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云朵遮挡着阳光,刚过中午天空却有些发暗。雪花旋转着飘舞在公寓外壁旁。“205近藤裕喜,潮音”我在被带到的公寓的集体邮箱上发现了写着这样文字的名牌,这漂亮的文字好像是女性写的。近藤裕喜一定是那个鞋迹的主人。但他貌似不记得有潮音这个人。通过雪面上的交流,我渐渐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雪面那边的近藤还是独身,没有女朋友,在公寓里独自生活,对潮音这个名字也没有印象。
“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读完他接着写下的信息,我再次走近公寓的集体邮箱。205号室邮箱上的锁是三位数号码盘式的。四周空无一人,白雪覆盖的文善寺镇还是那么安静。我这么做可以吗?不过那是他自己房间的邮箱或许没关系。我把号码盘的数字调到他经过雪面告诉我的数字的位置,锁开了。邮箱里面堆满了贺年卡。我拿出一张看了看,上面收件人的地方写着“近藤裕喜先生、潮音小姐”。
他的鞋迹在入住者专用车位来来回回,样子看上去十分不安。我走到他身旁把刚才看到的写在雪面上:“收件人上有潮音的名字。”
光看邮箱上的名字也许会有错,所以他求我帮他看看贺年卡上收件人的名字。这下子我确信他和潮音是一对儿夫妻。潮音这个名字没有写姓,这不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的姓是一样的吗?他们就是夫妇!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成为现在这样子的,但在那边的文善寺镇的是没见过潮音的近藤,而在这边的文善寺镇的近藤和潮音相识相恋,最后喜结良缘。
刚才他告诉我我和他所在的文善寺镇是平行世界的关系。他推测说貌似我们分处于分支成两条不同时间轴的“现在”,无数个“现在”中碰巧我们两人的世界挨在一起,并且通过雪面联系起来。现在他所面对的是可能存在的一种“现在”。
“潮音这个人是谁呢?”
雪面上出现了近藤的文字,可能因为内心的动摇,字显得有些杂乱。我哪儿知道。
“你去一下房间看看她长什么样。”
“这有点儿过分。”
“你就装作走错房间就成了。”
“不想去。”
“拜托。”
“我没有做这件事的道理。”
“我刚才不带你去邮局了吗!?”
“这倒是。”
“啊!!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
从文字中我可以感受到他切实的情感,我渐渐可怜起他来了。近藤好像很想知道潮音的真实面貌。我叹了一口气,气体因为寒冷变成白色消散到空气中。
“好吧,我明白了。”
“实在很抱歉。”
我赶紧走上楼梯顺着二楼走廊来到205号室的门口,门上挂着的牌子也写着“近藤裕喜,潮音”。仔细听也没有听到金属制的门那边有任何动静。我吸了口气,按下玄关铃。等了几秒,没有反应。我又按了两三次,结果一样。也许他们回一方的父母家过新年去了。
“好像没人。”
回到公寓门口把消息报告给他。不过就算屋里有人出来的也不一定是潮音啊!出来的或许是在我这个世界生活的近藤自己。话说回来他叫我确认潮音的长相有什么目的?难道是要我在雪上画出来吗?
“潮音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个……我得赶紧回去了。”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请不要无视我!”
“我有事想问问那边的我。”
“我要走了,太晚了可不成。”
“我的幸福在哪里?”
“然后就自己加油吧。”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写字的时候得蹲着,所以腰腿很累。周围的雪面上满是文字,我拿出相机照了张照片留作纪念。
“我告诉你回去的路。”
近藤终于回应了我的消息。我不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虽然我没有说可他好像已经知道我对文善寺镇的地理不太熟悉。祖父母的家在小学附近,到了那里就应该能回去了。
“小学在哪里?”
“跟我来!”
