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平时总在兜里揣上一个小型数码相机,一看到美丽的风景他都会咔嚓一下拍下来。很憧憬那个样子的我终于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拥有了自己的相机。第一张拍的是妈妈的相片。因为不擅长读说明书,所以只靠直觉来使用。姑且先试着按下快门,结果照出一张美丽得让人惊诧的照片。妈妈的表情非常迷人,她年轻时候学过芭蕾舞,脖子十分修长,照出来的相片也非常美。当时我想“这相机太好了”,但其实这台相机的性能并不好,随后我又照了几张别的东西,但也就那么回事。想一想,当时的那张照片可能是各种要素,比如说妈妈的表情、从窗户照进来的光度以及我心平气和的态度完美融合的奇迹之作吧。
所以我决定把这张照片的资料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将妈妈的容姿剪切下来,制作了全新的资料。现在的年代更换照片中人物的衣服是很简单的,就这样制作成的母亲的遗像让他们摆放在祖母家的佛坛上。爸爸妈妈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只身一人的我可以依赖的地方也只有妈妈出生的家了。
发现那奇怪的鞋迹是我和祖父母一起生活还不到一周的时候的事。一月一日,我出去散步顺便照照街道的风景,在积雪上留下鞋迹的我探索着全新的街道,眺望着计划第三学期转入的新学校。回家的路上,我发现了一座公园,也许天气寒冷,里面没有孩子们的身影。地面上除了某人的鞋迹以外就都是美丽的白雪了。
公园里这唯一的鞋迹从入口一直延伸到中央的座椅。从鞋子的宽度可以看出是男性的鞋迹。座椅上的雪有一份被扒开,可能是留下鞋迹的人坐在上面的时候做的吧。
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疑问,只是望着银装素裹的游戏设施,不过不久我便开始注意起鞋迹来了。鞋迹的终点在座椅的脚下,肯定是鞋迹的主人从公园门口走到座椅然后坐下来。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跑哪儿去了呢?他要是离开座椅去别地儿的话,那么地面上也应该留下鞋迹啊,但我却没有找到。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留鞋迹地从座椅上离开呢?让直升机或者什么东西把他吊起来?事前身上绑好绳子,吊在上面出去?不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绕了公园一圈还是不得其解。渐渐的我感到害怕起来,于是就离开这里回到了祖父母家。
除夕之夜,住在公寓205号室的我把把腿伸进被炉里,一边看着艺能人们演出的综艺节目,一边剥着橘子皮,喝着用炉子热过的酒。我打算新年到来的那一瞬间跳起来庆祝一下。正当我做着伸展运动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大学的朋友来的。里面朋友显摆说他和女朋友正在夏威夷迎接新年。我以复杂的心情读完了这条短信,因为朋友短信中说的女友其实是我以前暗恋着的同班女生。啊!这叫什么事啊!我该怎么回复呢?正在我愁眉苦脸的时候,电视里传来了热闹的声音,新年不知不觉已经到来了。
给朋友发了一条“去死吧”的短信后,我决定去看看从出租店里租来的SF电影,从独居用的小冰箱里拿出香肠、菠菜和快过期的鸡蛋当下酒菜。打开从父母家送来的烧酒按下播放键。这电影实在是太无聊了,电影讲的是主人公们被从平行世界来的怪物袭击的故事。
平行世界真的存在吗?可能因为我是理工科的研究生,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问题。就是所谓的parallel world。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宇宙?实际上这个概念在物理学领域中已在进行着广泛的讨论。也就是量子力学中的多世界解释这东西。但是,不知道那里到底有没有怪物。反正是从平行世界来,来的还不如是可爱的女孩子。想着想着我在被炉里睡着了。
