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会议室,元月十二日)
组长高钦福略胖的身躯站在坐着的项目小组同仁们面前,圆滚滚的脸上表情显得不太愉快。不仅是他,所有的小组成员皆沉默不语,仿佛笼罩在忧郁的低气压下。
今天开的是最后一次搜查会议。
其实吕益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想不到才半个多月,上级就急着让本案终结。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案件,为什么最后会破不了案?只要发生命案的学校愿意配合侦查、只要那些大学生愿意跟警方合作、只要……困难的并非案件内情,正是裹缚着案件内情的这些“只要”。
“各位同仁应该都知道了,”高钦福勉强地抿着嘴唇,“所以我也不再多做什么解释。虽然是最后一次会议,不过至少我们还是必须继续将目前调查到的线索作成完整的报告,并且建档保存……请各位开始报告吧,我们首先来讨论校友会成员的不在场证明。”
都最后一次了,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吗?——吕益强胸膛一闷。
一名资历最深的刑警率先起身,“除了死者吴雨净、关系人柯仲习、庄闻绪提早离开舞会现场,其余的十二个成员陆续在午夜以后离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比较详细的内容请看各位手上的文件第二页……其中有七个人一起离场,五男两女,买了消夜开车上阳明山看夜景,直到天亮了才回到学校睡觉……”
七个人!刚好正是“同·学会”的人数!上阳明山看夜景,会是集体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吗?吕益强几乎就要冲动得起身发言,然而他看到文件上注记着便利商店、加油站所开的统一发票之时间及地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物证具备十分有力的可信度。
“最后,有两个成员没有住在学校宿舍,所以他们的行动比较难以掌握,也缺乏第三者来检验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一个是邵新璧,一个是许襄治。邵新璧恰好是庄闻绪的室友,不过因为当夜两人并未一起行动,所以邵新璧的说词无人能够证明。他说他是在午夜一点后离开会场,回到住处以后便没再出门,洗了澡就睡了。
“至于许襄治则更单纯,他甚至连澡都没洗就睡了。不过,据称他们两人跟吴雨净都不熟,彼此的交集亦不深。其中,许襄治跟吴雨净同是中文系,但他似乎留过两次级,所以年龄比同班同学大,在系上也属于特立独行的人,与同侪关系相当疏远。由此大致可以判定,虽然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相当模糊,但涉嫌的可能性并不高。”
语毕,刑警坐回原位。
高钦福点点头,翻动文件。“接下来,是庄闻绪的不在场证明。”
吕益强对高组长此刻虚应的点头动作有些生气。过于模糊的不在场证明,正是需要继续追查的关键,不能简单带过。不过,他还是暂且隐忍下来,站起身报告。
“报告的第五页摘录了第二次搜查会议的记录。他的不在场证明是电影院的票根,以及在他后座的烟蒂。根据他提供给我们的存根,庄闻绪看电影坐在第十一排九号。我找过电影院的清洁工,他说凌晨的打扫时间曾经在第十二排九号座位下扫出三十几根烟蒂。
“也就是说,庄闻绪的不在场证明看似很有说服力。不过,如果庄闻绪事先看过电影,烟蒂也是他事先准备好呢?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又问了当夜值班的售票小姐。她说,在午夜两点的场次售票记录上,第十二排九号的座位确实有人买了,但她实在记不起是什么样的人买的。另外,我目前也尚未找到这名吸烟的观众。换句话说,庄闻绪也有可能在售票小姐没有察觉的情况,分次买了两张前后排的票……”
“益强,”高组长打断他的报告,“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组长……这是为什么?”
“万一售票小姐记性恰巧很不错,或是刚好留意到了,那么庄闻绪奇特的举动反而变成他最大的致命伤。庄闻绪真的会这么冒险吗?这似乎与凶手擘画杀人案的缜密特质不太相符。
“此外,深夜独自去电影院的做法,可说是简单过头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他真的要避免我们怀疑,应该会制造更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啊,在电影院里,有两个小时无人留意的空当,这势必引起我们的关切。”
“或许他正是故意不制造太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太确实的话,我们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他,因为我们认为一般人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他也抓住了我们这种心态……”
“如果庄闻绪处心积虑地误导警方,那表示他对吴雨净的恨意很深。但是,庄闻绪根本没有理由杀她,因为他只是想从柯仲习手上抢走她。”
“不,庄闻绪对吴雨净的并不是爱,因为他就是‘同·学会’的人!”
“这样的推测更不合理。”高组长态度渐坚,“你有‘同·学会’真正存在的证据吗?况且,如果他是‘同·学会’的成员之一,表示他另有六个共犯。这些共犯为何不协助他伪造更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同·学会’是一个秘密组织,他们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凑在一起……”
“够了,益强。报告到这里就行了。”
高钦福便宜行事的态度终于令吕益强发火,“组长,这个案件有太多太多的灰色地带!为什么不全部查清楚?我们明明就可以破案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僵住,但也没有同仁在此刻出声打圆场。
“我也侦讯过许襄治。”吕益强激动地发言,“校友会中的成员,就数他在学校待最久。他证实在去年的确听说过‘同·学会’的存在。他还替我从BBS的旧档案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关于这项传闻最初的匿名文件!”
“益强,你听我说。”高钦福语气镇定,“就是因为这项传闻,才使我们必须立刻结案。”
“……什么?”霎时吕益强以为自己听错了。
“学校当局认定,再查下去就会使所谓的‘同·学会’在报纸上曝光,对校誉必然会产生负面影响,于是就运用了县议会的裙带关系,对我们施加压力,要我们直接以自杀结案。我知道大家在这件案子上投下不少心血,我也跟大家一样想破案……”
“难道项目小组就这样解散吗?”吕益强无法原谅这样的官僚组织,“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建档保存而已?”
“不只是专业小组解散而已。”
“那……”
“明天我就要调职到高雄市去了。”高钦福的双肩在刹那间下垂,“……以后要调回台北的机会也不大了。呵呵,是因为年龄的关系。”
仿佛像电视屏幕突然断去电源般,记忆到此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