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十二月二十六日)
午夜过后,黑暗的寝室已然熄灯,从室外透渗入窗的冰冷月光,洒落在正相对着的两人模糊难辨的身影上,强化了犹如鬼魅的诡异感。
“我……我好害怕!”
“只要我对警察那么说,你就会没事的。”
“真的吗?”
“我爸跟校董会关系很好。我只要说我讨厌在学校里看到警察就行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帮我?”
“或许……或许是我嫉妒雨净,或许是……”忽然一阵短暂的沉默,“我还有一些未解的疑问,你可以先回答我吗?”
“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是怎样让雨净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睡着的?我听说,她的体内含有安眠药,但菊花茶掺了安眠药,雨净一定会发现的。”
“她喝下安眠药的时间,并不是在那天晚上回来以后的事。还记得吗?当晚我也去了舞会。事先我就已经知道,仲习势必会要求雨净提早离开会场。因为校友会的学长们舞都跳得很棒,那时候一定会借机邀雨净跳舞的。”
“那又怎么样?”
“依照仲习的个性,他不会让学长对雨净得寸进尺,所以一定会要雨净提早跟他走。不过,因为舞会里有仲习喜欢的歌手,他至少会待到歌手演唱完毕,也就是十点半。我到舞会去,目的就是要确认雨净回宿舍的时间,并且下安眠药。舞会的会场备有饮料,我拿两个纸杯装了红茶,两杯都掺下分量很重的安眠药,给雨净和仲习两个人喝。”
“两杯都……”
“对。这样才能保证雨净会喝下安眠药。舞会会场所准备的红茶较甜,可以盖住安眠药的苦味。我想仲习一定也是在回宿舍以后倒头就睡,这样他就没精神打电话来查勤了。”
“电话线是你主动拔掉的?”
“我只是提议而已。”
“那我是什么时候喝了安眠药?”
“菊花茶里也下了药,分量很轻,不过让你睡着我想已经够了。”
“原来如此。”詹世洁点点头,“接下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做的?在她的睡梦中替她割腕?”
“不是。”徐稚瑜惨然一笑,“她熟睡以后,我将她抱着装进大垃圾袋中,用手推车运送到系馆教室去。其实,我真的很怕她醒过来,所以我的动作非常慢。现在想起来,这个部分的行动实在太危险了……”
“然后呢?”
“我事先打开了系馆教室的门锁。很简单,只要事先躲在讲桌后,等管理员锁门再从里面打开即可。我移开了教室的桌椅,让雨净躺在教室地板中央,然后用刀子用力割开她的左腕。”
“这样她会痛醒吧?”
“没错,是痛醒了。但雨净被我恐怖的举动吓呆,再加上安眠药的效力还在,根本就爬不出教室。我一面告诉她我为何要杀她,一面拖延时间,让她不断失血。在我的威吓下,她根本一动也不敢动。我想她这辈子养尊处优,一定从来没有让人这样对待过。她变得非常乖顺,竟然连伤口都不敢伸手去止血。”
“她没有尖叫?”
“没有。事实上,她也认清楚她的死期真的是到了。”
“你真可怕!”
“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更可怕!”
“所以你才杀了她?你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我和雨净好早就认识了,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但我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抛弃了我的姐姐,而姐姐就是这样自杀的……我好爱她却又好恨她,心中变得好矛盾,好痛苦……原本,我以为她毕了业,我们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
“想不到,我们居然会变成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室友。这是上天在提醒我,千万不可以忘记姐姐的死吗?而她,居然还装出一副对我非常关心的模样,有什么好玩的都找我,有什么开心的都对我说。她也是这样对待我姐姐的吗?
“为什么她要把我当做朋友?为什么她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她这么做!她的所作所为,全都让我好难受。她是不是不小心察觉到我知道她害死姐姐,所以想要弥补我?有些时候,我好想原谅两年前她对姐姐所做的事。我也想告诉自己,姐姐已经死了,一切都过去了……但是,这却让我产生更沉重的罪恶感……
“姐姐在我心中,终究最有分量。为了终结这些痛苦,我挣扎了好久,还是决定杀了她。然而,她在临死前依然没有向我道歉,仿佛认为我会这么想,是我的错。她太倔犟了。所以,我决定静静地看着她昏迷、死亡……最后,我一点也不想救她了。”
这番惊心动魄的叙述并未让詹世洁却步。她对未解的迷惑既冷静又执著。
“你为什么会这样布置现场?”
“七张椅子吗?”
“对。”
“我想嫁祸。我不知道‘同·学会’到底存不存在,但是,雨净在学校里的人缘那么好,除了同性恋地下组织以外,我也找不到其他推卸罪嫌的对象了。”
“太大胆了。”詹世洁简短地下了评论,接着又问,“那你为何在离开以前锁了教室的门?在管理员来之前,没有人会发现尸体,你也不会被怀疑的。”
“看着她的尸体,突然有一股空虚的悲哀,从我的心底慢慢浮现。我发现我不想走了……”
“你是说……”
“只要我将门关上,静悄悄地回到宿舍,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等到管理员发现她的尸体,警察会蜂拥而至,现场会被封锁,她也会被送到法医那儿验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你知道吗?当我关上门,正要离开系馆时,这种想法居然让我的手脚不听使唤。结果,我竟会折回教室再打开门,眼睛继续呆呆地看着她死去的容颜……我就这么来回开门关门走了好几次,我发现我竟然走不掉……你能够了解吗……我走不了……”
徐稚瑜开始抽泣。
“我能够了解……你太爱她,不是吗?”