第二天,睡眼惺忪的打开窗帘,窗户的玻璃上凝结着大量的水珠。心里想着怎么这么亮的我打开窗户一看,外面一片银白。对于如此雪白的风景,我吃惊得都快要笑起来了。冰冷刺骨的空气灌进了充满酒气的房间。
我生在南方,因此极少能看到雪景。自从开始独居生活以来每年都稀稀拉拉地下一点,但从来没有如此厚的积雪。我出了玄关走下楼梯,一脚踩在被雪覆盖的地面上,结果脚一直下沉到脚踝。身体一下子变冷起来的我赶紧逃回到房间。洗了洗澡除去身上的酒味。肚子饿了,在雪景中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吃吧,就像雪中行军的军队那样,来模仿电影《八甲田山》怎么样啊!。这么一想象劲头就上来了。
这座小镇叫文善寺镇,“编织故事的小镇”是这里的标语,估计是因为这里有座市图书馆吧。不过我总是利用大学的图书馆,一次也没到那里去过。
2011年1月1日,文善寺镇里一个人也没有,道路上,屋顶上,甚至常绿树上小小的叶子上都被白雪覆盖。邮箱上面、红绿灯上面以及车顶上也想被子一样覆盖着一层软绵绵的雪。可能是雪花能够吸收一切声音的缘故吧,整座小镇显得十分安静。要是平常的话在去便利商店的路上会有很多人路过,但今天一个路人也没发现,也许他们怕冷都窝在家里取暖了,或者因为好多人都回老家了所以才显得这里人少。我不在返乡高峰期回去,因为机票实在是太贵了。到了便利商店终于发现了其他人,店里除了店员还有几位顾客。我买了些饭团,打算在公园里边吃边欣赏雪景。
平常有很多孩子来玩的公园今天是空无一人,厚厚的积雪上一个脚印也没有。我走在崭新的雪地上,咯吱咯吱地一步步在雪上留下鞋的印章。我穿过白雪皑皑的秋千和滑梯,走近公园中央的座椅,拨开上面的积雪坐了上去。我冲冻僵的手哈哈气好暖和一些。
饭团真好吃啊。那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呢?堆个雪人?做个镰仓,在里面喝口热酒?还是去小河的堤坝看看?我坐在椅子上,仰望着阴沉的天空思考着。
咯吱……
在我背后发出了谁踏雪的声音。
咯吱……
有人在我身后!突然有这种感觉的我向身后一望。谁也没有。椅子靠背那边有的只是被雪覆盖的广场,只是一片白雪茫茫。
咯吱……
又一次听到了。那声音来自于稍远处的丛林中,里面也许有鸟吧,肯定是鸟叫。
眼前掠过了白色的颗粒。是雪。我拿出手机,照下公园的雪景发给妈妈:“新年快乐,我这里在下雪。”
在信息中我留下了上面的话。先回到公寓吧。站起身刚要走的时候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公园里一直就我一个人,我来这儿的时候应该没有别人的足迹,周围都是崭新的雪地。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新的鞋迹。从新鞋迹的大小来看可能是孩子或女性的鞋,鞋底的横纹图案都在雪地上清晰可见。
这不可能啊,虽然我当时坐在椅子上发呆,但如果有人来公园的话我应该能察觉到的。但留下鞋迹的人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走过了好几个游戏设施,这些踪迹都留在雪上。而且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座椅靠背的后面都有鞋迹,也就是说那家伙背着我围着我坐的座椅绕了一圈。
我在祖父母家的一个房间里钻进被窝,这房间是妈妈小时候用的。睡到半夜醒了,所以决定给我的朋友写封信。突然向窗外一看,被窗灯照亮的夜幕中划过白色的东西,是巨大的雪粒。
雪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教我理科的老师说过,雪是天然的拥有无机物的晶体结构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也把它分到矿物一类中,就像金银钻石那样,虽然十分虚幻短暂,雪也是矿物的一种。
从窗帘缝隙透过来的阳光中我睁开双眼。现在是新年的第二天的早上,手机的LED灯不断地闪烁着。妈妈在昨今交替之时给我发了信息,里面还附了一张爸爸睡觉时候的照片,我看了后大叫“我才不要这个呢!”