我们在略微发暗、阴沉沉的天空下走了起来。没有身体的他只有鞋迹印在雪面上。他慢慢的按一定的节拍向前走的,我跟在后面。他有多大?是个怎样的人?他貌似对文善寺镇很了解,所以肯定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他父母家是在外地吗?如果他在这里出生长大的话,那他应该不住公寓而和父母一起生活才对。这里的他结婚了,说明他比18岁大。这么一说刚才他问我在公寓前有没有看见雪人。这人在那边的文善寺镇上在堆雪人玩。想到一个18岁以上的人还堆雪人,这样的光景不由得让我微笑起来。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
雪花纷纷落下,视野里的所有东西的轮廓都断断续续的,都快让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闭上眼睛的话一定你能感觉到走在我前方他后背的存在。这么一说我还真没看过几次男人的后背,也许是母子家庭的缘故吧。
我的妈妈是土生土长的文善寺人。我以前来过几次但几乎不认路。因此我只是坐在妈妈的车的助手席上,从不自己出门到别处。我在这座小镇上能顺利生活下去吗?一周后我将转到这里的高中开始第三学期,但是我现在还无法想象那时我的样子。
看着眼前纯白宁静的风景,我想起了妈妈。呼吸变得痛哭起来,悲伤仿佛物质一样穿过我的胸膛。我情不自禁的把身体向前弯了过去。
我记得妈妈所有的癖好,因为我从小就和妈妈在一起所以也可以说是当然的。比如说有烦心事的时候,妈妈就会把电视换到NHK频道然后调成静音;猜拳的时候又很高的几率出剪刀。我把妈妈杀了,相当于我把妈妈杀了。没有任何人来责备我,所以我必须自己责备自己。
住宅地之间的杂木林中有小河流过,河上的桥比别的地方都要暗。沿河密集着伸展着树枝的大树,空气十分寒冷,像针一样刺着皮肤。我和近藤的鞋迹共同走在白雪覆盖的古桥上。我知道这座桥,妈妈开车去祖父母家的时候经过的就是这座桥。近藤在桥中央停了下来。
“走的时候我在思考一件事。”
他在桥上写下文字,我马上回复道:“什么事?”
“除了我们,别人也能看见鞋迹吗?”
以前我只和近藤说话,如果有第三者参与的话会怎样呢?不过走在小镇里几乎没有遇到过人,所以也没有确认的机会。
“如果看得到的话,那就应该更加慌乱吧?”
“也许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
“偶然只有我们两个人注意到?”
“超市有没有车轮的痕迹?”
“你说什么?”
“停车场里停车的痕迹。”
我拿出数码相机,今天我按下了好几次快门。我确认了一下液晶画面,今天照的照片中恰巧有一张照的是宽广的超市停车场。我明白近藤想要说什么了。停车场的雪面上延伸着轮胎的痕迹,但是痕迹的前方却没发现车。雪面上也留下了好像司机去往超市的鞋迹,但这鞋迹是突然就出现在雪面上的,而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不可思议的现象就走过去了。
“有轮胎的痕迹。”
“那就确定了。”
“确定什么了?”
在外面的人谁都能像我们那样“”谁都能?
也就是说这个现象并不只是存在于我的近藤之间?文善寺镇的降雪很特别,并不是说比如我和近藤的波长一致才导致奇迹发生。在他那边有谁坐车在我这边也会留下轮胎的印迹。谁在我这边走路的话那边也会出现鞋迹。不过虽然如此却没有引起骚动的迹象。也许外出的人极端的少几乎没有人知道平行世界间的间隔变薄这件事吧。
“还是说,我们各自都在找寻某个人?”
