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一分。
方德杉开着卡车,已接近鸡只转运站。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趟,也是最后一趟。由于时间已是三更半夜,身处郊区的他,车灯前的世界好像一座静肃的黑色森林,而远方的城市,则像是陨落倾倒的银河一般,任凭独自醒着的他侧目浏览。
对他来说,台北不夜的灯光,依然犹如尚未吹熄的生日蜡烛一样,代表着未来的希望。
他显得有些疲倦,吵人的广播已经关掉,除了引擎的运转声,车内一片静寂。
盛春时分,空旷的台北郊区仍显得有些微寒,但搬运鸡笼的苦力还在方德杉的身上遗留着余热与残汗。他生怕一旦打开车窗,清冷的夜风就会使他不慎着凉。而健康则是他们这样的工作者仅存的人生筹码。
他无法打开车窗,于是车厢内阴郁的空气,沉重地压在他的双肩上。
抡动双臂,他旋转方向盘,让卡车顺利进入那条细长的弯道,准备穿过一片老旧的住宅区。这是一条通往市区的捷径。
——对了!就是这个转角!
那个经常出现的奇怪男子,就是站在这个转角的入口处……只不过,男子今夜没有出现。
方才亦是如此。四十几分钟以前,方德杉的运送班次是第一趟,那时他的车还在私立大学后门附近,也没有看到男子的身影。
可是,方才经过那个地方时,马路中央竟然出现一条死狗,害他在没看清楚状况之前猛然踩下刹车,吓了一大跳。
方德杉不是个相信神鬼之说的人。但是,这具狗尸在车头灯的照耀下,惨白得发亮的突出犬牙仿佛还回绕着狗儿临死前的哀嚎,令他有些不寒而栗。毕竟,那儿的马路并不太宽,一般经过的车子速度都不至于太快,不太可能会撞死这条狗。
他本想下车看看。但深夜靠近动物的尸体,对他来说并不是吉祥的事。于是,他选择暂做倒车,然后从狗尸的左侧尽速通过。
自此,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唯恐今夜又撞上猫狗之类的小动物。
这反而使他稍微延误了第一趟的送货时间。
不过,幸好今夜只有两趟班。
鸡只转运站附近的这个转弯,与连接市区的高架道路,中间正好隔着这片住宅区。
这个住宅区显然有年头了,房子高矮参差不齐,改建的屋子也全都盖不高,而且,街道更是规划不良,道路有时宽有时窄,一下子双线道,一下子单行道的,交通标志有的生锈有的弯折,十分难认。
尤其是这个弯道,方德杉每回经过此处,总是必须放慢车速,缓缓旋动方向盘,才能顺利地通过。所幸经过的时间都是在夜晚。以当地的生活起居作息来看,可能出现的只有街道两旁住宅里偶尔熬夜通宵打麻将的几点灯火罢了,根本不会有其他车辆在这时和自己的卡车交会,所以还未曾出现进退维谷、动弹不得的尴尬场面。
当然,就是在这种“仿佛世界上只有我一人”的情形下,那名男子的出现才令人毛骨悚然。在记忆中,狭长得几乎得贴壁而行的路上,有几个路肩凹陷的暗处,那男人就站立于其中,总是看不清面孔,因为路灯的光线完全被男人身后的住家屋檐遮住。
其实如果是为求心安,方德杉也可以不经由这条捷径,而是绕着外圈从住宅区的边缘前往鸡只转运站。但是,另一条路实在太花时间了,若仅是为了一个站在路边的男子,就这样避开这个狭小的转弯,结果使自己清晨七点钟才能回到家,甚至还要被苛厉的老板训一顿,那真是一点也不值得。
毕竟那个男人的出现,所有的恐惧只是心理上杯弓蛇影的无端压力而已,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的不便。
慢慢地转动方向盘,轻轻地踩着油门,方德杉一面不再回想以往那男人和自己隔着车窗相距不到十公尺的情景,一面专心地让卡车安全通过弯道。
为了驱逐男人可能藏身在另外一个方向监视他的念头,他将方向盘握得更紧。
陡地,卡车发生了一次轻微的震晃!
方德杉呆住了。他狐疑的心情此刻开始任意想象了起来——奇怪,这转弯并没有凹凸不平之处啊!至少,在第一趟根本不曾如此!
难道说是因为轮胎偶然轧到了一块石头?
不可能吧?他方才也是依照同样的转法通过这个弯道的!在这里,只有唯一的那种转法,才能安然无恙地不会擦撞到巷道围墙的边缘!
这次为什么会不一样?
旋即,他下意识望了望后照镜,但什么东西也没看到!
一切都太迟了。神秘男子的身影此时在他心里着魔般地哄然作祟,促使他赶紧催踏油门,飞快地加速离开那个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