起床后把年糕烤烤蘸酱油吃。试着给朋友打电话邀他们来玩,大家应该没有都回老家,还有几个留在这里。但是第一个人说“我还要打工”,第二个人干脆没打通。
打开窗户呼吸一下外面的冷空气,昨天下午到深夜貌似又下了场雪,这样雪景又恢复原貌,谁的足迹都没有了吧。我回想起来昨天在公园发现的奇怪的鞋迹。想找个人聊聊这事,可是今天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
上午打算堆一个雪人。公寓前的路边堆积着软绵绵的白雪。在那里把雪球滚大,又从树丛里找来黑色的石头当眼睛,就这样一个雪人大功告成。雪人的名字叫雪吉。我一边喝着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豆沙汤一边望着雪吉。手套夹着的易拉罐上冒着白茫茫的蒸汽。过了一会儿,我渐渐觉得只身一人站在那里的雪吉有些可怜。
“好,明白了,马上就给你找个伴儿!”
于是我开始堆起第二个雪人。顺便说一句即使我在这里自言自语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今天和昨天一样文善寺镇十分的安静,就连在同一公寓里住的人都没见着,这所公寓有两层,房租相比房间的大小好算便宜。公寓里的住户不仅有大学生和研究生,还有带着小孩子的夫妇以及独自居住的老人。平时我的他们都有一些交流,但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和他们见过面,隔着墙壁的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让我觉得似乎他们都把我落在了这里。这样的事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
我停下手中的或眺望着小镇。平常这里有着丰富多彩的颜色。邮箱的红色、弯道镜的橘黄色,还有道路的黑色。而连日的积雪把这一切都变成白色,就好像上天挥舞手中的彩笔之前的画布。雪这个汉字可以组成“雪ぐ”这个词,是祛除不祥的意思。白雪将世间杂多的颜色覆盖起来的样子正如祛除世界的不祥一样。
不久作为雪吉的女朋友的第二个雪人——雪子完成了,给她装上咪咪的我把她摆在雪吉的旁边。
“你多好,有这样的美女。好羡慕你啊!”
我拍了拍雪吉的肩膀。不过,我心中仍然有“连雪吉都有女朋友,而我……”这样的想法。作为人的我得独自一人过新年这也太没天理了吧!我辛辛苦苦养的雪子,为什么就非得给雪吉这家伙呢?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还是不能给!不能把雪子给你!”
雪子的身体意外地十分结实,我拽着她想让她离雪吉远点儿。但当我看见她眼睛上镶嵌着的黑色石头的时候我一下子冷静下来。
“是这样啊雪子,你还是……他的啊。”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刚才我打过去的朋友来的。估计是他看见未接来电后打来的。
“喂,是近藤吗?什么事?”朋友说道。
“一块儿去哪儿逛逛怎么样?”我试着问问。
“不成,我现在和女朋友在一块新春试笔呢。”
“这叫什么事啊,世间都是情侣啦!?”
“就是这样。否则就没有子孙后代了。”
“顺便问一下,你新春试笔写的是什么?”
“肯定是爱这个字啦。我们尽情地写了无数个爱字。”
“该死,那么不知廉耻!”
“我说你在干什么呢?”
“好不容易积了这么多雪,堆雪人玩。刚才我刚用雪人演了部戏。”
“嗯,品味不错啊。”
朋友用鼻子笑了笑。
“独自一个人的话就会拥有自己的世界观哟。像你那样和恋人卿卿我我的话,内心只会有大众媒体创造的庸俗的世界观。”
“听着只觉得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嘛算了,过了正月一块儿聊聊?聊聊新年都是怎么过的,谁过的更有意义谁就赢怎么样?”
“什么!?”
我沉默下来,和恋人一起新春试笔的他,以及和雪人对话的我,谁的新年更有意义呢?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但是我可不能服输。
“行啊,正月才刚刚开始。”
“哦?很有男子汉气概啊。那么过完正月我把大家都叫来,把你所过的正月说给大家听听如何?”