近藤在地面上写着字。不知道他过得是怎样的一个新年。我在桥上点点头,当然这个动作近藤应该是看不到的。
在这座小镇我没有熟人,除了祖父母以外就都是陌生人,感觉心里十分没底。也许我在白雪茫茫当中四处游荡,寻找着某人吧,也因为如此,我才能找到他。
“也许吧!”我写下了回应。
过了桥来到住宅区,看到小学的时候我不由得感觉有些寂寞。我们在关着的校门前停下脚步。
我在雪面上写下了分别的话语:“到这里就行了。”
“拜拜,わたなべほのか。”
“有机会再相见。”
我走了起来,雪面上除了我和他以外还有别人行走的痕迹,但是不知道这鞋迹是这边的世界的还是那边的世界的。近藤的鞋迹一直停在小学门前,脚尖朝向着我。在他的送行下我拐向了祖父母家所在的方向。
离开家的时候我说午饭前回来,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祖父母很担心。我伸进被炉里,向祖父母打声招呼打开了电视机。这里还没有家的感觉,我还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看电视的时候我都觉得要跟他们打声招呼。电视里正放着天气预报,预报说明天1月3日是晴天,积雪午后就会完全融化。
在小学门前我目送她的鞋迹离我远去。她家貌似在这儿附近。这一带没有公寓,有的只是有着古篱笆围起来的大院子的住宅。她的鞋迹在路口处拐弯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幕。
不过潮音这人我很是在意。她到底是什么人?在那边儿“现在”的我\'是在什么地方和她认识的?也许现在我思考着的人生,是无数个“现在”当中最差劲的一个。选择肢一而再再而三的选错,结果就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现在才一个人弯腰把相机对着雪面。要是我的身边也有一个叫潮音的女性的话我就不会做这些事了,俩人就应该在温暖的房间里下棋了。渐渐的嫉妒的火焰在内心开始燃烧。好一个我\'!知廉耻吧近藤裕喜!真是的,这样寂寞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
“那个……”
突然有人叫我。不知什么时候我身后站着一个人,我脑中妄想着:那人不会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要报警了哟”吧!?这么一想我慌了。可是那人却在认真的盯着雪面上的文字一动不动。
1月3日早晨,在被子中醒来的我回想着昨天的事情。我把旁边的数码相机扒弄过来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照片。这不是梦,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打开窗户,外面的冷空气吹拂着我的脸,感觉很舒服,我用力的呼吸了一下。下到昨天的雪残留在院子里,天空十分晴朗。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个晴天。天气预报说午后雪就会化光,这样的话平行世界之间也肯定会永远失去联系。这时近藤的鞋迹划过脑海。
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祖父母唠家常,说的是谁谁好像考上某某高中这类事,过了一会儿,祖父母的话题就转移到去年在文善寺镇发生的一件事。几个月前,有人在河边废弃的房屋里被杀害,杀人凶手也自焚了。这件事貌似在全国各地都加以报道,但我却几乎完全不记得,因为那件事和妈妈的死重合到了一起。
祖母问我今天怎么过。我说今天也打算去散散步。结果祖父怕我迷路把文善寺镇的地图给了我。昨天我跟他们解释说回来晚了是因为迷路了。
打扮好后我走出玄关,积雪反射阳光发出银光闪闪的光芒,和前几天的阴天相比,今天的视野完全不一样。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光彩耀眼,走在路上的我把手紧紧握住兜里的暖炉。虽然天气不错可时间还早,冷的快要冻僵了。
按照地图和昨天的记忆我找到近藤所在的公寓。雪要是融化了我就没法和那边文善寺镇的近藤交流了。所以趁着还有雪,我觉得再见近藤一面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是说,我们各自都在找寻某个人?”
我回想起近藤写的一句话。虽然我们只交流了几个小时,可分别的时候还是感到一丝寂寞。来到公寓门前我没有找到近藤的鞋迹。在大家安眠的时候,文善寺镇又下雪了。我们的鞋迹和文字被新下的雪覆盖,消失了。公寓的周围几乎恢复成崭新的雪面。虽然找到了被雪覆盖快要消失的一处鞋迹,可那显然不是近藤的,鞋迹很窄,可能是女性的鞋迹。在那边的世界如果近藤外出的话,那么这里也会留下他的鞋迹的,那我就在楼梯旁等等吧。
嗯?我歪了歪头。公寓墙上设置的集体邮箱下面有一张贺年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把它捡了起来。是寄给205号室的。收件人是“近藤裕喜先生、潮音小姐”。这是我昨天打开邮箱看的时候掉下来的吗?我朝邮箱里看了看,昨天还在的贺年卡已经不见了。我顿时感到心跳加速,贺年卡被取走了,说明两人已经回来了,可能他们取贺年卡的时候把这张落下了。
我爬上楼梯,向205号走去。我想以归还贺年卡的名义拜访一下房间,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不自然了吧。我紧张地按响了门铃,等了几秒钟,没有人出来的迹象。门那边和昨天一样悄无声息。
在门口看了看那张贺年卡,寄件人是叫“岛中ちより”的女性,贺卡上用好几种色彩斑斓的签字笔写着新年贺词。
潮音学姐!
结婚了也要记得去职场的酒会哦!
没有学姐的酒会简直无法想象!
新年的我一直在家玩游戏!
今年的目标是把钱还了!