“所以我替她化妆——那也是她教我的。我让她能够以最美丽的容貌迎接管理员,然后再强迫自己把门锁上。这样,我才能完全消灭‘再见到她’的可能性……把门锁上,我才能够断然地离开……”
“我总算完全明白了……我终于了解了案件的全貌。”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作伪证?你说你嫉妒她,但是,我不相信你会纯粹因为这个原因就放过我。”
“那个调查我们的警察,个性太过感性,所以他才会完全相信我说的那个‘门柱诡计’,毕竟我不是校友会的,和雨净也不是老相识。我只不过是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作一个莫须有的解释而已。你知道吗?其实那个‘门柱诡计’真的可以实行,我相信那些警察一定都做过实验,所以他们才完全不怀疑我所说的话。
“只要你对警察承认你真的曾经跟雨净玩过交换背影的游戏,你就安全了。他们会相信你永远对雨净言听计从,不可能有动机杀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回答你。雨净从一开始认识我,好像就把我当成笨蛋。对于这么瞧不起我的人,我绝对不会让她的案子真相大白的。我也有我的自尊心。”
“你并没有真的替我去倒垃圾?”
“我还是想去圣诞舞会,虽然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个孤单的场合。但是,在途中我却意外地发现校友会的冲突。而且,我还知道你半夜离开寝室。”
“……真的吗?”
“这是你的失算。安眠药的剂量对我来说太轻了,我没有真的睡熟。为了不让你被抓,我决定帮你加一道障碍……相信从今以后,那些警察绝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你说,‘我们’?”
“对。”
“为什么?”
“因为,”月光下的魅影突然相合,“我喜欢你。”
“这就是你保护我的原因?”
“稚瑜,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其实我的证词还不够完美。你必须去尽快买到一套衣服,一定要跟雨净舞会那天穿的一模一样。否则,连我都会……”
“好,我会记得。”徐稚瑜改变话题,“你说喜欢我,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上大学以来,你一直在寝室里陪着我读书。当雨净提出要找你一起去圣诞舞会的同时,我才发现……你对我的重要性。”
“明年,我会约你一起去圣诞舞会。”耳边的低语缓缓振荡在空气中。
永远的空白……
(市外郊区某公寓,十二月二十七日)
“她终于死了。”
“只是我们并不晓得是谁杀的。”
“无论如何,她死了。”
“你觉得没能亲手杀死她,很可惜吗?”
“大概吧。对我而言,她就像是个无解的魔障。”
“闻绪,你太天真了!你真的太天真了!难道你以为吴雨净一死,一切就会改变?我告诉你,在这个案子里,你最有嫌疑,仲习他永远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他会怀疑你,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不一定会这样,新璧。你不需要担心。”庄闻绪语气镇静,“警方会被我的证词所误导,将搜查方向转往根本就不存在的‘同·学会’,仲习他最后也会接受警方的调查结果。”
“‘同·学会’只是你去年在BBS上散布的谣言,吓唬吓唬学校的小伎俩而已,没有人会当真的。”邵新璧的表情丝毫没有减缓忧虑的程度,“难道我们在校友会里忍了那么久,你还没有觉悟?我们假装迷恋上吴雨净,装得那么彻底,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们相爱,你懂吗?我们之间的事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你懂吗?”
“新璧,我懂,我当然懂!”
“那你为什么在舞会那天晚上,还要跟着他们一直跟到女生宿舍?我知道你想亲手杀死吴雨净,我知道你爱仲习甚于爱我……好,我没关系,我都可以接受!我知道舞会当晚所有关于校友会的活动,都是你为了杀死吴雨净所准备的伏笔,你到底想怎么杀她?”
“反正她死了,这已经不再重要。”
“好,反正我也不想关心这种事。但是,你只关心你自己,非得执迷不悟地一定要跟到女生宿舍门口。一旦让警方怀疑你是‘同·学会’的人,你就完了!”
“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谁布置了那七张椅子?”庄闻绪的嘴唇有些颤抖,“‘同·学会’明明就是我们虚构出来的组织。”
“我要把你的话还给你,这已经不再重要。”
“一定是一年级的学生……他们才有可能会听信网络上的谣言……这完全就是嫁祸……可是,到底会是谁?”
“我再说一次,这已经不再重要!你难道不能稍微为我想一想?仲习他根本不是同性恋,他爱的是雨净,我才是爱你的……如果你被抓了,我该怎么办?我们都会被学校退学的!”
房内出现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庄闻绪突然笑出声音。
“没事的。”庄闻绪握紧邵新璧的手,“我们都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