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期间,从七月中开始上辅导课,为明年的大学联考做热身,到今天也有一个多礼拜了。在这之前的假日,我完全没机会遇见赵宜眉,所以也没办法进一步追问她有关叶芳佳的事。其实我真的很不喜欢与赵宜眉说话,她那种深不可测的态度、模糊不清的言词,让我很难从中得到正确的消息,我宁愿去找其他证人。我委实猜不透她不肯透露任何底细的真正目的,但是我相信除了她以外,恐怕也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件自杀案了,所以我必须紧追不舍,直到她肯说。
上过一天的辅导课以后,我跟踪下课回家的赵宜眉。雨净那边我是不必担心了,因为她自从暑假开始,除了白天的辅导课以外,每个星期的一、三、五晚上还得去补习数学,今天是礼拜一。当然这并不是她自愿的,她是被家人逼的,而我也暗自高兴,“自由”的时间变多了。
自由——这种说法是很奇怪没错。一般对沉浸爱恋的人而言,紧密的束缚反而是一种无上的幸福。我会无条件地承认我现在还深爱着雨净,而且我认为,这跟我追查雨净想要欺骗我的秘密并不相干。然而,这种不相干却抵触了原先我所想象的“幸福的束缚”,因为追查真相,一定需要“自由”啊!我不懂,我无法厘清这个永不兼容的矛盾……无论如何,我没有其他可走的路了,赵宜眉是我溺水时的稻草,是我坠落时的把手,我不能期待她愿意告诉我什么,我只能紧跟着她。
她的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就在几条街外的商街巷内,走在市声喧嚣的半路上,我的行踪不慎被她发现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快步继续往前走。但我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胆怯了,我也加紧脚步跟上。
转入狭窄的小巷口,我突然有种极为眼熟的感觉——这两排低矮的屋宅,还有电线杆与木棉树——我还没来得及回神,眼前的赵宜眉已经停在三十公尺以外,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消失于巷道内。
一瞬间我十分懊恼,但是我也知道即使跟上赵宜眉,对案情的了解大概也不会增加多少。不管怎样我决定还是走到她家门口,我揣测着,她是否一进家门后,会立刻从楼上的窗口窥视我呢?
又走了几步,我终于想起来了——这让我的心跳剧烈到难以描述……没错,的确没错。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条巷子的照片。那本杂志不是别的,就是报道叶芳佳案的《时事杂志》。我不得不承认,《时事杂志》为了挖掘小道新闻,不惜侵犯当事人隐私、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竟成为我逐渐触及案件核心的关键!
叶芳佳和赵宜眉两人是邻居……
我的眼睛仓促地搜寻叶芳佳的家。我努力地回想杂志上那些照片的拍摄焦点。
杂志照片里的街道,我记得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根电线杆上的“神爱世人”……于是,我开始让视线沿着电线杆搜寻这句标语。
这时候在路口有一辆幼儿园的娃娃车停下,车门一开,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经过我的身边,我不经意地瞥见她围兜兜上的姓名:仁爱幼儿园大班叶萱仪。
我再度震惊了——难道,眼前的小女孩是叶芳佳的妹妹?
这是极为可能的。撇开同姓不说,两人名字的两个字,“芳”与“萱”、“佳”与“仪”的部首一样,我相信父母亲会这样为两姐妹取名的。
此时此刻我再也无暇细想了。我出声喊住那个小女孩:“小妹妹,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她回过头来,眼睛睁得很大。“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很小。
“我可以请问有关你姐姐的事吗?”
我突然从小女孩的脸上看到嫌恶与阴霾,纵使只有一秒钟。她提高了声调,冷冷地说:“没什么好问的——我姐姐她下地狱去了!”
实在太难想象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然会讲出这种话。我还没时间反应,赵宜眉倏地出现在门口。
“你到底想对小孩子怎样?”她的怒气溢于言表。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我冷静地回答。
“我告诉你,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知道原因。我不会走的。”
赵宜眉沉默了半晌,最后她似乎屈服了。“……好吧,你等等。”她转身向着躲在一旁的小女孩说,“萱仪,你先回去吧,这里有眉姐在。还有,以后你遇到这个姐姐,”赵宜眉看了我一眼,“不要再理她了,知道吗?”
叶萱仪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跑进隔两间的房子里。我看到这间房子的门口挂有一个门牌,上面写了一个教会的名称。
“可以开始了吗?”我问。
“你这个人,真的很冷酷,你跟你妹妹完全不同,我讨厌你。”
“是吗?”我笑了笑,“反正,我该知道的事情,靠自己也差不多都查清楚了。我只是需要你的话来印证我的想法而已。”其实我说这种话说得相当勉强,这件事情仍是疑点庞杂。但是我实在不想被赵宜眉当做冷酷的人,尤其她又是妹妹的直属学姐。
“既然如此,那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我不认为你已经知道大部分的事,更不认为你有解答的能力。”
赵宜眉真的很狡诈。但我话已说出了口,覆水难收。
基于一种逞强的虚荣心理,我答应了。“好!我接受你的挑战。我要问的问题是——发现案发时叶芳佳尸体的人是谁?”
她听了我的问题,脸上好像掠过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嘲讽与轻蔑的表情。我顿时有点狼狈,因为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居然敢号称“事情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你是想要根据我的答案,再去找一个证人来审问吗?”她的笑意看起来更明显了,“你觉得会是谁呢?”
“难不成就是你自己?”
“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谁?”我逐渐感到喉头梗塞。
“吴雨净。”她轻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