇定的时间,拉乌尔继续说下去。
“一个女人被杀死了,还被抢走了首饰。人们进行调查。人们询问您就像询问所有在场的人一样。而您没有说出您和这个女人的私情,为什么保持沉默?而且后来您为什么要买下这座城堡?您进行过寻找吗?在沃尔尼克发生的惨剧和您是受害者的这笔遗产被盗之间有某种关系吗?先生,这就是我想要有确切回答的问题,这样我才能有进展。”
长时间的缄默。侯爵犹豫着,很明显他什么也不想说,拉乌尔微微地耸了耸肩。
“多么遗憾!”他高声说,“我为您的回避感到遗憾!您不知道这一案件从没完结吗?这一案件本身在参与者的脑子里继续存在,这些人出于您所不了解的个人利益追踪您,这样的情况难道不能引起您思考吗?”
他坐在侯爵的身旁,一字一顿,很有节奏感地说:“在这些各自探究你过去的人中,我知道的就有四个,先生。首先,是我,我来到伏尔泰堤岸的中二楼,然后来到这城堡并买下这城堡,为的是不让别人买去。我想成为探索这件事的主角。然后有个金发女郎克拉拉,著名强盗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她在追踪你,她有一夜潜入您在巴黎的书房,为了寻找照片,她砸坏了您写字台的秘密抽屉。”拉乌尔停顿了一下,尽量不去看那姑娘,尽管他很想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我要说第三个窃贼——是个最危险的人物——他是瓦勒泰克斯。”
侯爵跳了起来。“瓦勒泰克斯?您说什么?”
“是瓦勒泰克斯,总之是伊莉萨白·奥尔楠的亲戚,侄子或是堂兄弟。”
“荒唐!不可能!”代尔勒蒙表示异议,“瓦勒泰克斯是个赌徒,放荡鬼,我想说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但他是个危险人物?怎么可能呢?”
拉乌尔一直面对着侯爵,继续说道:“瓦勒泰克斯另外有一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一个绰号,这个绰号使他在罪犯圈子里颇有名气,而且警察正在追捕他。这绰号叫‘大个子保尔’。”
侯爵气愤地说:“大个子保尔?强盗头子?这可是难以接受的——瓦勒泰克斯是大个子保尔——您怎么会这样想的?不,不,瓦勒泰克斯不是大个子保尔!”
“瓦勒泰克斯不是别人正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毫不含糊地说,“我对您提起过的那个夜里,大个子保尔和他的同伙守候在堤岸,监视他原来的女朋友。当克拉拉从您家里出来时,他想把她劫走——我正在那里。我与他打了起来:照了面,我认出这是瓦勒泰克斯,因为已有一个月了,我监视着他在您周围的行动。这是第三个人。我们讲第四个,他是警察。表面上他放弃了行动,实际上还在坚持搞。要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和报复心极强的人。这人以前是检察院无能的助理。他就是探长戈尔热雷。”
拉乌尔有两次斜眼瞟一下姑娘,他看得不清楚,因为安托尼娜正好背着光。但他感到了她的极端不安,这不安是由这个讲述与她有着密切关系、她在其中又担任神秘角色所引起的。
拉乌尔的叙述似乎大大地震撼了侯爵的心灵,他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不过这个戈尔热雷当年没询问过我。我不认为他知道我与伊莉萨白·奥尔楠之间的私情。”
“因为他不知道,”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是他也看到了出售城堡的公告,他也来了。”
“他也参加了拍卖?”
“他没有参加,他在废墟那边。”
“怎么回事?”
“我让他留在那里,我在他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上绑了块小方巾,双臂和双腿上捆了绳子。”
侯爵把头扭到一边:“我绝对拒绝参与这样的行动!”
拉乌尔微微一笑。“先生,这件事的责任只与我个人有关。我告诉您这事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只要我认为有利于我们的安全和事情顺利的进展,我就有责任去做。”拉乌尔继续说道:“先生,形势是严重的,或至少会变得严重起来,特别是瓦勒泰克斯这头。这就迫使我从现在起要进行干预。大个子保尔先前的女友受到了他的威胁,而我知道大个子保尔是决心与您对着干的,我采取了攻势,明晚将让警察把他抓起来。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人们是否会认定大个子保尔和瓦勒泰克斯是同一个人呢?他是否会说出您和伊莉萨白·奥尔楠的私情,因而在案发十五年以后对您提出诉讼?这一切都很难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知道——”
拉乌尔等着。但这一次,侯爵稍作迟疑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说。”
拉乌尔站了起来。
“好吧,我一个人设法来摆脱困境。时间会长些。将会有麻烦,也许会有伤害。不过是您愿意这样的。先生,您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明天八点钟,坐车走。”
“好吧。如果戈尔热雷能脱身出来,那么最早也只能乘维希上午十点钟的火车。因此,如果您能让城堡的女看门人不告诉戈尔热雷有关小姐和您的情况,那么现在是没什么可害怕的。您一直待在巴黎吗?”
“只待一夜。我将有三个星期左右不在巴黎。”
“三个星期?那么我们约在二十五天以后,即七月三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在城堡前平台的长凳上见面,您觉得合适吗?”
“好的。”代尔勒蒙说,“在那以前我会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关于您说的情况以及您建议我说的事。”
拉乌尔笑了起来。“这就太晚了,先生。”
“太晚了?”
“当然!我没有更多时间花在代尔勒蒙的事情上。二十五天以后,一切都已解决。”
“什么事都已解决?”
“代尔勒蒙的事。七月三日下午四点,我将向您揭开城堡惨剧以及使它复杂化的一切真相。我也将给您带来您外祖父的遗产——这就可以使小姐能保留并住在这座她喜欢的城堡里,只要她有这想法,并简单地采用归还我刚才签出的这张支票的办法。”
“这——这——”代尔勒蒙显然很激动,“您确实认为您会成功吗?”
“只有一种障碍可能会阻止我。”
“什么障碍?”
“那就是我不再属于这个上流社会。”
拉乌尔拿起了帽子,做了个大大的手势,向安托尼娜和侯爵告别,不再说一句话,转过身去,扭着胯部,上身摇晃着走出门去。这是他对自己特别满意时的习惯动作。
塔楼的大门重新关上了。
侯爵这时才摆脱惊愕的心情,一面沉思,一面咕哝道:“不,不能信任偶然碰到的人——当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对他说,事实上,我们不能与这种家伙合作。”
因为安托尼娜沉默不语,他就对她说:“你同意我的意见,是吗?”
她有些为难地回答:“义父,我不知道——我没任何意见——”
“他是一个冒险人物!一个人有着两个名字,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他在追逐什么——”他想了两三分钟,最后作了结论:“他是一个粗鲁的人。不过他有可能成功,他显然是个异乎寻常的人。”
“异乎寻常。”姑娘轻声地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