说完这些朋友大笑着把电话挂了。我所在的公寓前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雪吉和雪子在注视着我。
回到房间的我在被炉里边喝着热茶边反省自己。我没有问题吗?我做出那样的约定真的行吗?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自己想不想成为和雪人说话那样的大人?傻吗?我傻吗?我可都是28岁的研究生了,本来20岁以后就是大人了,但我完全不是,总觉得自己还处在孩子的延长线上。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年满20岁的那一瞬。我在当时住的公寓的浴池里放上热水,戴上眼镜潜入水中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我打算在我20岁的时候留下什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那时我让同学帮我拍了照。啊!也许我就是很傻。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嘀咕道:“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是悲哀的演员。只有出场的时候能站在舞台上,装模做样,喊几句,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排解孤独,我重新开始阅读昨天寄来的贺年卡。有好几封的送卡人我都还没给人家送。“坏了!”我赶紧在多余的白纸贺年卡上写上新年的问候和收卡人的名字。今天送的话应该能在正月送达。我把刚写好的贺年卡放进大衣兜走出家门向邮箱的方向走去,路过那两个雪人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一眼。外面没有风,呼出来的空气变成白色,在原地停留片刻后就消失了。
路上想起来昨天那不可思议的体验。不愧是“编织故事的小镇”文善寺镇。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就不断听到小镇发生的都市传说。但我从没听过有关透明人的事。那肯定是透明人的鞋迹,否则的话肯定干不出来那种事。鞋迹向公园出口的方向延伸,我尝试着跟随鞋迹,结果跟到商店街护栏下面,因为那里没有雪,所以就不知道鞋迹接下来去了哪里。接着我回到公园用相反的方向跟随鞋迹,我觉着这样也许能找到透明人的住宅。但这也不成,因为雪下大了鞋迹被覆盖住了。不过多亏我为了保险起见用手机把鞋迹拍了下来,否则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实的事件。
咣当,伴随着吵杂的声音我把贺年卡放进盖着一层雪的邮箱中,然后我打算顺便去超市看看。从后门的路进入停车场向超市的正门行进。覆盖着积雪的大停车场里留着几条轮胎的痕迹和数人走过的鞋迹。从一辆轿车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我停止脚步。无风的雪景中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仔细一看,停着的车的后面有轮胎的痕迹,四只轮胎在雪面上描绘出曲线,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鞋迹横穿而过。继续观察了一阵,我发现了违和感的源头。
行人的鞋迹和轮胎的痕迹重合在一起。鞋底的模样很清晰,并没有被车压过而消失。也就是说一定是先是停车以后行人才走过这里的,要是反过来的话行人的鞋迹会被轮胎压没的吧。
不过鞋迹穿过车的下面一直延伸到停车场的出入口。这是怎么回事!?我弯下腰确认一下车下面,从地面到车底盘撑死只有20厘米左右的缝隙,可那块儿雪面上也留着鞋迹。如果在车停下之前就有鞋迹的话就没有问题,只需要单纯地认为车恰好停在鞋迹的上面就可以了。可是如果鞋迹是在停车后才出现的话,那个人究竟怎样才能穿过如此狭窄的缝隙呢?
“难道说……”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昨天拍下来的不可思议的鞋迹。照片里的鞋迹和眼前的鞋迹在细节上都一样。在雪上印下的横纹图案是相同的。但是如果这真是透明人的鞋迹的话,他要想在车下留下鞋迹,自己透明的小腿应该和车的保险杠撞个正着倒地不起的。或许他不是透明人,那么不是透明人是什么?新型生物?还是说妖怪?
我想起刚才和朋友立下的约定。过了春节大家要聚在一起比比谁过得是最有意义的正月。本来是输定了的,可是如果要能找到鞋迹的正体的话,那我不就过了一个有意义的正月了吗!不就能给那和恋人做新春试笔这毫无廉耻活动的新年白痴颜色看看了吗!不管怎么说也许他是个新型生物。
我决定去追踪一下雪面上的谜之鞋迹。我要是现在不战斗的话就会被“和恋人在一起才是人类的幸福”这种错误的价值观所污染。我走出停车场,跟着鞋迹向前走,前面一定能发现什么。
软绵绵的雪向下凹陷留下鞋的形状。雪和地面的距离被压缩,印出了鞋底的样子。我跟着它向前一步步地前进。但是鞋迹在住宅区的三岔路中央突然消失,那里什么也没有。