岛中ちより
写这张贺年卡的人好像和潮音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我心生一计,我用数码相机把贺年卡的正反面拍了下来,然后把卡轻轻插进门上的报纸箱里。从液晶屏上我再次确认贺年卡上写着寄件人也就是岛中的住址。我打开祖父给我的地图,岛中的住所在步行的范围之内。
我打算把潮音的情报告诉独身在那边世界生活的近藤。我是这样想的:他好像对接纳自己的潮音这个女性很感兴趣,可除了名字他对潮音一无所知。明明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对象,要是这样永远见不到面的话,我觉得有点儿可怜,这样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是独身。我几乎不了解近藤,可我还是随便担心起来了。所以要是我找到关于潮音的情报然后告诉他怎么样?是多管闲事吗?但是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干。
我离开公寓朝岛中的住址走去,穿过白雪覆盖的住宅区走上坡道,爬上小丘可以俯瞰整个小镇,到处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远处可以看到第三学期我要转入的高中。贺年卡上写的岛中的住址包括公寓的名称和门牌号。卡里写着酒会的事说明她很有可能年满20,而秀气的字又觉得她岁数不是很大。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和潮音在一起工作,也就是说只要探明她在哪儿工作就可以知道潮音的工作单位。连新年都在家玩游戏的岛中是不可能不在家的。我就装成市里派来的调查员,假装做调查询问她的工作地点。虽然“把钱还了”这句话我也很在意,不过现在先放在一边。
过了小丘是一段下坡路。一只猫从我眼前掠过,地面上留下小小的脚印。昨天以前出门连猫都看不见,整座小镇悄无声息、寂静无声。可是今天再次仔细聆听,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家里小孩子的哭声、鸟儿的鸣叫以及雪花从树枝上落下的声音。这些声音以前都没有。小镇马上就要回复日常的气息——我在积雪要融化的同时就已经预感到这一点。得抓紧了。
但是事情发展得可不是那么顺利。我迷路了。祖父给我的地图太古老了,有好几条道地图上都没有。这下我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我把地图收了起来,靠着直觉沿着雪道前进。走到路口的时候,我朝着可能有故事沉睡于此的方向迈出了脚步。文善寺镇多样的风景在我眼前不断展现。
我看到挺着气球一般的肚子的警察走进一家便利商店。
在车站的椅子上有一名正在读着一本大厚书的女性。虽然她戴着帽子和手套防寒措施很完备,可我还是发现了奇怪之处。这人的脑袋和肩膀上有雪。我早上醒来的时候雪应该已经停了。是说这块儿刚才还在下雪吗?不对,现在天很晴,小镇上空并没有能下雪的云。她的书包倒在椅子上,里面的钱包,小袋和几本砖头一样的单行本等东西从书包里露了出来。不过专心读书的她貌似并没有察觉到,我走上前去把这事告诉她。
“啊!不得了了!”
她站起来把书包里的东西收回去,完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她把从书包里露出来的一张传单递给了我。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你拿着。”
传单上写着“图书馆短讯”几个字。上面记载着图书馆员推荐书的书评、本月的活动,以及岁末年初的开馆时间。
“这座小镇是有图书馆的啊。”
“因为是‘编织故事的小镇’啦。”
“嗯?”
“那是文善寺镇的标语。”
那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不过仔细一看嘴唇冻得发紫,那颜色让人觉得她应该马上取取暖。她是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公交车一直没来吗?”
她回头看看公交站牌,摇了摇头。
“不是,我没有在等车。你看,车站旁边不是有路灯吗?而且还有椅子,所以我在这儿看看书稍微休息一下。从昨天开始。”
“昨天?”
“我带到父母家的书都读完了,所以昨天深夜我就回到公寓拿新书去了。”
“然后回去的路上在这里休息一下,结果就读到了今天?”
“一不小心就入迷了。”
“会冻死的。”
“所以我老被家人说冬天最好不要在外面读书。”
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不过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就能理解她头上和肩膀上的雪了。如果从昨晚还没下雪的时候就在这里的话就可以解释了。虽然不知真伪,我接过“图书馆短讯”,低下头示意后就离开了。
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昨天近藤写过这样的一句话。当我走累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这句。最终我没有找到岛中的住处,潮音的事情也没有下落。太阳不断升高,水滴落下的声音到处都可以听到。房子的屋檐上、电线上和树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成水滴落下来。马上文善寺镇就会恢复正常的节奏了。远处传来了狗叫、车辆通行的声音等等各种各样的气息。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我发现了熟悉的鞋迹。是近藤的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