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的愈来愈热了。
端午节的高雄市,是盛暑的开始,在这高温的连续三天假期里,准备应试的学子们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即便依然逃不开升学压力,至少能舒服地躲进家中,避开夏日的炎燥。对某些学生而言,这是效率的开始,而对于另一群学生,则是松懈的起点。
空荡荡的校园,连教职员室也停止办公,缺少了师长的催促,所有的教室里都只剩下纹风不动的桌椅。这是考季来临前最后一次的罕见奇景。
学校附近有一座公园,行人稀少,一点也没有放假的景象,或许大家都窝在冷气房避暑去了吧!在强烈的日光下,树丛花草的色彩更为抢眼,其间充满着刺耳的蝉鸣,好似它们因为几乎独占去了公园的全部,而在高声欢呼。至于左邻的住宅区,则显得安静多了。
这一带由于靠近不少明星级的初中、小学,这座住宅区的住户,百分之九十是拥有在学子弟的家庭。由于抢读状况非常激烈,房价跟着水涨船高,这些家庭的经济状况相对富裕,于是,也增加了住户之间的竞赛项目。
没有一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小孩在别人面前矮人一截。因此,在这段敏感的时刻,整个小区总是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住宅区里有栋小楼房,与周围的建筑物格局类似,但多了一份优雅的蓝白色调,显示出主人独特的美学品位。小楼房让一座玲珑别致的庭院围绕着,庭院里设有车库,并且养了几盆美丽的兰花。
这里是江家。江成彦坐在一楼的书房里,桌前的语文讲义歪歪斜斜地散置,他有气无力地望着窗外庭院中跳跃的几只麻雀。
这些麻雀仿佛不曾注意到江成彦的心情,兀自兴奋地跳跃玩闹。
在家里,江成彦比起在学校更加没有离开书本的自由。
更何况他还有演讲比赛需要准备。为此,他必须压缩自己的读书时间,否则实在没有余暇去完成困难的英文演讲稿。
事实上,昨天的理化考试,江成彦比平常更缺乏自信。当班上其他人面对考卷奋笔疾书的同时,他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罗老师可畏的怒容,以及何伟鹏可恨的笑脸。他简直定不下心来理解叙述复杂的题意——尤其这次的理化考试难度特别高,据说出题老师完全是为了打击学生信心,以逼迫学生付出更多的心力用功。
罗老师称之为“玉不琢,不成器”,还有“钻石是在极端的高压下诞生”的道理。
等端午节假日一结束,江成彦就必须面对理化考试的成绩。只是,他在不需要看到实际的分数以前,就已经大略可以想象得到结果有多糟!
再加上,原本就擅长理化的何伟鹏,脸上那份嘲笑的表情,显露了他绝对的自信。
这一回到底会差到几分?
倘若题目太难,分数不高当然是合理的。不过,江成彦在乎的不是分数多少,而是输了何伟鹏几分。一想到这里,心中那股希望何伟鹏消失的愿望立刻再度压迫胸口。
江成彦的思绪根本不在书上。除了观看麻雀,他开始侧耳倾听,察觉到门外客厅细碎幽微的电视声。他知道,那是母亲正在看龙舟比赛的节目。
近年来,原本脏臭不堪的爱河开始进行整治工程,但高雄市民们对爱河的水质仍有疑虑。市长为了证明爱河十分干净,今年特地在河上举办龙舟竞赛,以示政绩。能够重新见到爱河的美,令市民们非常期待。整个活动有声有色,也成为话题焦点。
江成彦记得,母亲曾说,她自小就在爱河边长大。不曾泛滥、不曾决堤,爱河是一道温柔的河流。而对年幼的江成彦而言,母亲的形象就像爱河一般。
尽管后来爱河由于污染日渐污浊,而如今又将恢复清净。
想必,她对今天的活动一定很感兴趣。但她却没有离家。因为,她得盯着江成彦读书。
刻意将电视声音转小,原本是母亲不希望打扰到他读书。但是,让电视保持微弱的音量,似乎又隐含着另一层意义——母亲希望他会以为她专心地在看电视,而不是偷偷留意他在房内的动静。
江成彦认为,这是母亲心思最复杂、最深沉的部分!
倏地,客厅突然传来一连串刺耳的电话声。
江成彦的耳朵竖了起来,贴近门板。这种时间,电话里不可能传来什么好消息……“喂……我是。哦!是罗老师。”
刚开始母亲的语调相当柔和,但慢慢转成干涩。
“……不,没关系,这么处罚学生是应该的……”
江成彦知道事情不妙了,但他只能握紧拳头,设法压抑激动的情绪。
“好,我会跟他说……对啊……那个孩子不错,我儿子还得多加把劲……你说得是,父母亲经常不在家,还能这么上进,可真是难得……”
门外的说话声渐渐沉缓,仿佛再坚强的母亲也附和不下去了。听着她的声音,连江成彦都感到喉头哽滞,喘息的力气也全然丧失了。
“我会的……好……”
忽地,连挂上话筒的声音也没有,门外骤然陷入死寂。江成彦想要更专心地侧耳聆听,同时心底一凉。
不知道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冷不防地房门“啪”的一声打开,江成彦吓得抬头。
母亲站在门口,脸色一片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